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头吟音乐：纸弦 - 郁  没有任何人会成为你以为的、今生今世的避风港，只有你自己，才是自己最后的庇护所。——亦舒《我的前半生》  1 蜀中临邛（qióng今四川邛崃），一位相貌清秀却未施粉黛的女子倚着窗儿，凝神很久了。 “自从长卿（司马相如的字）得到汉武帝的赏识去京城长安赴任，已经很久没写信来了。我一封封寄过去，竟也莫名没有回音，他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一位官差来报，交给她一封信，并告知大人盼她速回。 信封上写着“文君亲启”，熟悉的笔迹令她心头一热。 她惊喜着赶紧拆开，很快，笑容便从她本写满温柔的脸上消失，随之两滴滚烫的热泪猛然滚落，浸湿了信纸，晕染了文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她可是蜀中赫赫有名的大才女卓文君啊，只一眼，她便明白了这封十三字家书的意思。 “无亿，好一个无忆，这么多年的深情到底是错付了！”卓文君又笑了，只是这笑混满了苦涩的泪。 卓文君拭去眼泪，在桌前回复了一首《怨郎诗》。 其诗曰：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 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可是曾经的种种美好还是压不住向脑海翻涌，与今日之薄情犹如冰火相撞。她感觉身体微颤，立马深吸一口气，努力收敛住了慌乱的心神，又提笔写： 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2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爱就应该像山上的雪一般纯洁，像云间月亮一样光明。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数年前那一日，屏风外，一位叫做司马相如的翩翩公子为她弹了一曲《凤求凰》。她沉寂干枯多年的心被琴声唤醒。 月色朗朗，她悄悄溜出家门，与司马相如相拥在河畔，四行清泪代替了所有的情话。 她很笃定，有些人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她必须要自己把握住。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为爱出走，这是何等地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是，爱就是那么有魔力，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两颗心的靠近。 绝世才女只有绝世才子才能相配。 他们俩是那么地志趣相投，他们就是天生一对。 仿佛他们之前的种种不如意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相聚相守。 诗的开头，是文君对曾经的追忆，也是对极致美好爱情的颂扬。 “世间美好皆无法永恒，当我们看到极致时，也是我们要学习接受失去它的时候。” 一位当代作家说出过一个“人艰不拆”的真相。两千多年前的卓文君已经通透地认清了这一事实。  于是，在诗的第二句，一个急遽突转点出了这首诗的主题：既然你对我的爱情已掺上杂质,既然你已心怀二心,我特来同你告别分手,永远断绝我们的关系。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说透了伤心人的心声。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紧接着，诗中承上一句决绝之辞继续铺开来写：今天喝杯诀别酒，算是我们最后一次聚会，我们明晨就在御沟分手，就像御沟中的流水一样分道扬镳了。 卓文君的爱是热烈的。 人生苦短，当爱来了，总是要先去爱而不是先问值与不值。 卓文君的爱也是刚烈的。 当君已无意，爱已不在，逆来顺受与纠缠于过去都已没有意义，不如洒脱放手。   3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一般的女子出嫁总是忍不住悲伤啼哭，何必呢？想当初我离家随君去是多么果决。 我本以为自己嫁了个专心恒一的如意郎君，全心想着一定要相守到白头。 在这里，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写出了几千年来恋人对美满爱情的心愿，成为现代恋人们口口相传的网红金句。 回到诗作本身，我们却可以发现，这句美满背后，其实是卓文君的委婉的怨念：想当初我们两个情投意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今竟走到这一步！ 是啊，当初她俩为爱出走多么坚定。 即使文君发现司马相如其实家徒四壁，她也不后悔。 她还用自己的智慧为两人的生活做出了谋划。 卓文君典当首饰，和司马相如回到临邛开了家小酒店。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而且会做出改变。 文君作为老板娘，亲自上柜打理，为顾客打酒。司马相如也系上围裙，甚至当众挽起袖子来洗涤酒器。 流言蜚语算什么，把日子过好才是最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累了他俩就相视一笑，疲惫竟能立马消散。 白天“当垆卖酒”，晚上对月抚琴。他们苦并快乐着。 爱在时，哪怕是清贫繁琐的人间烟火，亦可以和花前月下的浪漫诗意一样美好。  两人的事迹很快传开，知女莫若父，卓王孙也终于被迫接受了司马相如这个女婿。 又过了几年，才华盖世的司马相如再次因赋而红，尤其是《上林赋》颇得汉武帝的赏识。 自古以来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 司马相如终于等到了官运亨通的一天，他和文君终于可以过好日子了。 只是，自己的心好像定不住了。 或许是因为日久生倦，也或许是觉得身边少了一儿半女。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越来越疏离。 最终他直言要娶茂陵（今陕西兴平县）女子为妾了。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或许，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注定的天长地久。 但是即使如此，卓文君也明确表态，我不会哭闹着去博取同情，那样只会贬低了自己。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shāi）。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男女情投意合，就像钓竿那样轻细柔长，像鱼儿那样活泼可爱。男子应当以情谊为重，失去了真诚的爱情，是任何钱财珍宝都无法补偿的。 卓文君是感性的，她相信真爱无价，也愿意珍惜爱情如鱼得水般可爱的模样。 卓文君也是理性的，她早就看清了彩云易散琉璃脆的事实。 在诗的最后，她发出了铿锵的劝诫:好男儿都应当以情谊为重，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司马相如收到妻子的回信，不禁心头一震。 昔日与妻子琴瑟相合、患难相随的日子一幕幕再现。 他对妻子的才华赞叹不已，又被妻子的深情所深深感动、更为妻子有傲然风骨而暗自钦佩、惭愧。 很快，司马相如便把卓文君接到了长安身边，并且再也不提纳妾之事。 两人再也没有分开过，又一起度过了十年岁月，直到司马相如老年病重而去。 李白曾在他所作的《白头吟》里写道： 相如作赋得黄金，丈夫好新多异心。 两人因一首诗终得白头偕老，感动后世数千年。但是墙上钉钉子，钉子拔了，痕迹还在。卓文君还会过得幸福吗？ 我们有理由相信，对于卓文君这样一个果决的、懂得自尊自爱，从不乞怜爱情的女子来说，她会幸福的。 后记 关于这首诗的作者，历来说法不一。有学者指出西汉时期还不可能产生这么成熟的五言古诗。可能是后人借卓文君所托。 两人的真实情况已经模糊在岁月长河，但无论如何，这首诗里所塑造出来的卓文君有思想，有勇气，敢爱亦敢恨，值得后人钦佩。 杨澜曾说过：你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 卓文君提醒了我们，在爱情与婚姻中，无论我们多么爱对方，都应该保持适度的清醒和独立人格，因为没有人可以做你一辈子的避风港。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卓文君能在遇到爱时勇冲藩篱去争取； 在丈夫险些背弃她时还可以冷静地做出傲然止损的抉择； 最后还能靠一支笔就挽回婚姻，这与她有才华，有家世，有智慧和有见识都密不可分。 再看看世间那些囿于爱情的痴男怨女，与其在苦苦追逐中迷失，倒不如去花更多心思提升自己的综合实力。 爱情长久，婚姻稳固，最终拼得还是“势均力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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