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条河流,都有合理的流向 浪花,在风中,摇晃 事情可能在瞬间改变 陌生人,湖畔青苔 有些风景有些人就这样永远地错过了 落叶落下来,粘满朝露的光 中 国 女 性 诗 歌 代 表 诗 选 ④ 你们爱过的,我都爱过 →河南 ◎ 秋若尘的诗 |每一条河流,都有合理的流向 我为什么要羞于承认这一切 当松针在晚风中轻颤 星光遮蔽了河流 那不可名状之物,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否认这一切 我活着的证据 我衰老的证据 我在夜里轻声走动,钉钉子,窃窃私语的证据 早于你们之前,我已被泥土指认过,被河流指认过,被飞鸟和 腐败的枯枝指认过 至于你们说到的秋天 我也正在经历 你们爱过的,我都爱过 你们经历的危险和不确定性,我也在一一验证 |重阳 依旧昏沉,像无边的大海刚刚上岸 窗外倒车的声音提示我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感冒让一个人失去灵敏的嗅觉 也丧失了分辨万物的能力 我知道郊外的花 开的恰逢时令 它还等着我去观赏 登高的人结伴回返,从我的窗前经过 他们带来的消息,并不是我想听到的 我想象那无尽的田野,衰草林立,孤鸟哀鸣,俱是不可言说之物 菊花依旧招摇过市,大把浪费虚妄的青春 而这一天又将要过去了 亲爱的人 小帆船还没有驶来,大海还没有打开波涛 |玫瑰 傍晚我们准备悼念玫瑰 一支老年的玫瑰 在暮色里 依然有触目惊心的美 黄金的裂口已经打开,那香气包裹着我们 多年来。玫瑰在我们身上 制造了种种裂痕 它爱我们 比一般的植物更爱我们 最先转身的人 心思纯净 后来泥沙俱下,一个个 披着黄金般的绸缎 |阴影 我也看到金黄色的阴影 和你看到的 一样 任何事物的变化。都是有迹可循的 有时候我深觉 岩石上开出的那些花儿是我 它们一个,一个 都有漂亮的阴影 在十月,我歌颂过十月,也赞美过我的敌人 而十一月来临 我又要给你们留下什么 我深知。那风声陡峭 有不可预见的危险 ▏风 风吹动山谷 吹动大的,小的,隐晦的,堕落的,千疮百孔 或完美无缺 受人赞美着的事物 风吹出大大小小的裂痕 吹出平原和湖泊 风能吹得动我么? |你看那流水 我正在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不管愿不愿意 这一天也如期来临 你们也许有无数重疑问,在这里却毫无答案可解 早上我还深陷哈德良和安提诺乌斯的情欲之中 到夜晚就回到了尼罗河畔 伟大的尼罗河 始终在原地等着我们到来 开始是恺撒 后来是他的追随者 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改变历史 重阳过后,我开始拍打为数不多的叶子 随时准备着与冬天相融 安提诺乌斯,终究没有等来月圆之夜 美丽的少年 因悲伤而沉默 至于时间,它的开合之音惊动四野 这是唯一不会被模仿的 秋若尘,70后,居河南商丘。 孤独的人,都有个千里迢迢的冤家 →辽宁 ◎大连点点的诗 |我爱你 说好你要来 我赶紧拿了根铁棒磨针 就等你趟过齐膝大雪 来穿我手上的厚底棉鞋 除此,没有更好的版本能够说明 孤独的人,都有个千里迢迢的冤家 |浪花 从不拒绝说不,这些 碧涛的孩子( 我始终赞美它的澄澈) 将蓄势于平坦,将绽放于悬崖 风浪不断收集它们 做一平如砥状,做春心摇动状,做千军万马状 它们舍得破碎,舍得反复制造波澜和漩涡 舍得一气呵成 但它们的每一瓣都 安静,透明,镜子一样 但你就是无法将它们看穿 |在风中 避免不了后退几步。我常常 以退为进。