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出走 | 作者：刘全胜

大河文学 2021-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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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丁两口子从当局长的儿子家里搬出来，在市郊租个房，搞起了老本行——捡废品。

这事儿似乎不可思议，甚至落为一些别有用心者的话柄，用以攻击政敌丁一丁不孝顺。

老丁两口子倒是潇洒，在出租屋里自由自在，赛过活神仙。两口子早起绕公园走一圈，顺手收捡晚上市民游玩时丢下的矿泉水瓶子、易拉罐等废品，顺道卖给废品收购站，然后再步行十分钟到“老友记”早茶铺喝早茶。

“老友记”早茶铺开在废品店不远处一处街道拐角，一楼，场地宽阔，陈设简陋，地板是泛青水泥地，几台大铁圈电扇，一日不停地唱着疲惫的歌，七八张折叠圆桌，油漆斑驳，油光可鉴。来这儿喝早茶的都是街坊老人，一碗瘦肉粥，一份肠粉，或一两碟小吃，二三十元，吃饱喝足。老顾客每人一瓶“红米酒”，自斟自酌。每个人的酒瓶都一样，因此，老板拿支记号笔在酒瓶商标显眼位置写上各人姓名，没喝完放在靠墙的案板上，明天继续。老人们一边慢慢喝早茶，一边三五人聚众聊天，天南海北，陈年旧事，嘴巴上跑火车，溜到哪儿算哪儿。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一日天长，打发时间。一直喝到接近十一点，再往前走几步到菜市场买一丝半点儿当日吃的新鲜菜，回家做顿简单午饭。

老丁租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卫，半老旧房，离“老友记”不到一千米，月租七百元。到儿子家步行半小时可到，坐公交可直达。卧室一铺床，一个塑料活动衣柜。客厅一条长沙发，一张茶几，一个小电视柜，一台小彩电，一张折叠圆木桌，三四个小塑料圆凳，两把竹躺椅。

中餐，老两口最多三个菜：一荤一素一汤。老丁中午不喝酒，养生。饭后歇一会，双双弯在躺椅上瞌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兴趣来了，老丁会骑上他的旧三轮走街串巷收废品，多少不管，直接卖给收购站，日日清。晚上两口子会多一个菜，三菜一汤，摆在茶几上，开着小电视，喝着“红米酒”，漫不经心地看新闻，这是老丁几十年来的固定节目。新闻完了之后，看看戏曲频道，听听经典戏曲。差不多八点了，老两口一前一后去公园走一圈，带个袋子去，有废品了捡回来。

老丁是粤西人，两口子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改革开放后跟着队伍辗转珠三角打工，成为第一代打工人。后来又开了家废品收购站，赚足了养老钱。儿子有出息了，年纪大了，才回老家安居养老。老两口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家境尚可，很放心。儿子丁一丁大学毕业分到佛山市某局，从干事干起，一直做到局长。儿子孝顺，前不久，硬是接他俩老来家享福。局长儿子，成天在外，脚不点地，一个字——忙，每日回家都是深更半夜。儿子一贯不喜欢把工作带进家门，拒绝上门送礼，还家一个清净。即使偶尔有人来家串门，老两口也都自觉躲进自己房间，一声不吭。儿媳是省城副市长千金，市委党校教授，一日三餐在学校吃，回家房门一带，宅在她的卧室办公学习，一天到晚，手不染尘。独生孙女在市重点实验中学读初中，成绩优秀，住校，双休日或节假日才接回家。保姆是一中年妇女，沉默寡言，每天勾头低脸做着家务，没事躲进保姆小房间，不知做些什么。家里死气沉沉，了无人气。老丁爱听戏，儿子买了高级微型收放机，里面储存好多粤语戏曲。老丁喜欢开大音量，放在那儿不管它，爱听就听，不爱听也懒得关。一次，孙女向她妈投诉爷爷噪音污染，吵得她没法写作业。儿媳妇二话没说，伸手一拧关了他的机。此后，老丁就再也没开过机了。老丁不爱戴耳机，嫌那东西塞爆耳，鼓胀痛！老丁爱抽烟，媳妇闻到烟味就恶心，几次躲厕所干咳干呕。老丁见了，就有了深深的负罪感。小区是高档小区，严禁吸烟，要抽只能到小区外墙一角去抽。儿子住的是17楼（取七上八下吉祥之意），下来一趟，抽根烟，保不了两小时又要抽，烟瘾犯了，实在难受。长期抽烟的老丁，爱吐口水，甚至夹杂痰液。在儿子家只能吐进厕所坑里，摁下抽水马桶，哗地一阵冲掉。吐得勤了，一天到晚，只听到水声哗哗，老丁既心痛水费，又心烦响声。成天坐在沙发上发呆，睡在床上打滚，天长地久，关在17楼，活像是在坐牢！最要命的是，老丁两口子，苦命人，一辈子劳动惯了，突然间啥事儿都没得做，甚至吃了饭连碗都不让洗，成天不活动，仅半年，老丁双脚浮肿，僵硬，疼痛，实在难受！

一日，老丁下楼躲在小区墙外一角抽烟时，鬼使神差，突然遇见二十年前打工老友，手拉手聊天半晌午。老友说他也是被儿子接来城里住，儿子也是城里公务员，也是跟老丁一样遭罪难受。因此，他老两口拉着儿子手促膝长谈半夜，决定搬出来，自己租房住，隔三差五才到儿子家看看。日子过得全是自己的，不受天管，不受地束，优哉悠哉！老丁被他说得心神摇荡，决心效仿。上楼回家，窝在卧室，用心写了一张字条，压在枕头下。趁儿子出差开会儿媳不在家之时，先出去租好房，淘几件二手家具。一切准备停当，跟保姆打个招呼，留下一张纸条：

一丁我儿：

给你留言，没别的意思，我和你妈决定搬出去，在附近租房住。

你的孝心，我们心领了！请不要责怪儿媳，她对我俩很好，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她没有一丝半点儿错，我们理解她！你忙你的工作，局长是管大事的，我们这点小事，自己搞定。相信你爸妈吧，在外打工二十几年，会安顿好自己的，请不要挂念！更何况我们就住在本市，会常来看看，有事随时联系。我和你妈住出租屋惯了，居家过日子，没你们那多讲究，自由散漫，无拘无束。我俩身体还好，无病痛，闲不住，生怕在你家藏着闲着，憋出病来。我俩那不叫捡废品，遛弯儿顺手捡个瓶儿罐儿，搂草打兔子，玩儿健身，不偷不抢，不丢你面子。如有人说闲话，借机攻击你不孝顺，你就要他来找我，我会好好说给他听，解释清楚。人活一世，过自家的日子，不必在乎他人飞短流长！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斜。我们只希望你清正廉洁，做个好官，为祖宗争光，不要给丁家上下抹黑，心满意足！

父字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