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沦陷的时候，李增儒才10岁。 日军占领北平 10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但又不完全懂事。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似乎还能继续过下去，但就连小孩子也能感觉到，一切都变了。李增儒回忆少年时期，举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日本人让中国人遵守“东京时间”，所有钟表都要拨快一个小时才行。但凡有血性的中国人，都觉得很屈辱…… 在日军的统治下，日子还要过下去。1942年，李增儒从铁路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北京火车站（即前门车站）工作。虽然是在日本人的手下工作，但李增儒痛恨日伪军，后来他回忆了自己亲眼所见的种种暴行，记录了下来，以示后人。 日伪军统治的前门火车站，来来往往的旅客很多，但日本人的特务、警察机构更多。比如车站广场的日本野铁司令部北京站分部，专门检查日本人的日本警察署，日本宪兵队北京站分队，伪治安军的宪兵队，伪警察局的检查班，当然，少不了很多便衣特务。 李增儒在车站工作，和这些人接触得很多，他回忆说，日本人坏，但那些特务走狗更坏。比如1943年的初夏，李增儒正在客运室值班，一辆列车到站，他正在广播。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吵架的声音。李增儒赶紧开门出去，看到警察徐大麻子和几个特务，正在和一个中年人扭打。这个中年人很健壮，手扶着广场上的铁柱子，对身边的几个特务拳打脚踢，脸上毫无惧色。 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李增儒正在暗暗佩服，忽然看到徐大麻子被打急了，举起自己的长刀，用刀柄朝那个中年人的脸上打去。这个中年人正与特务纠缠，躲得慢了一些，被打中了嘴角，血立刻流了出来。 此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八嘎呀路，不要再打了！” 站台上有很多警察和特务 嚣张跋扈的徐大麻子听到这句话，触电一样愣住了，其他几个特务也赶紧停手，不敢乱动了。中年人听到这个声音，也不再纠缠，拎起自己的东西就朝出站口去了。李增儒赶紧跟了过去，看到这人正在上下翻找，似乎刚才打斗的时候，把票弄丢了。没有票出不了站，再加上和特务打斗，很有可能被日本宪兵抓走的！ 李增儒三两步走上前去，对收票员说：“这位旅客刚才被物品碰上了，他的车票我已经收了。”收票员一看是车站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说什么，放中年人走了。那中年人临走的时候看了看李增儒，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中年人刚走两三分钟，徐大麻子就带着特务追了过来，问收票员有没有看到一个嘴里流血的人。收票员是个年轻人，上过学，平日里就看不惯徐大麻子到处欺负人，所以他摇了摇头，说没看见。 回到客运室之后，一个年纪稍大的员工对李增儒说：“小李你听着，今天你和小沈太险了，如果让徐大麻子知道，你们俩要吃亏的！”此时李增儒才知道，在中年人和徐大麻子打斗时，围观的人群中，有车站工作人员小沈，他是来实习的，日语考试一等。那句“八嘎啦路，不要再打了”，其实是小沈急中生智喊出来的。 后来，徐大麻子来到客运室打听，是哪个日本人骂他。大家都说，是日本客运副站长小石骂的，徐大麻子欺软怕硬，也不敢找日本人问一问，这事情就过去了。 车站的老员工后来告诉李增儒，那个敢和徐大麻子打架的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剧演员程砚秋。 在车站工作的那些年，李增儒见惯了徐大麻子这些人的恶行。 当时火车站的工作人员 都知道日本人坏，但有些时候，这些伪警察和特务更坏。程砚秋被打事件几个月后，发生了一起列车出轨事件，徐大麻子意外丧命。日本客运副站长小石带人查看现场，竟然从徐大麻子的兜里，掏出了很多银元、手表、金戒指，甚至还有六个旅客的“良民证”。 良民证是日本人发放的居住证，每个居民14岁之后都要领取，只要出门就离不开它。那为啥徐大麻子口袋里，有别人的良民证呢？日本人调查才知道，一些南方来的小商贩，在火车站就会遭到这些伪警察和特务的敲诈勒索，要是不给钱，他们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能把人抓起来。小商贩无奈啊，有钱给钱，没钱给手表金戒指。要是连这些都没有，那就只能把良民证留下，挣了钱再“赎”回去。 有个叫李广如的特务头子，人称“李阎王”，比日本人还要狠。有一次，李增儒的好友张虎生在站长室替班，没想到站长田中的怀表丢了，就怀疑是张虎生和另一个童工偷走了（后来查明和他们没关系）。