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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前,我赴伏口任教 | 卢正来

 谦谦书生 2021-09-03

冬树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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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前,我赴伏口任教

文 | 卢正来

卢正来,涟源一中退休教师,著有文集《光明山情思》,现年82岁。点击上方#卢正来的文字,查看历史文章。

本文3500余字 

1961年8月,距今已经六十年了。我在涟源三中仅工作一年,便调往涟源北部的伏口初中班工作。当我把消息告诉父母时,他们一脸茫然,显得很无奈。他们深知伏口是一个极为偏僻、落后、艰苦的地方,担心我这个在大城市成长的儿子能否在那里适应,会不会吃苦。

但父母是无力改变现状的。因为我家成分不好,儿子吃的是国家粮,只能听从国家安排!而我对伏口是一无所知。组织的调动只能服从,何况当年毕业时的豪言壮语: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还在我的血管里流淌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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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决心去伏口初中班任教,同去的还有我在一师的同学毛甲庭老师。毕业时,他和我同分在涟源九年一贯制的实验学校,他在小学部(双江完小),我在中学部(涟源三中)。他有点愤愤不平,这次一道调往伏口初中班。

8月下旬,我独自一人前往伏口。当时伏口还没通班车,我只能搭班车到七星街,然后走路去伏口。我的行李很简单,除了被褥衣服等生活物品外,就是几本学生时代的教科书和几十本喜欢阅读的书藉,其中一套《毛泽东选集》是精装的,这是当年必读的“雄文四卷”,还是我托人费了不少周折买来的。一个老式笼箱,是我二叔借给我的,挑着它也有六七十斤重。

我坐在班车上,车厢内很闷热,挤满了旅客。我无心凝望车外,只感觉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前行。此时我的心境便大不同了,一种悲伤惆怅的感情袭来,我不禁黯然神伤,心情很沉重。想到我将永远离开城镇,离开父母,我能适应吗?但转念一想,我是去山区教书,和孩子们一起,也不会太孤单寂寞的,心情便又平静了很多。

班车经过桥头河,下去了几个旅客,便又颠簸着沿着山路前行,约个把多小时,班车终于抵达七星街。其实这七星街根本没有街道,只不过山麓下,古道旁,零星矗立着一排农舍。有几家经营一些日杂生活用品,常有一些旅客在此歇脚,用餐而已。当时的七星公社社委会就设在此地。

幸好我乘车前往伏口时,县文教科吴新奇科长已电话通知了伏口公社,并转告伏口初中班,要他们派人前来七星街接新老师,否则的话,我挑着行李,又要翻山越岭,不知要吃多少苦!下了车,我正在左顾右盼为难之际,一个年轻人看见了我,走过来问:“你是不是调伏口的新老师?”我说“是”,他告诉我,他是由学校派来接我的。

这时,我仔细看看那年轻人,与其说是一个学生,不如说是个农村青年,健壮的身体,黝黑的皮肤,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约莫十六七岁,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在农村日晒雨淋劳动惯了的后生。

那个同学挑着我的行李,我便尾随他前往伏口,从七星到伏口有二十多里路,大部分是山路。没走多远,转个大弯便进入大山中,两旁是密密的树林,路旁缀满了山花,道路崎岖弯曲,不少地方还铺设石块,石块已被过路人磨得很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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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这条道路,是湘乡通往安化有名的湘安古道,当年毛泽东去安化农村考察农民运动便是走的这条路。常有担脚的,串亲的在那儿经过。

那个同学挑着行李在前面走得很快,感觉行李并不沉重,也许他在农村挑重担挑惯了,这六七十斤重于他只不过小菜一碟。我紧紧跟随他。在大山里行走,阳光时隐时现,山道弯弯,我不敢轻心,生怕掉队。

走了约一个小时便要爬山了,那同学告诉我,爬上这半山岭,便是伏口公社了!这同学毕竟是在大山中长大的孩子,他挑着担子一步一步往上走,气不喘,心不跳,如履平地,丝毫不觉得吃力,而我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衬衣都湿透了。

两旁高低错落的树林,幽暗而神秘,不时传来鸟的鸣叫声,有清脆婉转的,也有低沉凄厉的,时而在近处,时而又扑喇喇飞往密林深处。景色是幽雅的,但我无心欣赏,只是一个劲儿跟着那同学往上爬,大约20多分钟,终于爬上半山岭。

那同学告诉我,这里已是伏口公社半山大队了,往下走六七里地便到了伏口公社、伏口初中班了。在那里我们休息了一下,我问那同学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他告诉了我名字,现在却已忘却了,只记得他姓龙,石陶人,在伏口初中班第二班读书。