确如此 这些年,我抓住的东西 几乎与吹拂有关 其实弯腰并不丢人,一棵 在新开食杂店门前弯腰的芙蓉 跟我刚才,接受你致歉时 一样笑容可掬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始终承认 风的出现,加重了 在场感。此刻,我们的慌乱 说明了,风 从不替路过的人掩饰什么 |摇晃 风把人吹歪 把我的长发吹得满脸都是 我一手用来收拢它们 一手用来给远方的人 打个问候的电话 我没告诉他 风有多大 如果风把我吹倒了 爬起来就是了 风跟我有什么仇 就是吹和被吹的关系 现在,我在风中有些摇晃 我努力 不让其他人看出来 |临街的玻璃 不好意思 在光天化日之下 ——顾盼生姿 但如果那一瞬 玻璃前无人 我又穿了好看的衣裳 恰好玻璃十分干净 养在怀中的小鹿 就会乱撞而出 但我必须手疾眼快 将小鹿捉回去 然后无事一样 匆匆瞥过临街的玻璃 我承认它们都是镜子 承认那一瞬 我想,像更多的人那样 放下武器 大连点点,本名姜秀莎,作品散见《诗刊》《星星》《鸭绿江》《诗歌月刊》《诗潮》《绿风》《诗选刊》《海燕》等,收入多个选本,著有个人诗集《点点感觉》。居大连。 一生下来就被赋予 → 浙江 ◎桑子的诗 |七月是完美的 七月的天空灿烂 昆虫在花冠里热切地微颤 你枕着我的长发 如睡在缠结的葡萄藤上 果荚正在裂开 聪明而害羞的鸟在一旁等待 不过,那些不是重点 我主要是发现了你年轻紧致 的皮肤 它的色调 它温柔的拘谨 它湿漉漉时的光滑闪亮 这些还不是全部 我们的许多不说话的古铜色的静 像多兰的诗行流淌 通达每一节指骨 或者整晚说话用牙齿用舌头 用唇印 用瑞香般柔和的尖叫 和甜蜜的死亡 某种将要到来又要离开的东西 在一朵花的中央 实现无穷无尽 |山中听鸟鸣 漂亮的蜀葵有细长的脖子 它们插在大地的湿润之处 直至萎谢凋零 从葡萄架到灌木丛 胡蜂们硕大的太阳帽被随手丢弃 太阳从一段颓败的土墙上出走 走向新鲜的旷野 像我们出生前的某一天 也像我们去世很久以后 年轻的花房盛着颤颤的蜜 它们赤裸的身体洁白无瑕 天牛在攀援 我们坐在旷野上 听鸟儿说话,它们叽叽喳说个不停 好像我们能听懂这世上最大的善意 |成熟的野莓子 晒着太阳就是参禅 良好的睡眠就是祈福 大地和山峦教化冥顽的人 见万物如见佛主 出于好奇,这一天 蜜蜂刺出了致命的甜汁 大风呜咽着 把黄昏送进寂寞的身体里 山上裸露的石头都在移动 它们觉得应该像成熟的野莓子一样 被蜜蜂和蝴蝶求欢 |做好一件事 后山的山坡不一定陡峭 每天有一大堆云爬上来 并探出身子 露台的灯是被星星点亮的 花园的也是 书中有许多杜撰的情节 所有深刻的东西都与时间有关 有春天的花朵开在十八世纪的墓碑上 每天太阳从东到西大跨越 它只做好一件事 让一切事情看上去不那么艰难 |事情可能在瞬间改变 被羊齿植物包围着的月亮 饱满而又危险 蚂蚁不可思议的小 不可思议的大 在一枚露珠面前天空也一样 葬礼结束 玫瑰凋零 不是死,而是不再活着 温差把草原的白天和夜晚 分成两部分 像一只鞋底从旧鞋上脱落了下来 几分钟后,月亮升起 仿佛巨兽交出了它刚吞下的一切 一切有把握的事件都显得那么愚蠢 |纪念日 真是美好的一天 一生下来就被赋予 那该是夏夜,星星大而多 每一颗都在幽暗地燃烧 我们羞于睡眠 发现了死而复生的秘密 桑子,浙江绍兴人。作品散见报刊及选本,著有《水印山房》《栖真之地》《德克萨斯》等诗集和长篇小说十余部。曾获《文学港》《滇池》等刊文学奖。中国作协会员。 