李广如就把两个人带走，严刑拷打。 李广如把两个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旁边一个日本警官都看不下去了，开口说：“李桑，小孩的死啦死啦有，不要用刑了。”日本人觉得太残忍，想放过那个孩子，李广如竟然说：“中国人大大的有，死啦死啦的没关系。” 车站的工作人员都恨死李广如了，千方百计找机会治治他。后来有一次，李广如化装成农民，在站台上转悠，准备敲诈私运烟土的小商贩。忽然之间，有人冲出来把李广如推下了站台，当时是晚上，下面完全不清路，一辆客车机车开了过来，李广如眼疾手快钻进旁边的车厢下，竟然躲过一劫。 但是，他还没爬起来，从旁边忽然窜出几个人影，把李广如从车厢下拖了出来，一阵拳打脚踢。李广如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以后再也不敢随便到车站来了。这件事日本人也调查了，但没啥结果，李增儒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几个年轻人干的。 马家堡事件，死了一车厢的日本军官。 清末马家堡车站 李增儒回忆，1944年7月份的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天早上，火车站和附近地区全部戒严，候车室里的旅客都被赶走。304次开往青岛的快车，在机车后面挂了三辆公务专车，其中最靠近的机车的，是大玻璃包着半个车厢的“展望号”高级专车，有一批日本军官要乘车离开。 大概上午10点钟，欢送仪式结束，火车开走了。车站解除了戒严，李增儒也回到站长室值班了。结果刚过去十五分钟，站长田中辛雄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李增儒看到他的态度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十分傲慢，现在站起来弯腰鞠躬，鼻尖上和脸上都渗出了汗珠。 打完电话，田中辛雄气得把话筒用力一摔，连桌上的玻璃板都被震碎了。紧接着，他用日语命令李增儒：“李桑，上楼把警报器拉响！”之后，田中辛雄把所有职工召集起来，告诉大家304次列车出了事故，所有人上救援列车去抢救伤员。 到了马家堡车站的事故现场后，李增儒看到，机车后面的三节专车以及另外两节客车全部冲出了土挡。尤其是那豪华的“展望号”车厢，玻璃已经全碎了，里面的日本军官以及卫兵死了30多人，现场十分惨烈。 很明显，是马家堡站有内部人员从中破坏，故意让列车冲出了轨道。日本宪兵立刻把马家堡站所有的工人都抓了起来，让他们招供到底是谁破坏的。但是，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站着。 最后，日本宪兵抓过来了一个50多岁的扳道工，把他捆在了枕木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日本人用白灰在扳道工的脸上撒了一个白圈，然后拿出一个道钉，一锤子砸了下去……扳道工就这么死了，李增儒气得浑身发抖，正准备冲出去质问日本人，站在旁边的车站老员工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冲动。在日本人的统治下，他们就是这么滥杀无辜，你能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日本人竟然抓了一批便衣特务。 日军迎接重要人物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特务几天前提议，为了防止抗日武装破坏铁路线，造成日军的伤亡，加挂的专车先安排在机车后面，到天津的时候调换车头，专车就成了车尾，更安全一些。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把专车调整到车尾，这趟列车就遇到了事故，紧挨着机车的专车，伤亡最大。这批特务马屁没拍好，全部被抓走了。 李增儒不知道的是，这次事件是马家堡站站长许言午和扳道工申连科制造的，他们都是地下党员。事件发生后，这两人已经悄悄离开，后来日本人还发出布告，捉拿他们两人。后续更离奇的是，半个月后，马家堡站又发生了一次类似的事故，因为信号灯放行而道岔没有并轨，一列火车差点出意外，幸好日本司机眼疾手快，及时把车停了下来。 后来一检查，发现是线路问题，不是人为破坏。日本人联想到马家堡事件，觉得上一次可能也是意外，冤枉了许言午和申连科，又发出布告取消抓捕他们，甚至同意他们继续回来上班。组织上经过研究，同意让许言午回去，结果他回去后不久，竟然升任西直门站副站长，继续搞地下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许言午一直在铁路部门工作，直到1982年才离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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