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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迷邦成伯

 牵着蜗牛狂奔 2021-09-10

邦成伯,其实名字叫茅勺(shuo)。

茅勺shuo,娘是个瞎子,爹在他三四岁时,下煤窑砸死了。没有人管教的小茅勺,是村里人的小把戏。

有人说,茅勺,叫声亲爹,给你一块热红薯。

茅勺就走过去,叫一声,亲爹!众人一阵哄笑,茅勺拿着红薯蹲在墙角吃起来,鸟窝似的头发,快耷拉到嘴唇的黄鼻涕。有人叫,茅勺,漏粉条了!茅勺赶紧一吸溜鼻子,那黄鼻涕又缩回鼻子里。

瘸子腿狗剩叫道,茅勺,叫声大爷,给你抽袋旱烟。

小茅勺提拉着漏出两个脚指头的布鞋,走过去,歪着头:你说滴是真哩?

不骗你!叫大爷!叫大爷就叫你抽一袋烟。

叫一声,抽两袋中不?小茅勺举着俩手指头讨价还价。

中,中!你个小鳖孙,心眼还不少!

大爷!小茅勺翻着白眼,叫了一声。

声音太小,大家都木有听见,是不是,你们谁听见了?茅勺,再叫一声。

大爷!小茅勺涨得通红。

唉!好孙子!拿着抽吧。

小茅勺接过旱烟袋,看了一眼,突然撒腿跑了。

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狗剩瘸着腿追了出去。

众人一哄而散。

每天,只要有小茅勺在,村子里便荡漾着快活的空气。

小茅勺很聪明。三爷家有个戏匣子。小茅勺没事儿就往三爷的牛屋里窜,帮三爷喂牛,添草,撒料,搅拌,忙得不亦乐乎,为的是能听一听戏匣子里的声音。

三爷爱听戏,小茅勺就跟着听。就这么着,小茅勺居然可以有模有样的跟着唱。于是,大家又有了新把戏,那就是逗小茅勺唱戏。

转眼间,小茅勺成了大茅勺。

终于,二十岁那年,茅勺娶了媳妇,媳妇是后梁二舅帮着张罗的。媳妇是山东过来的,一个讨饭的老头带的姑娘。新媳妇个子不高,白生生的脸,大眼睛,人人见了都说,茅勺这孙子,好福气!

一年后,媳妇生了一个小茅勺。大号叫天宝,可村里人习惯叫他小茅罐。

大家说,真特娘长得和大茅勺如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村里有个坡池坑,一到夏天,一场暴雨,坡池坑里集满了水。这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有的穿着短裤,有的光着油亮的身子。大一点的孩子,有的背着西瓜样大的葫芦,拴在腰上当救生圈学习狗刨的。小一点的则在坑边挖坑,修建自己的水利工程。

一天晌午,天气格外热,赤脚医生田娃把体温计拿到院子里,想量一量温度,不到三分钟,嘭!体温计炸了。家家户户都把孩子圈到家里,这天不是把人晒脱了皮,就是晒中暑。

茅勺揪着耳朵,也把天宝圈到屋子里,在窑屋地上铺条席子,媳妇给天宝打着扇子茅勺唱着戏,哄孩子睡觉。

一觉醒来,小茅勺不见了!

夫妇俩赶紧在村里喊,天宝,天宝!

结果,在坡池坑里,找到了天宝,肚皮溜圆,趴在水面上。大家赶紧七手八脚把牛牵来,把天宝搭在牛背上,媳妇一个劲打着牛快走,茅勺一遍扶着一遍喊,天宝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人们跟着喊,茅罐,茅罐——快回来吧!

昏黄的水从天宝嘴里流出,在地上画了长长一条线,曲曲弯弯,从村东头到村西头。黄昏时,田娃翻翻天宝的眼皮,又用手扣扣手腕,对茅勺说,叔,怕是不中了,孩子走了。

一村人都哭了,连驮着天宝的牛眼睛也流了两条长长的泪。老人说,牛吃过天宝割的草。

再后来,天宝娘也死了。都说,茅勺这孩子命咋恁不好呢。

那年,瞎子来运到村里说书。说了一段小书帽(说书的在正式说大部头小说前的小开场,为的是等人都到齐了再开始):“话说乔邦成,落了难,人喝凉水都塞牙,走的快撵上穷,走的慢来穷撵上,不紧不慢走两步,一脚踏进穷人坑,右手按住穷蝎子,右手按住穷马蜂,蝎子蛰,马蜂拧,疼得乔邦成呀只叽宁……”

有人说,乔邦成真倒霉,茅勺不就是乔邦成一样吗?人们都说,就是,就是,可不,茅勺够倒霉的。

于是,人们再见到茅勺,都管他叫邦成,开始他还支支吾吾,扭扭捏捏,不肯答应。再后来叫的次数多了,叫的人数多,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就随叫随应了。我们也就称呼他:邦成伯。

邦成伯是个戏迷。

方圆二三十里的村子,只要有唱戏,邦成伯是每场必到。有时候,半晌,外出走亲戚或者赶集回来的茅池叔见到在地里锄地的邦成伯,对他说,邦成,王庄在搭戏台,听说唱《白毛女》呢。邦成伯问,真的么?骗你?骗你你是小狗,是那河里爬的!

