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0日,夜幕临近,美国没有什么新闻。 树木在哈德逊河边伸着懒腰,一只猫在街边涂鸦墙上卧看着人们来来往往,笨贼在街边阴影处等待着老妇人颤巍巍地出现,放学后的孩子们写完作业开始玩耍,上班族于灯红酒绿中享受着夜生活。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更凉爽的天气到来。 约翰·奥戈诺夫斯基驾车从机场回到马萨诸塞州的农场,妻子在门口迎接他,女儿则撒娇式地抱怨着今天学校留的数学题太难了。
他今年五十岁,成为民航飞行员已有23年,目前是美国航空公司11号航班的机长。 约翰先辅导女儿完成了今天的作业,随后返回卧室,脱下了袖子上绣着银色条纹的蓝色机长制服,接着换上衬衣与牛仔裤,前往自家农场中的仓库。 农夫,这是约翰除机长外的另一重身份。 约翰手上的层层老茧证明了他并非一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而将足有一百三十英亩(约800亩)大的农场经营得井井有条,更体现了他出众的头脑。 这点也得到了联邦农业局与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的认可,他们与约翰联系好,会在第二天登门拜访,商谈一个农业项目的合作。 晚饭后,约翰坐在电脑前,查询着航空公司的排班表。 为了9月11日的合作项目,他希望能有其他飞行员愿意代替他执飞一次。 不过,他接连刷新排班系统数次,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如果有人愿意替代他,那么表格就会变绿,可绿色始终没有到来。 他只好将这一消息告诉妻子佩格。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亲自参与,但约翰并不为明天的事情忧心,他相信以妻子的能力,完全可以处理好相关事宜。 之后,约翰早早睡下。他第二天清晨还要前往机场,将乘客从美国东北部的波士顿送至西海岸的加州洛杉矶。 这条航线他飞过无数次,明天这一趟,想必与之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此时,马萨诸塞州的另一个家庭同样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加州。 两岁半的克里斯蒂娜·汉森躺在一张新床上,看着天花板,心情荡漾。
她明天将与父母一起,乘坐联合航空公司175号航班,前往加州看望姥姥和舅舅们。 对这趟旅行,她从得知的那一刻起便满怀期待。 她曾告诉生活在康涅狄格州的奶奶,他们要去迪士尼玩耍,去看米老鼠和布鲁托,还会在加州旅行结束后,飞到康州探望奶奶。 带着无限遐想,她抱着最心爱的毛绒玩具,一只紧紧怀抱着胡萝卜的彼得兔,缓缓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克里斯蒂娜收拾好行装,整理好床铺,给彼得兔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在它身上盖好被子。 她心中默念: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与克里斯蒂娜不同,克里斯·扬并不想那么快度过这一天。 三十三岁的他外表出众,却是一名不算成功的电影演员,常年试镜,可很少能真正拿到角色。 至今为止,他最为成功的演出还是大学期间,在音乐剧《我,堂吉诃德》(Man of La Mancha)中饰演堂吉诃德,演出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这给了他莫大鼓励,每当他感到低沉或挫败时,想起那时观众的掌声,总能振作起来。 而9月10日,是他大学后的又一欢乐时光:他参演的《喜剧麦克白》(Macbeth: The Comedy)在纽约一家影院进行了首映。 虽然这部电影是一部低成本又荒诞无稽的闹剧,与正在热映的《珍珠港》一类大片没法比,他扮演的角色也并非什么正经人,只是一个浮夸的同性恋巫师。 但他还是很高兴,并在首映结束后,与剧组的朋友一起前往酒吧庆祝。 不过,他不能庆祝太久,第二天还要上班:
