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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红拾翠

 弘净 2021-09-09

  “竹里巴山道,花间汉水源”,在巴山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绿,脑海里一会儿跳出岑参的诗句,一会儿又蹦出李白的诗句,“逶迤巴山尽”“依然锦江色”“芳洲却已转,碧树森森迎。”行着行着,更觉张乔“巴山开国远,剑道入天微”描述此情此景最为妥帖传神。只不过如今的蜀道,虽高虽远倒也不是那么难,桥连桥,洞接洞,基本上如履平地。

  车至城口县高观镇,停车处正好是一片核桃园,不仔细瞧,指甲大的核桃藏在叶子下面,还真看不出来,是露珠出卖了它们。青涩的果子下面,欲滴还挂的露珠,把绿叶筛过的日光,闪进了我的镜头。

  随着镜头下移,核桃树下是成片的牡丹,可惜花期已过,但我能想象得到人间四月天的时候,牡丹花开遍山乡的情景。此时有老乡背着背篓路过,见我对着一片残花败叶狂摄猛拍,甚是好笑。提醒我说,后山的芍药正开着呢。

  我跟着老农转过山坡,昌黎所吟“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笼。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信不虚也。看那蛱蝶双飞芍药前,我也诗思涌动。

  老乡却无动于衷,丢下我,径直下到地里,专挑颜色最艳、朵儿最大的花,咔嚓咔嚓一顿乱剪。

  “不得行,不得行……”,我用刚刚学会的重庆话朝他喊。

  他不理我,继续咔嚓咔嚓,只一会儿工夫,就装了满满一篓。看我怨眼噙泪,老乡却哈哈一笑:“啷个不得行嘛,你个城里女娃儿晓得个啥子嘛,我这是采药哈,采草药,你晓得不?”老乡也扯起嗓子朝我喊。

  老乡说,这一大片都是他们渭溪村的核桃园,以前都是各家各户零零星星地种些水稻、苞谷之类的,小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大概是到了1999年,上头说是要退耕还林,他也不太懂,只想着开荒种地多少代,吃了多少苦,这才刚吃了几天饱饭,就不让种地了?还要把地荒掉,栽树种草?他抵触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架不住广播电视天天宣传,再加上他和老伴年纪慢慢大了,孩子们也都进城打工去了,重一点的体力活也实在干不动了,就慢慢接受了。而且,村里免费提供树苗,提供技术,还有现金补贴。

  “现金补贴,娃儿,你晓得不,是直接打到我卡里的。前几年我把自家的几块坡地都种上了核桃、杜仲、厚朴等,树下面又种牡丹花、芍药花,花间又养鸡、养鸭,上头的人说这叫林下经济。”

  老乡话匣子打开了:“你还别说,啷个林下经济还真得行,两个娃儿上学、结婚,盖房,都是靠的啷个林下经济。后来,具体是哪一年,我这个脑壳哟,越来越不得行,上面说又要实行新一轮的退耕还林政策,我想都没得想,就答应了。反正啥子事都有村长管,我就不用操啥子心了嘛。村里说,新一轮的退耕还林,走'专合社+农户’模式,我也不懂,只跟着他们干就行。自从走'专合社+农户’模式后,我在自己的土地上干活,也能拿工资,忙的时候一天100多元,闲的时候也有80多元呢。”

  “我现在巴适得很,我两个娃儿也很放心我。”

  “老汉,你两个娃儿也应该很安逸了吧,婚也结了,房子也盖了,现在应该有孙娃子了吧?”

  “不得行,不得行,我正愁这事呢。”

  “啷个事嘛?”

  “说起来也不是个啥子大事,就是两个娃儿都添了娃子后,要分家。房子、两个车子都好分,果园里的果树各人一半,也分好了,就剩屋前的一棵核桃树不好分。”

  “一棵桃核树算啥子嘛?能值好多钱?直接砍了各家一半不就得行了嘛。”

  “不是你这个城里娃儿想得那么简单哈,我之前也是啷个样想的,实在不好分,砍了撇脱,免得伤了兄弟和气。可是上头的人说,这个果树不能随便砍,砍了要犯法的。我说我自个儿种的树,我自个还不得砍哟。上头的人又说'未必你自己生的娃儿,还能自己掐死哟。’我想想也是哈,其实,我也就啷个一说,未必我真的舍得砍掉我种的树不成,再说这个核桃树从今年开始就有收益了,丰产期每年挂果最少能卖七八百元呢。”

  “七八百元的事,算啥子事嘛?”

  “七八百元的事,是不算个啥子事,但它是年年受益晓得不?年年受益,稳定的收入,相当于啷个定期存款呢,相当于摇钱树呢,晓得不?再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是不?”

  “是的哦,老汉,那你还真的是犯难了哈。”

  听我在这里学重庆方言跟老乡摆龙门阵,县城的对接人员过来了,我把老乡分家的为难事重复了一遍,对接人员说,这有啥子为难的嘛,树还是各人一半,朝东的枝丫挂的果子归大娃子,朝西的枝丫挂的果子归小娃子,平时的养护,各家一年,轮流转。从此果树同根、兄弟同心,多简单的事嘛。

  “对头,对头,这个办法好,老汉,你的难题一下子就解决了哈。”

  老乡也笑了:“是的哈,我啷个就想不到呢。”

  来不及跟老乡道别,对接人员就催我赶紧上车,并悄悄跟我说,重庆话里老汉是指父亲的意思。怪不得我喊他老汉的时候,他笑得合不拢嘴。

  看我不好意思,对接人员又说:“不过按老乡的年龄来看,当你的老汉,也是足够的哈。把老乡当亲人,也是红军在此一贯的优良传统,你这个红色文明传承得好嘛。”

  “对头,对头。”

  我们异口同声,然后相视一笑。

  回到车上,写下了此行的第一首诗,聊以平息我泛滥的诗情。

  路入巴山几度深,红军足迹颇难寻。

  核桃挂果珠凝露,杜仲交枝日漏金。

  执手人同树无异,发家兄与弟齐心。

  明朝又拟崇扬去,高速盘旋在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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