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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龙杰:建议给红薯立个纪念碑

 乡土大河南 2021-09-09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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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建议给红薯立个纪念碑



作者 |贾龙杰

原创 | 乡土中原

我爱吃红薯,这在家乡是出了名的。1983年我进城工作后,虽说吃红薯没有在家那样方便了,但时不时地总有一些乡亲进城来看我,常常拎上一布袋红薯作为礼物。
七八月间,红薯还没开始刨,就有一些朋友来看我,自行车衣架上带了一编织袋红薯:“你好吃红薯,尝尝鲜!”
冬日里,红薯已下窖,朋友来看我,又是带的红薯:“出过汗的红薯,好吃!”
过了年,到了晚春,朋友来看我,还是带红薯:“红薯不多了,这是留的种,给你带了点,再吃得等半年!”
每当这时候,我总是乐呵呵地接了礼物,把朋友让到屋里,一面吸烟喝茶,一面谈论着农业的形势。红薯的收成及市场价格,更是我们的必谈话题。
一提起红薯,乡亲们总能绘声绘色地描述我当年吃红薯和喝红薯包谷糁饭的情景:
一到饭时儿,左邻右舍、老老少少都自发地端着饭碗汇拢到自然形成的饭场里—夏秋干净的树荫下,冬春向阳的屋山前。先把一大碗蒸得软溜溜,油光光的红薯放在面前的地上,再把一只鞋脱下来,垫在屁股底下,一面剥着吃着,一面海阔天空地谈论着祖国的大好形势。
不要菜,不要汤,都能吃得撑饱。若是红薯包谷糁,就盛上一大碗,上面再放上一些凉调萝卜丝,饭就菜,菜就饭,喝得津津有味。喝上两碗以后,站起来,松松腰带,还能再尽一碗。
特别是农忙季节,饭场是个难得的休闲场所,也是进行海阔天空闲聊或“新闻发布”的最好时机。
在我们那个村子,我算是个“大学问”人了,作饭场主要发言的常常是我。我曾向乡亲们介绍,这红薯原是外国进贡来的,要不咋又叫“番薯”呢?连朝廷老子吃了都说好。世界上也有好多地方没有这种好东西。听说印度总理尼赫鲁早年来中国访问,曾去大寨参观,大寨人用红薯招待他,他吃了直说好。临走时陈永贵还送他一兜红薯作礼物呢!我们现在能顿顿吃上这样好东西,可真是福分儿。这就引起人们一阵哄堂大笑。
为了表达我们对红薯的厚爱,我们把红薯称做“洋苕”;把红薯包谷糁称做“红参汤”;把喝红薯包谷糁,吃红薯面馍和红辣椒菜合起来叫“三红馔”;把红薯叶菜汤叫“带把儿木耳汤”……这样吃着、侃着,仿佛入口的真是什么珍馐美味似的,食欲也就格外旺盛。
我特别爱吃红薯,一到红薯季节我就会胖些,乡亲们说这叫“红薯膘”。我胃真好,吃红薯从不胃疼、胃酸、吐寒水,而且是百吃不厌,所以我对红薯可真算是情有独钟。
其实,我和红薯的不解之缘,还应追溯到四五十年前。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我读小学,学校离家四五里,每天中午和下午放了学,总是背着书包,饥肠辘辘地往家跑。一跨入家门,母亲总是把预先在锅灶底下烧好的一个热腾腾、软呼呼的红薯送到我手里,美美气气地解一解饿。所以每次放了学,总是赶快跑回家,一想起那又香又甜的烧红薯,口水就早早地流了出来……
暑假里,三五个小朋友一起去割草、拾柴,累了饿了就到附近的红薯地里扒几个还未长大的红薯,拿到河湾隐蔽的地方,拾些干柴来烧着吃。
烧的红薯常常是皮焦里生—表皮已经烧成炭了,可掰开一啃,里头还是凉的。等急了的小朋友也顾不得这些了,就你争我抢,拿起红薯啃将起来。直吃得满脸满手都是灰,大家用脏兮兮的手,抹拉一下各自的脸和嘴,相视一笑,就又去干自己的活……
1954年,我考入了县一中,因搭不起大伙,就联系了六个同学,在北关租了一间草房,每人用三块半截砖在墙根支起一个小锅。粮饭和柴禾都是自己从四五十里外的家里挑来的。粮饭当然仍是我爱吃的红薯和包谷糁。
放了学,我们就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洗红薯,剁红薯块,添上水,烧火做饭。先放红薯块,水烧开了再下包谷糁,锅里一扑哧,就急着往外盛,不等完全煮熟,两大碗红薯包谷糁却早早下了肚。
那年冬天,天气奇冷,县一中院内的池塘里上了实冻,学生们可以在上面滑冰。雪下得很大,埋膝盖深。星期六回不去家,可带来的粮饭已吃光了,挑来的柴禾也烧完了。