歇息一会,我们又继续前行。下得了半山,基本上是平路了。在一处小溪旁建有一个小亭,这是古道上常见的茶亭。我们喝着茶,忽抬头看到门楣上一幅对联,我好奇的观看着,对联我已不记得了,但见字体遒劲有力,不是凡人所书。小龙同学告诉我,这是石陶的翰林龚翼星书写的,字初看有点歪斜,但整体看却显得很得势,难怪伏口人们常颌首称赞:“龚翼星的字弯都弯得有劲!”真不愧前人的书法功力!当然那时节,我还没有那欣赏水平。

过了茶亭,再走三四里,便到了大山出口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地。小龙说,这里便是伏口,我放眼一看,但见四面都是高山峻岭,中间是一个大田氹,足有数千亩,西端山麓下是伏口公社所在地,伏口初中班则位于大田氹的东侧,距公社不到一公里。

伏口初中班实际上不是一所单独的学校,而是由伏口完小带办的几个初中班而已。其教学和人事部由伏口完小管理。1958年,全国处于大跃进的浪潮,在“超英赶美”的豪情壮志下,为了培养一批有文化的人才,各地规模较大的完全小学都带办了初中班,但1962年在“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下,初中班又撤消了,直到65年伏口公社才择址石边山建筑新校舍,才有了一所真正的初级中学,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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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口完小位于伏口大田氹的东侧山麓下,学校后面便是湘安古道,前临归水河,约四五十米宽,枯水时,河床上全是鹅卵石,一条简易的木桥搭在河床上,连接着伏口公社。伏口完小就像一个大四合院,为农村常见的土木结构,正校门建在归水河边,南北两侧为教室,上下两层,各四间,共16间教室,中间有走廊相连,东西则为教师宿舍,办公用房等,约有30多间。

后面便是湘安古道。古道旁还建有一个大礼堂,全由高大的树木建成。学校后校门地势稍高,从后校门进去便直接到了学校二楼的教室和住房,要到操坪去便要下几级石阶。

我是从湘安古道去的。当然只能从学校后校门进去。进到后校门,给我印象极深的是下面的操坪已大部分开成菜地,种上了南瓜等蔬菜,绿油油的一片。我才想起,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毛主席号召:“自力更生”,粮食少了用瓜菜代。于是学校领导便当机立断,把操坪改为菜地种上蔬果,以缓解饥饿问题。

小龙把我的行李挑到了校长室,校长叫陈汉初,三十多岁,伏口久泽坪人,瘦削朴实的脸庞,明显感到营养不足。陈校长一看就像一个朴实的山里人,说话轻声细语,没有当校长那种居高临下的派头。他见了我很热情的说:欢迎卢老师来伏口初中班工作。并告诉我担任初中班第三班的语文教学工作,兼班主任。

三班是个初中二年级的班级,四十多个学生,都是从伏口周边农村招进来的。随后,陈校长又通知总务主任曾自强主任给安排住房。曾主任给我在二楼教室之间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这房间实际是一个楼梯间,六平米左右,内摆设一床一桌一凳,桌上还有一盏煤油灯。那时伏口完小还没通电,根本就没有电灯。

这房间虽然不大,但毕竟我有一个歇息的地方,有了一个属于自已的天地,曾主任说,东西两端的房子较大,但单身老师常常要两个人住一间。

我的到来,很快成了伏口的新闻,一是因为我讲一口纯正的长沙话,他们猜想,一定是从长沙这个大城市分配来的,当时从长沙来到这山区工作,应当属凤毛麟角了。二是我年纪轻轻便戴上了一副玳瑁眼镜,在山区几乎绝无仅有。

我的到来,俨然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刘姥姥感到陌生而又新鲜,大观园的人更觉新奇。附近的社员,小孩常到学校来遛哒,一睹这位戴眼镜讲长沙话的新老师。更有那好奇顽皮的小孩,竟唱起了顺口溜“瘙婆子、撑拐棍,蚂蚁子戴眼镜”。其实,我不知这顺口溜的含义,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在讥讽我年纪轻轻便装老戴上了眼镜。

9月1日,要开学了,同来的毛甲庭老师也来了。学校有三十多位老师,其中十来个民办教师。领导和老师对我们还算热情,意外惊喜的是,有老师告诉我,这里还有一位1958年从一师分配来的老师,赵匡时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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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这名字我很熟悉,当年是一师很有美术才华的学生,他的画常在学校橱窗展出。我们竟然在这边远的山区小学相遇,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很快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使我孤寞冷落的心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伏口的十四年教学生涯。有欢乐、有悲苦、有顺风、有逆境、有人生的悲歌,也有人生的喜曲。十四年,在人的一生中,不算长也不算短,而我把人生最为宝贵的青春年华,献给了伏口山区。往事不堪回首,但我并不后悔。

今年是2021年8月,距我去伏口任教时已过去整整六十年了,如今伏口已完全改变了旧日的面貌,旧貌变新颜。但往事历历,特别是拜读了陈修武老师的美文《伏口啊,伏口》,顿觉感慨万千,因而奋笔写下了这篇回忆文章!

2021年8月,写于赴伏口任教六十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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