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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老宅”之三 慈爱永远

 昵称56163858 2021-09-08

“那座老宅”之三  慈爱永远

人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和你一起走,会不断地有人加入进来,也会不断地有人离你而去。迄今为止,伴随我一起走得时间最长的,应该是母亲,她不仅给了我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给了我最初的人生认知,也给了我绵长的亲情回味。

母亲一生坎坷,江南水乡的醇厚,养育了她如水般的性格,与世无争,随遇而安,如同风浪中一叶小舟,随波逐流,没有辉煌,没有诗意,却走了很远很远。

1922年9月18日(农历壬戍年七月二十七日),母亲出生在古运河边的新安镇,那儿离苏州很近,方言里满含着苏州腔调。她没有上过学,成年后从无锡南乡嫁到了无锡北乡,一个叫冯巷上的小村里,在那儿生育了我的姐姐,日子过得很平淡。然而,安稳的生活之路突然就转了方向,她丈夫得病去世了。也正在这个时候,她嫁在城中的姐姐得了丹毒,当年医疗手段有限,即便是在中医外科很有名气的城里,依然没有彻底地治好,留下终身的残疾,不再能正常行走。她姐姐大她15岁,上过学堂,颇有才学。恶疾来临,正好我母亲失了丈夫,便在这种半是收留、半是帮衬的情由下,母亲走进了四郎君庙巷的那座老宅,一待就是几十年光阴,从青丝飘飘直到白发苍苍。在这过程中,便有了我的出生,她的姐夫成了我的父亲,我的姨母成了我的大妈。

进了大宅门,母亲便成了里里外外诸多杂务的主动承担者。虽然当年大家庭中有保姆、奶妈等,但以母亲生来与就的秉性,任何琐碎脏累的事情,她都憨憨笑着主动承揽,从不推辞,所以合府上下也都乐得有这么一个热情勤勉的人,“小阿姨”长、“小阿姨”短地支使差遣,母亲也不以为忤,照样情绪饱满地做这做那。

母亲原先不识字,正好赶上解放后里弄里组织的扫盲运动,在居委干部地动员下,她便开始热情高涨地走出去,除了学文化,还参与一些街道工作,比如除四害爱国卫生运动什么的。大约在上世纪60年代初,也许是为了补贴家用,也许是她希望独立的内心企盼,促使母亲终于摆脱了“家庭妇女”身份标签,走出家门,到街道工厂去上班。那是一爿纸盒加工厂,规模很小,专门为商家定制各种包装纸盒。在厂里,她是一线的粘制工,活计不重,但十分累人。回到家中,她还得起早摸黑承担所有的家务,包括服侍她的姐姐,但她照样乐呵呵地做得很踏实。母亲没有多少深刻的思想,没有花开叶落的矫情感伤,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平实和对我一腔深情的呵护。

正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组合的家庭中,我一天天长大,父亲外硬内软的严厉、大妈性情乖张的苛责、母亲舔犊之情的呵护,是我成长过程中的别样营养。或许正是在这样一种特别的环境中,少年时代的我胆怯、敏感、少言,内心充满了彷徨。

1968年,是我人生的分界岭,父亲去世了!我家是一个以父亲为联结点的特殊组合,其时,我长兄虽然还在北京上班,但已经成家,嫂子已经进门,侄女已经出生。父亲的去世,家庭的联结点不复存在,原先貌似平衡的运行机制被打破。从家庭经济角度来考量,哥哥嫂嫂成为了最主要的支撑,母亲和我深深地感到了有形无形的压力,或多或少滋生出一种寄人篱下的伤感。正在此时,上山下乡运动如火如荼,继大批知青下放后,下放潮开始向城市居民蔓延,“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等蛊惑人心的口号,开始大行其道。母亲所在的街道工厂宣布关门,全体员工一律下放。

当时的情势倒也并不是斧砍刀斩般的严苛,但正因为因父亲去世所带来的家庭现状,迫使从来没有大主意决断能耐的母亲,作出了顺应潮流下放的果断决定,且不顾周围人们的一再劝阻,毅然决然地要带着我一同去农村。当时的背景是,“老三届”(指1966~1968年的初高中毕业生)已经全部下放农村,有的到农村插队,有的到国营农场。据说,周总理发话了,之后25年内的毕业生,全部要下放。因此,母亲当时认为,她所要去的大丰还是比较好的地区(有“金大丰、银东台”之说),与其将来把我下放到更偏远的穷乡僻壤,不如就带着我走,还有个照料。何况,她也实在不放心我一个人继续生活在那么一个气氛阴郁的环境之中。