克里斯在世贸中心北塔的金融保险公司威达信(Marsh & McLennan)兼职做文秘工作,以获取足够报酬来支付纽约那不菲的房租。
他离开时有些不情愿,快乐时光过于短暂,但为了名演员的梦想,克里斯别无选择。 开着老式斯巴鲁轿车的杰伊·乔纳斯(Jay Jonas)同样有着梦想,他期望自己能早日成为纽约市消防局的消防大队长。 杰伊从外貌上看就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块头硬汉,四十三岁,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一百零八公斤,十六岁便成为一名初级消防员。 二十余年的消防生涯中,他灭过的火难以计数,并在前任队长救火牺牲后,进补为第六云梯消防队队长。
9月10日,杰伊前往唐人街的消防站点值班。 接到报警电话后,他即刻动身前往曼哈顿桥,顺利解决了一起脚手架倒塌事件。 回到办公室,他一边更换衣服,一边思虑着,已经担任了八年队长的自己何时能成为大队长。 区别于杰伊,布赖恩·克拉克的生活得很幸福,没有什么值得他过多憧憬;除了日渐灰白的头发外,没有什么值得他过多担心。
他是一名实现了美国梦的加拿大移民,担任欧洲经纪公司(Euro Brokers)副总裁。 公司位于世贸中心南塔。 布赖恩每天都乘坐同一部电梯到达八十四层,指挥上百名金融经纪人在发光的电脑屏幕、满天乱飞的报纸和源源不断的电话中,完成一笔笔交易。 9月10日对他来讲,丝毫特殊之处也没有,白天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晚上回归幸福的生活,与妻子和孩子共进晚餐,参加教会和家庭活动。 明天,大概亦是如此。 同为成功人士,凯文·纳西帕尼对9月11日谈不上期待。 作为美国空军国民警卫队少校与东北防空区任务控制中心指挥官,他的日常任务是防备美国东北部可能受到的空中袭击,以及其他空中险情,比如劫机。
但与常人对这类工作的高大上想象不同,和平年代还要时刻保持警觉,与不存在的敌人斗智斗勇是一件相当乏味的事情。 有时,防区雷达上会显示一些不明飞行物。 这些飞行物大多可以根据已有经验来进行鉴别,却也有特殊情况。 当特殊情况发生时,他们的工作才勉强称得上有点意思:派出战斗机去确定一下,不明飞行物究竟是什么。 结果几乎未曾出现过例外,不是机械故障就是客机应答出现了问题,真正的险情在苏联解体后的十年中,基本没有发生过。 即便如此,凯文本着负责任的原则,还是会经常带着防区的其它军官和士兵进行各类模拟训练。 比如9月11日,他们准备进行一次名为「警惕卫士」的训练计划,针对的是俄罗斯突然进行轰炸机袭击与武装分子进行空中绑架后的应对。 事实上,制定计划时,凯文曾脑洞大开,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演习内容: 如果有恐怖分子驾驶飞机直接去撞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大厦,要如何解决? 然而,有官员认为这一设想太过于离谱,根本就不现实,进行演习纯属浪费时间精力,故而没有采纳。 9月10日一整天,凯文除了忙于准备第二天的训练外,还接待了一些来访的客人:前来防空区参观、增长见识的平民,其中包括他妻子的妹妹。 溜达一圈后,凯文的小姨子面露失望之色,表示这个听起来神秘莫测的地方好像没什么特别,安静得很,跟一般公司的办公室区别也不大。 凯文笑着聆听了小姨子的抱怨,并告诉她这是好事,因为:
夜深了,纽约市中心的夜生活依旧热闹非凡,但许多居民区的卧室与酒店旅馆的客房相继关灯,步入漆黑。 穆罕默德·阿塔穿上一只白袖、一只黑袖的外套,收拾好旅行箱,退掉了米尔纳旅馆308号房间。