一个人的悲伤要裹满青苔才不被人看见 →安徽 ◎红土的诗 |风吹过的一切 风吹着茄子花 也吹着野茅草 风吹着我们看得见的 也吹着我们看不见的 人心啊,若荒凉是多么欢畅 人世啊,若欢畅是多么荒凉 |喜悦总在我身上 因为有光 有更多的鸟落在了屋顶 有更多的人爱这个窗户 鸟接纳了一个人的喜悦 因为这喜悦 光会顺着一个人的身体 一直往上爬 |陌生人 我们同时在某一地 又同时用光了某一刻 我们抵抗着空气也抵抗着自己 我们人生的大部分时间 就要这样地在一起而不能说我爱你 |湖畔青苔 有一刻,我想歌唱 而它是寂静的 一天的时间里 我有三次哭泣的时间 我有三次离去之心 有时,要活到时间的深处 一个人的悲伤要裹满青苔 才不被人看见 |途中 一路上我不停地从车窗往外扔东西 不停地扔 扔着扔着就哭了起来 扔着扔着我的快乐就来了 扔着扔着我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切都不算什么 我现在拥有的不算什么 没有的也不算什么 很多年以后 一个人的死不算什么 我睡过的床,舔过的碗,生下的孩子 爱过的人 都不算什么 红土,写作诗歌及摄影;著有诗集《花冠》等。居合肥。 我是亲历者和见证者 →河北 ◎幽燕的诗 |剪辑术 它坚持非线性叙事 转场,勾连,倒叙、插叙、穿越时空 一段话可以下半句和上上句衔接 一帧画面,可以延长、旋转、修饰 河流可以转向,剧情可以翻转 悲伤破涕为笑—— 剪辑的神奇在于:可以任意取舍、修饰 你想要的,你不想要的 死去的人,发亮的灵魂在停尸间翩然飞升 这一场的采访可以做下一场的证词 那个旁逸斜出的人,转场时让他走开 这时,如果你相信眼见为实 就会听到剪辑师诡异的笑声 你惊呼、感动,你愤怒、涕泪横流 都是剪辑术预设的效果 一把象征意义的剪刀真是好东西 它剪出的世界魔幻多姿,正确无比 那可比我们一刀未剪,杂乱无序的生活 好看多了 |慌张 我观察过,小鸟在地面觅食的时候 都很慌张,小脑袋不停地转动 眼观六路,有点儿动静就起飞 人也有慌张,人间的历险比鸟儿觅食更惊心 当然,飞,那是鸟的事情 人,不会摁下按钮就会飞 或掘开卡夫卡的地洞把慌张藏起来 假装镇定的时候 他会从别人的嘴里认识另一个人 他坏掉的牙齿会有咀嚼的酸痛 并最终在是非中击痛别人 以确立自己 |有些风景有些人就这样永远地错过了 说到眺望,日全食太远了,我只关心王者荣耀 说到迷局,一再重复的事物放大了绚烂 不可能之事总有可能发生 就比如现在 窗外的风景以快进的方式向我涌来 短暂的注视后迅速滑向身后 高铁时代,我眼光黯淡,心思游移 并不比玻璃缸里的游鱼更有见识 以至于,我错过的岂止是油彩里的九寨 还有你的智齿和剑气 他们以抱憾的心情映入我眼帘 以此证明,我错过了很多, 并将继续错过更多 |风向 城市很少大风,它们被楼群阻挡 但总会有风,树叶也总在抖动 看不透的事物太多了,听风声,辩风向 城市在埋首,规划它胸骨下铁轨的宽度 风在地上也在地下游走 很少兀立不动的事物 它们被风吹拂,随时调整姿势 以便在扭曲变形的镜子前 理清散沙和出头椽子的辩证关系 权衡鸡蛋碰石头的后果 对一场冷锋了如指掌的时候 人群彼此无语,假装昏迷 好让大地上的绝望 像一场透雨,彻底下下来 |跑步机 省略清风,云朵,绿草 100 米,200米,1000米 虚无在前方闪烁,风雨无阻 奔赴一个又一个假设的目标 安稳的底座和哗哗转动的传送带之间 急促的脚步,喘息,热血沸腾和 现实的原地不动之间 悖论相映成趣,矛盾和谐统一 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 不得不原谅这残酷地相似 沿着生活的传送带 我奔跑在一日三餐之间 惯性带动着欲望,梦想追逐着衰老 年复一年,啊,一台跑步机上的奔跑 我是亲历者和见证者 徒有奔跑的姿势,没有奔跑的远方 幽燕:诗作散见《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等及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诗的毒》《脸盲症》。