于是,在1968年初冬,母亲便一片欢送的锣鼓声中,远帆孤影,卷入了插队下放的大潮。而我,在犹疑彷徨之中挣扎了将近一年,在次年的初冬,也来到了苏北大丰,在那个地方书写了一段永志难忘的经历。

母亲到了农村,似乎没有觉着多少艰辛,她从小生长在农村,现在又回到农村,尤其是在大宅门中度过了好多年压抑晦涩的岁月,一旦来到广阔天地,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如鱼得水的欢快心情。在那里,她和老乡们一起上工劳作,一起说笑谈天,尤其是在当时政策的扶持下,盖好了房子。她整治家务,拾掇自留地,种菜养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母亲的善良、大度、热情、忠厚,在这段生命历程中表现得更为酣畅淋漓。1975年底,我应招进入无锡煤矿工作后,由于大妈和嫂子生活得很不开心,多次来信求告,母亲心软,更加上姐妹情深,居然千辛万苦把大妈接到大丰,她们俩在我离开后,在那个地方又一起生活了好几年。

1980年,下放潮终于消歇,下放的人们陆续回城。我从矿上借了车子和爱人一起把母亲和大妈接回了无锡。物是人非,老宅中我家的房子已经被嫂子“送给”国家,我们成了无家可归。当时,五叔在市政协工作,由他出面斡旋,并在母亲数十趟地奔走努力下,终于在政策的慈光照耀下收回了房子。在房子收回前,在大家族的默许下,姐夫帮母亲在大宅院的后厅(即后来的自行车库)搭起了临时窝棚,里面勉强能搁下一张床,做饭的煤炉就安置在楼梯口。当时我还在煤矿上班,我爱人第一次进大宅院,就是在窝棚里吃的饭。

母亲回城后,原先的那家纸盒厂又办起来了,还升格为印刷厂,母亲又继续去上班,做过各种工种,后来被厂领导安排去食堂做饭。到了快退休时,又安排她去厂边上的自行车停车场做管理员。一次,我路过那儿,在凌厉的寒风中,她正吭吭吃吃拖动着路人没有排放好的沉重的28寸自行车,她身材瘦小,根本就搬不动。我一阵心疼心酸,就和母亲说:“算了,我们不做了!”

1991年,单位给我分了房子,由于我儿子在老宅那边的后西溪中心小学念书,所以母亲继续住在老宅里,每天为孙子精心准备好午饭,然后巴巴地在大门口守望,等着孙子下课,什么好吃的都为孙子留着,宁可自己吃残菜剩羹。

再后来,老宅拆迁了,母亲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在这一过程中,母亲曾六七次摔伤骨折,比较大的有股骨、手臂、锁骨粉碎性骨折共5次,虽说年纪大了难免骨质疏松,但她每次吃尽痛苦后,依然奇迹般地恢复,可以继续正常行走。将近90岁时,母亲牙齿都掉光了,日显苍老。当时我和爱人都在单位里忙着,儿子也去了外地工作,每天早上我们一走,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有了多次摔伤的经历,我们实在有些怕了,就怕哪一天下班回家,看到她又摔在地上没人救护的场面,便四处寻觅考察好一些的养老院,哪怕多花点钱也无所谓。由友人介绍,先后去了东亭的江南颐养院、广益养老院、市社会福利院养老院等。但即使是我们几乎每天都去看望照顾他,她也往往待不了多久,就执意要回家,想前思后,每每还是遂她心愿把她接回了家。记得在社会福利院养老院的后期,她已几近弥留状态,但看到我们带去的大宝,还会强挺起身子,不无骄傲地和旁边床上老人说:“这是我重孙!”

2012年7月23日,母亲终于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无病无疾,仿佛油尽灯枯,离她90周岁生日不到2个月。母亲已经离开我们6年多了,但家中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和爱人谈说时,经常会提到母亲,提到母亲做过的菜,做过的面点,缝补过的衣物,看过的书,做过的事情,点点滴滴,口中说着,心里痛着,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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