他没有络腮胡,下巴刮得干净整洁,嘴巴紧闭着,头发黑得可以隐藏于黑夜中。 阿塔此前接受了长期的飞行训练,现在他即将启程,去完成一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之后,他心中的愤怒就能得到发泄,灵魂也能得到永恒的救赎。 他如此坚信着。 坐上蓝色天籁轿车的驾驶座,阿塔发动车子,来到郊区的一家廉价酒店,一名同伙在这里等着他。 他们沿着州际95公路一路前行,前往缅因州的波特兰市,在那里乘坐通勤航班抵达波士顿机场,然后再转乘他们真正的目标:美航11号班机。 还有另外三组人马,会与他们前后脚坐上另外三架飞机:联航175号航班、美航77号航班与联航93号航班。 他们十分期待9月11日黎明的到来。 对他们来讲,那是救赎来临的时刻。 9月11日,5点45分,太阳跃出地平线,世界还未醒来,阿塔等人踏入位于波特兰的机场。 他们的行李与随身物品中没有什么违禁品,护照、辞典、钞票、香水这类东西,安检员是不会过多检查的。 至于刀刃,联邦在2001年夏天开始实施的规定中写明,长度短于四英寸(约10厘米)的短刀均可携带上飞机,而稍长一点的刀具,安检人员可以依照「常识」自行决定是否没收,基本等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点,阿塔等人在几个月内已反复试验过了。 他们被顺利放行,轻松通过安检,坐上了飞往波士顿的班机。 此时,约翰·奥戈诺夫斯基业已蹑手蹑脚地离开家,穿过了农场白色的木门,在蔚蓝的天空下,开车向波士顿洛根机场驶去。 7点15分,到达机场后,他熟稔地走向他的老伙计,美航11号航班,一架波音767客机。这架飞机长一百八十英尺(约55米),机身刷着与美国国旗相同的红、白、蓝三色油漆。 ![]()
目视机场地勤人员为飞机加满了七万六千四百磅(约35吨)航空燃油后,约翰走到飞机下,开始检查起落架正常与否。 按照规章制度,这是每位飞行员在起飞前都会做的事情。 大约二十分钟后,登机开始了,乘客并不多,包括阿塔在内的五名从未想要到达洛杉矶的中东人也准时上了飞机。 阿塔等人分别在飞机的头等舱和商务舱坐下,他们的位置都很靠近驾驶室,可没人会在意这一点,迎接他们的只有空乘人员的灿烂笑容。
7点59分,比预定起飞时间晚了14分钟后,约翰终于收到了机场塔台的起飞指令,美航11号航班载着87人,飞向蓝天。 又过了14分钟,塔台收到来自美航11号航班的最后一次例行交流。 之后,无线电就陷入了长久静默。 催泪气体与胡椒喷雾的味道充斥在头等舱与商务舱的空间中,阿塔和同伙拿出短刀,连续捅伤了飞机乘务长和数名空乘人员,并强行打开了并不牢固的驾驶舱门。 驾驶室中迅速传出了来自机长约翰的怒吼,以及副机长的叫喊。 但很快,一切都归于沉寂。 ![]()
阿塔坐在了机长的位置上,航班开始掉头飞向纽约。 机场塔台从美航11号航班的幸存空姐那里,得知了有人劫机的消息。 再三确认后,8点38分,波士顿塔台把消息传到了东北防空区:
指挥官凯文·纳西帕尼此时正蹲在马桶上,处理他的个人内急问题。 当听到广播中响起「纳西帕尼少校,请到操作室,马上」的呼叫时,被打扰了如厕的他以为是哪个笨头笨脑的家伙准备提前开始定于今天的「警惕卫士」演习,便不爽地吼道:
可很快,凯文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不是演习,而是一场实战。 8点52分,获得上级允许后,凯文派出两架F-15战机,飞向南方的纽约,追踪美航11号航班。 ![]()
然而,这一任务永远也无法完成了。 因为六分钟前,美航11号航班已冲向世贸中心的北塔,35吨燃油在撞击中轰然作响。 一秒钟之内,美国历史就此分为了「9·11」之前与之后。 不过,这些都与约翰无关了,他再也没有机会辅导女儿的数学题,也没有机会去照料农场的谷物了。 ![]()