《脸盲症》获“ 2019年度十佳华语诗集”。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居石家庄。 从一个命题出发,逐层敲打骨头里的水 →湖北 ◎黎落的诗 |观沧海 那种辽阔,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圆它 只能凝视家乡的小河,想象牧羊人和他白雪的羊群 而高山层叠,我是自己的低处 像半块礁石。流水从头顶 卷起水花玻璃般脆弱 的内心,从一个命题出发,逐层敲打骨头里的水 直到汇成这条河 我想象它蜿蜒,一路向东 夕阳在海面下滑 飞鸟在尽头。我在呼啸的叹息声里步入 现实以外的壮阔之境 怎样陈述所见的苍茫 一张轻薄的纸,捐出体内的雪 它抛出的手势,是我漏掉的一生 |时间速写 直到它长出别离。墓碑。蝴蝶斑 高过荒草,成为时间之外的时间。一朵春花 或一条直线。直到它在绽放的空隙落下灰白的烟 在一面白墙上涂满黑夜 你不能开灯,不能在手心里养活鱼类。那种流动如沙 漫天飞舞而且荒诞。它踩过你行走中的每处脚窝 有时是白瓷盘,盛放着你看得见的粮食。雪水 有时它绕到对岸,在鸟鸣和读书声中找到水源。它的放荡 如同你。但从不说话,只以沉默回答你的繁华 |我的大概率唱词 我想我是犹疑的 早期也做过的一些天真的傻事 至于问候或深夜徘徊,那种情形也是有的 我努力克制想你的冲动 使一座寂寞的空城看起来不那么纯粹 我拥有一些高贵的睡眠 在虚境里,另一个身体逃亡北方 如果你把明天赌进去 像一个傻瓜爱另一个 这样我们的握手言和就有了对等的概率 不至太沉默。也不至太荒凉 既然你提到秋千,我就再谈一谈读诗的少女 那种明媚的暖色调 和十四岁的玛格丽特,我也是爱的。就像你 躲进反复播放的一首民谣里 去找丢失的弗拉戈纳尔。亲爱的人—— 一场爱情突如其来,它没有征兆 也没有可供我们避雨的回廊。若此,我就把 眉眼放低,低进你的怀里 |起 伏 我热爱女性的生育,甚于爱祖国 热爱她们的娇嗔,甚于爱原野 我单纯的爱着 蛮横斜逸的乳房,说谎的森林 脚踝里躲藏的落胎。黑土的犁铧 抚过每一寸高山谷地 也可以什么都不为,只平静地 望着她们流淌。或飞来一只春鸟 在我曾流连的塞外 洒下一团暗青的麦种 假如她们恨我,在光影的静处 遵照死去的火焰,我会回到她们中间 |落叶落下来 树叶落下来 树叶离开树枝 树叶的告别自然而来 它所要去的地方不可能是别处 在我这里,落叶带有自然性 没办法复制这一枚 也没办法复制那一枚 一束光里的两枚树叶形同虚设 它们曾隶属于同一个人,譬如我 或你 不同的角度,它是两样东西 有时是活的,在秋天慢慢老去 有时不动,在窗前聆听另一次落地声 |有生之年 ——时间将以恒长葬我于永远 水流经过的山坡长着植物。埋葬的墓地变成荒原 写过的诗随风飘散。爱过的人永不相见。 最后时刻的前夜,请放弃祝福: 请让我像一个流浪小孩——天真。肮脏。布满死亡的快感 |粘满朝露的光 通往山顶的林道倾斜。一个人绷紧身体 很多眼睛闭上或睁开 鸟声汇于树梢,落叶 卡在暗影和暗影之间,像你和我 我们都给空着的佛龛投递过泥人 以为走过更多的桥,水,轻烟弥漫的桦树林 但一生这样长 粘满朝露的光拥有笔直的箭羽 |悲伤 我说的悲伤是事物离开,是流水 滚过碎石 是碎石的消瘦和荒草的覆盖 我在一个人的庭园走 风把我的脚步拉响。我目睹树木由繁盛 到凋落 叶子落下它的影子 而影子发出叹息。我说的悲伤是 夜色浓重,遮挡了远山 黎落,湖北宜昌人,写诗与摄影。 编辑: 赵卫峰 链结 · · 诗歌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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