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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升先 著 上篇 做梦 第六章 第二节、平台 命运再次给我出了一道非此即彼的选择难题，让我左右为难地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一九六九年暑期，我参加大秦报社举办的第四期工兵通讯员学习班，去时没有别的想法，纯粹是为了学习。有幸被留下来做记者，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良好的平台更有利于实现我的文学梦，为难的是我必须尽快在去报社和留学校中做出抉择。 村办小学人、财、物都归大队管，我先跟大队长黑旦商量。急性子黑旦习惯性捞捞圆脑袋，眉眼弯着问：“伙家，去多长时间？是长期还是临时？你走了，学校这摊子咋办？”他用大圆眼看着我诚恳地说：“咱两个狗皮袜子没反正，我就直说，你去报社我高兴支持，短期的话，大队找个人代理一段，长期的嘛，就得开会研究...... 长颈鹿惊讶地看着大圆眼，一下子意识到，当大队长几年，黑旦成熟老练了许多。党支部书记何明主动来找我谈话，肯定了我几年办学成绩，说了许多赞扬话，劝我安心教书，不要去报社。媳妇张喜倩也说教书稳当。母亲柿子红脸上，睿智的小眼睛看着我，用过来人的口气说，教书工分大，又在家门口，照看家里种自留地，绞水磨面都方便。意思很明显，留在学校好。但她又不把话说死，她说：旧社会你八外爷在报社干过，我知道报社眼界宽交往人多，于你写作有利。果真能长期干的话，当然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好事，妈就怕靠不住，把你耽搁了，你自己掂量吧！ 相机不离身的幽默魏老师，始终是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庞，从那黑边眼镜中透出的目光总是那么慈祥。他告诉我，工农兵占领上层建筑，报社成立两年，二十多个人，没一个正式的。他是市革委会政工组的人，聂总编是国棉一厂宣传部的人。工厂、部队来的人行政、工资关系都不变。农村人每月发二十四元生活补助，解决吃饭和交通，吃粮由报社开证明，拿家里的口粮到集点库兑换粮票。照魏老师的说法，所有人都是临时的。去，肯定存在风险；不去，我又不甘心错过这个机遇。前几期因上课离不开未参加，这期四十多人只留四个人，农村就我和敦敦个子，两腮胖乎乎、红扑扑的高原红，一男一女两个。 大眼睛王黑旦一大早就来找我，说昨晚开支部扩大会研究决定，开学在即，你要不走啥都不说，一定要走，大队就另安排教师。现在就把杆子回开，假若，我说的是假若，以后从报社回来的话，就不能再回学校。他习惯性地捞捞圆脑袋：“听说民办教师以后都要转公办呢，而报社明摆着是临时的。伙家，你慎重考虑，尽快给个话”。 我的天呀，这等于给我下最后通牒，逼着让我留下。如何抉择，关系到我的前途命运。 我还是以壮士断腕的勇气，辞去教师的稳定职业，去报社追寻梦想。干幽默魏老师说的“白天人前显贵，晚上写稿受罪”的临时记者。媳妇张喜倩气得无可奈何，又抱怨说我犟的跟驴一样，不听大伙劝，必定有灾难。黑旦说我拿青春赌明天，走的是一步险棋。大志说的更玄乎：钢丝上跳芭蕾，一不小心掉下来，就会粉身碎骨。 果然，决断话一出，麻烦事就来了。重新当上生产队长的板凳狗老调重弹，又说我家缺劳力，去报社要把补贴钱全部交给生产队买劳动日，不然就别去！ 魏老师和黑旦出面反复交涉，双方均作出让步。留一半给我做生活费，剩下一半只能买个妇女的工分。这不明显欺负人嘛，我想不通。去年队上劳动日才一角钱，交十二元钱该买一百二十个劳动日。况且公社和市上用人从来都是平调。与我一同留在报社的高原红她爸是队长，一分钱不交，照样记满分。 母亲大度地劝我：“娃呀，听妈说，你想去就甭争究工分多少，亏吃不死人。冤家路窄，板凳狗是借机报咱社教给他提意见的仇哩，让你去就已经烧高香了。