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完颜洪烈身为中国人，谈笑风生时不随口弄几句古诗出来显然有些对不起祖宗。每个中国人都有古诗情结吧？至少“离离原上草”或是“窗前明月光”总是烂熟于心的。 读诗，即便是附庸风雅也是一种态度。 读“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感觉气魄虽在却不够婉转细腻，等到再读“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时却是真的懂了曹操的大气。懂虽懂了，却还是喜欢白居易的那一句，想想就美哒哒。“槿花一日自为荣”，多怡然喜乐轻松放达，自古赞美松柏的文字多得数不清，偏偏在白居易这里不值一提的不屑，挺过了千年万年，即便是神龟一只，该朽时还是一样的枝残叶落，倒是只开一日就霸占着仅有的这一日里所有的辉煌，木槿，不折不扣的是条汉子。 听说这自信放达又成熟稳重的花是只配爬篱笆墙的，人们习惯将其攀援着点缀院墙，平时只有醉手扶一扶，野狗拱一拱，并没有谁肯垂青眷顾多看上几眼的。 老家的雨后黄昏或是鸡鸣清晨，门开处老妪扶了满墙的木槿拎了食桶喂鸡喂鸭，身后一溜烟跑出少主人，“小呀么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一边唱一边揪了朵刚开的木槿别在襟上。那木槿既不香又不艳，摘了去又能怎样呢？搞不懂，反正那太阳升了落，日子暖了寒，一年年长大了，倒也不在意那些盖满了篱笆的寻常绿色。 木槿倒也不争，还是一味绿个彻底长得疯狂。卑微却自重，不求人懂，只求一个人的心满意足。做园艺师的弟弟说，很多专业伺弄花草的人不喜欢牡丹芍药那些美得夺人二目的娇贵花色，倒是很多人有着木槿情结，他说，木槿的难能可贵，在于坚持。 坚持，两个安安静静又透着坚韧的文字，带着粗布衣裳的不修边幅，又分明挺着几分可爱的硬度，浓郁热烈得让人汗颜。 后来挤在晒谷场看村里唯一的一台黑白电视，看到完颜洪烈给包惜弱建了和牛家村一模一样的茅草房时，一眼就盯上了那些爬在篱笆上大片大片疯长着的木槿，那放肆的伸展，简直茂盛得张狂。大侠金庸妙手天成，一部《射雕》，把纯属配角的完颜洪烈写得很男人。 长大了再看，弄懂了导演的用意了。那些镜头推拉有致，却总是有意无意给木槿几个特写，真真是用心良苦。贵为国戚，六王爷身先士卒深入敌后微服侦访；作为将军，他胸藏机锋，高瞻远瞩雄才大略，文治武功都堪称上上之选；作为男人，不惜杀人也要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虽有些不择手段的残忍却也不失爷们气。在临安牛家村，与包惜弱一面之后，他精心策划了一场屠杀，很硬朗很霸道很残忍，原因很简单，那个血气方刚的王爷，忽然懂得了爱情，像那些层层叠叠长势喜人的木槿，挨到了想要开花的季节。 这应该是我读过的书里唯一一个没有三宫六院的皇族男人。大金开国之初，连皇室族内也都忙于开疆扩土无暇他顾，没有闲杂人等去忙些雕梁画栋的深院皇宫，自然也没有三千佳丽用以怡情，于是，金庸的笔，搓和了一对本该各寓天命相安无事的男女，皇亲国戚和荆钗村妇本是互不相扰的独立存在，分开彼此，也许都会很美满幸福，无奈的是，他们相遇了。 那一场相遇，毫无风花雪月，十足血雨腥风，十八年光阴流变，让两个人的生命显得那样的狭窄和苍白，所谓爱情，一旦失去原始活力，无论如何认真的补救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实质性的现实意义和精神填充。 包惜弱不懂民族大义，却明白爱恨尊卑。她委身金国，只是想让孩子长大成人，至于自己幸福与否倒在其次了，如果不是与杨铁心相见，也许便默默终老归于平淡。 命运时常开的一个玩笑就是想笑的时候偏偏要让你哭，如此才显得曲折跌宕，与杨铁心街头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波澜再起，风云席卷，旧庭院里的一墙木槿花，扑簌簌的就又绿了满眼。 那是个一人之下的国之重臣，金庸并未简单地给完颜洪烈做一个非正即邪的品德认证，而是极丰满地刻画了一个性情男人。 对于他心爱的女人，完颜洪烈悉心关爱容忍包纳，甚至允许她建一个与临安乡下一模一样的草屋来祭奠旧情，每天把自己锁在茅草屋中面对一杆锈迹斑斑的铁枪凭吊亡夫，十八年后的包惜弱仍吝啬于对完颜洪烈回头一笑，正值中年的完颜洪烈风度依然位高权重，多少女人心向往之，包惜弱却早已残花败柳韶华不在，完颜洪烈又何苦放不下一个包惜弱？只因那个荆钗青衫的温婉女子在一场雪色凄迷之中与自己的一次相遇吗？ 六王爷既能杀了她的丈夫来成全自己的爱，也能十几年来任由自己的女人在心底装着她原来的丈夫。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如此才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但即便如此用情良苦，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这个似乎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万能的贵族却要无奈到央求自己的儿子，“康儿，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让你娘笑一笑？” 中都街头，杨铁心夫妇双双自尽，满天飞雪中，包惜弱惨然一笑，回头时的决然让这个见不得伤痛的女人忽然坚强得钢筋铁骨，原来死也可以这样美丽和壮观。 完颜洪烈望着包惜弱脸上苦尽甘来的心满意足心里很难过，“与她成婚一十八年，几时又曾见她对自己露过这等神色？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一个村野匹夫”。直到此时，六王爷才真正弄清楚，原来温柔、顺从、容忍、退让，永远不能代替爱情。木槿花坚持了整个季节，还是惹不来留恋的一个眼神。 多年以后，大金被蒙古铁骑风卷残云之时，铁木真望着已是阶下囚的六王爷含笑不语，而完颜洪烈临死的时候也并没有忧国忧民，只是把目光放得很空远：“若是有来生，我还是会到牛家村寻包惜弱。” 只一句便表情丰满胸意尽吐，原来这十八年来，何止是包惜弱苦受摧磨，完颜洪烈也在陪着她一起枯萎。无怨无悔的爱一场，无论甘苦冷暖，无论痛或温柔，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经足够。 木槿：锦葵科落叶灌木。茎直立，多分枝，喜随特攀爬生长。其花朝开暮谢，新花开在旧花的末端，且比旧花还要开得大且艳，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如此一日一开一谢生生不息，代表着不改的坚持，没有什么会令他们动摇自己当初的选择。 木槿花生命力极强，象征着历尽磨难而矢志弥坚的性格坚韧，爱的信仰永恒不变。 本文选自本人作品《草木生》，禁止转载 需要此书可联系本人或到京东网、当当网购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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