幸亏在屋梁上挂的竹篮内还有几个红薯面窝窝头,但都结成了冰块。放了学,我们六个人都先后回到空空荡荡的小屋内,瑟瑟缩缩地蹲在一起,一口口地艰难地啃着那砖头一样坚硬的冰凌碴馍。直吃得满肚子都是冰凉冰凉的。
然后马上跑回学校,到茶炉上去喝点热水,暖和暖和—幸亏那时候学校是免费供应热开水的。就这样坚持了两天,待天稍微放晴才得以请假跑回家拿粮饭。即使如此,我仍得感谢这几个红薯面窝窝头,若没有它,我就得饿着肚子去上课。
初中的最后一学期,哥哥给了我几块钱,让我去搭大伙。为了省钱,我和同学们一样,都是从自己家里把红薯背来,每顿饭前,把几个红薯洗干净,装在自己用麻绳编织的网兜里,绑上一个记号,送给大伙师傅,每斤红薯交一分钱加工费,放在伙上的大笼内蒸熟。
一放学急忙跑到大伙上,每个人抢着拎回自己的网兜,再花一分钱饭票打一碗稀红薯面汤。若是经济条件比较好的,还可以再买五分钱熟萝卜丝。
可我没这个条件,只能就着从家里拿来的酱豆、咸萝卜丝什么的来吃。我就是这样,以红薯为主食,熬完三年初中的。
1957年我初中毕业,就回乡,幸运地当上了民办教师。第三年便赶上了万马奔腾的大跃进,全国在一夜之间实现了人民公社化,公共食堂便应运而生。
我再也不能四平八稳地教书了,整天带学生去生产队搞复收、摘棉花或搞其他突击农活。在哪队干活,就在哪队的公共食堂里吃饭。什么凭证也不要,蒸红薯随便吃,红薯糊涂随便喝,可真有点共产主义的意味了。
红薯的确是好东西,既好吃,营养又丰富。当时县里的报纸上说,据科学家分析,红薯的营养成分远远超过白面和大米。
用红薯还可以做出许多花样的美味佳肴。除了蒸、煮和做馒头外,还能炒菜、擀面条;进一步深加工还能生产出粉条、粉皮和凉粉来。
当时有一种机器,是专门用来加工红薯面条的:把红薯面蒸半熟和成团儿,放在机器里挤轧,就可以得到像铁丝一样的红薯面条—我们叫它“钢丝面”—拿回去放在笼格上一蒸,再用辣椒、蒜汁一调,就成了美味可口的“卤面”了。
这在当时便是十足的“改善生活”。但本村没有这样红薯面条机,要想“改善生活”,就得跑到十几里外的小镇上去用红薯干换。到那里要排队,有时要等一整天才能换回来。
红薯变幻的花样还有很多很多,难怪当时的报纸上刊登了这样一幅漫画:面对变化多端的红薯,连能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也只好甘拜下风了。
更令我难忘的是,“三年困难时期”,有一段时间,食堂停了伙,家中无任何填腹之物,连地里的野菜和能下咽的树叶都差不多吃光了。生产队的干部只好派人拉着架子车去南阳酒精厂外,挖那些从水道眼里淌出来的红薯干糟子,拉回来再按人头分到户。
人们在里面掺些野菜,放上盐,烙成菜饼子,虽然吃起来又酸又碜,但毕竟可以权作肠胃的填充物,缓解一下强烈的饥饿感。这红薯可真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了。我们当时就是凭着这样“红薯制品”得以延续生命的。
红薯浑身是宝,块根自不必说,它的叶子也是农家最爱的家常菜,其叶柄(俗称红薯杆儿)焯水晒干,是农民过节改善生活做烩菜的配料,其色香味足可抵山珍拳菜。其藤蔓,晒干碾碎,是荒年上好的代食品。
红薯之于人类的贡献,真可谓“完全彻底”了。红薯救过我的命,红薯养育了中原几代人。所以我提议,要为红薯立个纪念碑,让后代子孙永远记住红薯的大恩大德。其实这个纪念碑,早已立在北方千千万万农民心中。
改革开放后,红薯在农村早已退出了它的主食地位,但在城市宾馆的席面上,却很受嘉宾们的青睐。如今红薯在市面上的价格,已经比大米、白面还要贵,许多老人感叹:这世道真的变了!

作者简介

贾龙杰,1940年3月生,方城县赵河镇人。1957年方城二中初中毕业后,曾任民办教师24年。改革开放后,于1981年考入南阳师专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方城县第一高中工作,曾任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副校长;方城县人大常委会第九、十、十一届副主任。退休后于2004年被任命为方城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副主任至今。曾发表教研论文30余篇。编印《关爱之路》、《启迪心灵的金钥匙》、《岁月沧桑》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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