邦成伯背起锄,回家抄起水瓢在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又拿起一个油馍,在案板上抄起一根大葱,对媳妇说到:我看戏去了。说完,拔腿就走。媳妇用翻馍皮挑着一个刚起锅的油馍追出来,早已不见邦成伯的踪影。

天刚擦黑,人们三五成群端着饭碗围坐在场院的石条上,边说笑边吃饭,少油缺盐的农家饭,说笑是最好的调味料。不知谁说到,邦成回来了!大伙儿齐刷刷抬头张望,只见邦成伯卷着裤腿,从村头走来。茅池叔端起饭碗起身就想往家走,被赶过来的邦成伯揪住了衣领,邦成伯叫道,龟儿子,你不是说骗人你是河里爬的么?茅池叔一手端着饭碗怕摔在地上,一手推着邦成伯的胸口:我说是唱的是“白跑腿”,你看看是不是白跑腿?从此,爱白跑腿的邦成伯出了名,虽然人们屡次骗他,但是本着宁可信其有的观点,邦成伯还真是看了不少戏。

要说戏迷,邦成伯是当之无愧。邦成伯每一次看戏回来总要在场院里表演几回,他一个人,自己用嘴打着边鼓拉着胡琴伴奏着,开始唱戏。唱念做打,邦成伯唱的是有板有眼,有模有样。有时候下乡的干部到村里,村干部拿不出像样饭菜的来招待,就会把饭派到邦成伯家,为的是吃过饭之后让他露一手,好给乡里的干部解解闷。当然,事先告诉邦成伯不白唱,村里从提留中给拨10斤麦子。

开始,茅池不满意,找到队长,说,邦成那货信球把擦的,唱一段戏,敢给10斤麦,日他先人里,弄着是个球。队长满囤说,就你能,你唱一出,把乡干部逗笑了,我给你20斤麦子,中不中?茅池不敢接腔。队长满囤说,别虾球眼气别人,人家这叫啥,懂不懂?这叫物有所值。

从此,邦成伯唱戏出了名。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邦成伯因为唱戏可遭了罪了。

话说有一年正月十五闹元宵,县里要求每个乡镇都要拿出绝活,在县城搞个社火表演。当然,有的乡镇有竹马旱船,有的乡镇会踩高跷,还有的乡镇会打排鼓,耍狮子。偏偏这个牤牛镇啥也没有,这可难坏了文化站站长。后来不知谁提议,让邦成唱戏。

当队长把这个消息跟邦成伯一说,邦成伯死活不同意,乖乖,那可是县城啊。无奈,队长学会了封官许愿,许诺给邦成家一百斤麦子,邦成伯才算勉强答应了。

正月十五那天早上,乡里弄了一辆解放牌卡车,在驾驶室顶上搭起了两米多高的一个高台,接了两个高音喇叭,那天早上七点多,队长满囤请邦成伯在黄河饭店吃的是烩羊杂,邦成伯吃了五个烧饼,满囤叔光添汤给他添了三次。那天县城里人山人海,表演的主会场在县委政府门前的广场上。从城西头开始,邦成伯就开始上车开始唱戏,《卷席筒》,《陈州放粮》。两边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邦成伯一个人唱戏,把所有的旱船,高跷的人群成功引了过来。

眼看车队就要到达县委门前的观礼台了,邦成伯对队长满囤叔说,不行了,我憋不住了,我急着要上厕所。满囤叔说,你个熊货!让你少吃点,你还不听哩。我去给乡长请示请示。

乡长一听,眼睛瞪得牛蛋那么大,满囤,你不看看啥时候了?都到桂花宾馆了,马上就是咱上场,书记县长正准备看咱的好节目呢?你给我耍着里格楞,告诉他,在克服克服,不准他下来。

虽说那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可是马上就到了主席台前了,这时候下来该咋办?满囤叔说,邦成,再坚持一下,乡长让你再克服克服,

等过了主席台前再说。

好容易过了主席台,人们把梯子靠到高台处,人们闻到了一股恶臭,原来,实在忍不住的邦成伯拉了一裤裆。

从此,邦成伯再也不唱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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