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谁让咱又遇上这个曲曲肠子、瞎瞎心的死对头当队长哩。” 是啊，我咋还没有母亲的肚量大哩。魏老师和黑旦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不能再为难他们。 由通讯员一下子变成了人人羡慕的记者，大眼睛黑旦也说我能人前显贵了。我却不敢这么想，时刻告诫自己必须加倍努力，刻苦学习写作业务，才能对得起党组织关怀，不辜负魏老师对我的殷切期望。 这样想着，我就更加不敢怠慢我的工作。 尽管家里事情很多，家又离城不远，我还是坚持按照规定，每周六下午下班后回去，星期天下午急急忙忙赶回报社。每天晚上在办公室写稿，或者翻看各种报纸直到深夜。早晨早早起来打开水，等大家上班，我已经把办公室收拾的干干净净。不在农村组却争着抢着到农村去采访，组长武耀武老师对我的文笔和吃苦耐劳精神很赏识，认为我是个很有发展潜力的好苗子。 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吴桂贤、陈永贵等普通工人农民被选进中央委员会，接着当选副总理成为国家领导人。倪志福、李素文等劳动模范，先进典型人物，都先后被选拔进各级领导班子，人民江山人民坐，人民代表为人民。 毛主席一再叮嘱，对基层上来的人，“要他们不要脱离群众。不要脱产，又要工作。”植棉能手鲁桂兰是全国劳动模范，也被提拔到公社党委书记的位子上。出席省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回来，我和两腮红晕的高原红一起去五星公社采访，鲁桂兰却在她们八家大队劳动，结合实际传达省积代会精神。宣传毛泽东思想，带领社员群众抓革命促生产，抓晴天抢雨天，做好秋收秋播。她忙的顾不得接受采访，没有提供多少我们认为有用的典型事例，在劳动和吃派饭中，妇女队长李梅和社员们，向我们述说了鲁桂兰担任公社党委书记后，仍然心不离群众，身不离劳动的事迹。 李梅是个热情大方泼辣的姑娘，自小没了娘，小学没有上完就辍学回家。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妈妈跟前缠绵撒娇的时候，她已经代替故去的妈妈，为爸爸和弟弟做饭、洗衣、缝补，养鸡养猪，勇敢挑起与她这个年龄极不相称的生活重担。她积极参加生产队劳动和社会活动。社教中加入党组织，也是个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我们听过她在整党建党会上发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很像样板戏《红灯记》中的李铁梅。 晚上在李梅家吃派饭，听说我们要连夜写稿，她一边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客气地说：“晚上就在我家里写。高记者和我住，安记者就住这个空房子。”她的话如同山涧溪水，流畅明快亲切。我眼前忽然一亮，和两腮红晕的高原红商量，这个李梅也值得宣传。商量好提纲，分头动笔写一老一少两个人。夜深了，李梅见我们还在忙着写稿，要给我们下面条吃，我俩一口回绝。高原红推着李梅回屋休息。 黎明时分，修改完毕。李梅突然端来几个热腾腾的红薯说：“辛苦了一晚息，趁热吃。我们河滩种的，干、面、甜。”我不由得心头一热，原来，她竟然也彻夜未眠。 洗去一夜疲劳，屋檐下的广播匣子响起《东方红》乐曲和播音员亲切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我们向在铁钟下给妇女安排活路的李梅道别。 朝霞满天，垂柳依依。沣河堤外秋玉米已经收获完毕，社员们正在忙着腾地播种小麦。围着蓝布兜的鲁桂兰和穿红色上衣的李梅，同女社员弯腰采拾棉花，远远就能听到咯咯咯的笑声。自行车在土筑的沣河堤坝上颠簸跳跃，想到六年前我曾在这里为它加高培土时，心中升起一缕高原红没有的亲切和幸福。 市报周两刊，是市革委会机关报。全面配合宣传党的中心工作。毛主席最新指示“团结起来，争取更大胜利”发表后，聂总编要我去采访市委李书记，我吓得不敢答应。天呀，市上一号人物，我一个无名小卒不敢造次。聂总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主席总统都采访。他们很忙，要遵守约定时间，已经联系好了赶快去，最多半小时。” 头一次接触这样的大人物，我紧张的头上直冒汗，以为李书记神秘、威严、高不可攀。拿钢笔记录的手有点哆嗦。李书记看出我是新手，亲切地安慰我不要紧张。没想到李书记竟然这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在农村当社员时，看公社书记我都伸长脖子仰起头，进市革委会大门，门卫反复盘问，登记后才允许进去。拿记者证就可以畅通无阻，进到市委书记办公室，面对面说话采访，好平台可以成就人生。 到报社我才知道，新闻是争分夺秒跟时间赛跑的工作，要把稿件变成报纸，需要经过捡字、拼版、印刷等，许多复杂过程和艰苦细致的劳动。 我写了贯彻毛主席最新指示头条综合消息，各路记者按照聂总部署，组织各条战线典型人物和先进单位的表态文章，回来交给编辑。魏老师划完版样已经是晚上，赶天亮印刷厂把报纸就交给邮局。 那时候使用的还是我国四大发明的活字排版技术，好些工人师傅拿着我们写的稿件，跟纺织厂的纱女一样，在排版车间各种型号铅字架中间，忙忙碌碌来回穿梭，拿镊子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地捡入木盘，顺序不能乱，方向不准错。行距用铅条隔开，比妇女一针一线纳鞋底还要细致精准。 我的天呀，一看这过程我就头大。题目字号大小各异，各篇字体不同，行子长短不一，还要加花边、插图、照片，手写体、生僻字有专人手工刻制。拼版后出清样，三次校对、修改，确认无误打纸型，浇筑成铅版才上机印刷。 我天天看报，却不知道印出一张报纸这么复杂，真把人能急死。 我和戴着黑边眼镜的魏老师编副刊。魏老师主要工作是拍照、冲胶卷、洗印、放大，以及新华社通稿照片选定、制版、划版样等。副刊稿源较为丰富，我在好中选优，然后交给魏老师把关。 编副刊让我受益匪浅。业余作者的诗歌、散文、故事等文艺作品令我叹为观止。印象深的有汧河大坝工地笔名毛小兵（本名任博文）的诗歌，农村青年王学习创作的故事《送新靴》立意新颖，一波三折，讲起来朗朗上口，刊发后读者中反响很大。地区艺术馆故事员把《送新靴》作为主讲故事，到各地巡回演讲。 尽管报社工作是临时的，但我心情舒畅，有春风得意之感。确信为了我痴心追求的事业，不顾众人劝解，以赌一把的冒险精神，来到这里可能是对的，至少可以说从目前是赢了。从我的表现和发表的文章看，还不会把我辞退。继续干下去，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发展前途。 进城后我发现，随便一个城里人，都比乡里人日子滋润。吃的白米细面，烧的是蜂窝煤炭，住那么好洋楼都不要钱。还发购物券、糖票、肉票、菜票。能买的确凉、涤卡布、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等紧俏物资。而他们许多人干的工作我也能干呀，而且肯定会比他们干的好。 平台决定视野，位置决定价值。陈永贵、吴桂贤虽然还是农民、工人，到中央肩负的担子和责任重多了。吴桂贤在车间接触的是纱锭和班组姐妹，陈永贵站在虎头山顶，也只能看见山脚下的大寨大队，成为国家领导人，就大不一样了。我得继续努力工作，在报社这个好平台上站稳脚跟。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到报社不到半年时间，报社这个平台忽然坍塌了。一步棋走错全盘皆输，我在钢丝上跳芭蕾，钢丝意外地断了。 长篇连载 23 未完待续 版权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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