在北塔中工作的克里斯·扬暂时还不清楚这些事。 电梯内只有他一人,正方便他进行一项名为「反地心引力」的测试,这是他调节工作压力的方式:在电梯下行时不断蹦跳,以试图克服地心引力的作用。 毫无疑问,测试又一次历经失败。 但当他落地站好后,却听到一声巨响传来,电梯内部的灯直接自顶棚落下,一阵温热又夹带着灰尘的空气疾速扩散开来,电梯嚎叫着停下,他在力的作用下直接摔倒。 克里斯十分惊恐,他甚至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跳跃的力度过大,导致电梯出现了问题? 他有些拿不准。 勉强镇静下来后,他按下了电梯上的红色紧急按钮寻求救助。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他。 他取消了紧急求助,又按下了另一个印有消防员图案的按钮。 这次终于有声音传来,不过是电子合成声:消防局已接到他的报警电话,很快就会有人应答。 十五分钟后,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尝试扒开电梯门,门纹丝不动。 他蜷缩在电梯角落里等待着,电子音还在连续不断地响起。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像是一只被困在盒子里的猫,越来越焦躁。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站起了身,回想起他表演《我,堂吉诃德》时的场景,他扮演堂吉诃德,骑着马、拿着长枪冲向命运,他开始成段地演诵:
唯一能给予他回应的是重复的电子音。 不过,天空中,隐隐有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也许来自塞万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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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响声,打断了杰伊·乔纳斯的早餐时光,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 严重车祸、房屋倒塌......他在消防生涯中听到过太多次这样的声音。 放下手中的麦片和咖啡,杰伊冲回消防队,就听到了紧急广播:
杰伊看向世贸中心方向,开始升起的黑烟令人有了极为不祥的预感,他大声问同事:
同事的回应令人绝望:
杰伊再不废话,他开始召集第六云梯消防队的成员,穿上自己的消防员行头:阻燃服、厚胶鞋、隔热手套,带着手电筒、面罩、尼龙绳、安全钩等用具,与其他两百多个消防单位,一千多名消防员一起,逆流涌向世贸中心。 ![]()
这些消防员中,很多人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没有人要求他们来。他们是自发赶来的,只是希望能帮上什么忙。 在路上,杰伊知道这肯定是一场大行动,甚至可能是他职业生涯最大的一场行动。 然而,当他看到世贸中心后,还是难掩心绪。橙红色的火舌从北塔上源源不断地喷出,黑烟滚滚遮蔽了天空。 此前他见过的一切灾难与面前的场景相比,都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专业素质使他迅速得出结论,起火的楼层数量起码有二十层左右,而最低的一层也在300米高空。 杰伊脑海中回响起曾经纽约消防局副局长文森特·邓恩(Vincent Dunn)的话:
杰伊心中很清楚,他的同事心中也很清楚,世贸中心的大火,全纽约消防员一起上阵,恐怕也难以扑灭。 但这不是放弃的理由,他们是许许多多等待救援的人心中,最大的指望。 杰伊想起了,此前曾有人称呼他们为「纽约最勇敢的人」,他们义无反顾。 ![]()
克里斯蒂娜·汉森也很勇敢。 她小小的脑瓜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她能察觉到气氛。 客舱的气氛很不对,飞机摇摇晃晃、一颠一颠,好像传闻中的迪士尼奇幻漂流一样,与刚起飞时完全不同。 父亲、母亲和其他乘客看起来都很焦急,父亲着急忙慌地打着电话,似乎是打给爷爷和奶奶,言语中带着哭腔,反复提到一个叫做「劫机」的词。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呀? 她不太清楚,但她是个乖孩子,她觉得这时候不要去打扰父亲比较好。 母亲抱住她,手却颤抖着。 她安静地坐着,回抱着母亲,思考着出了什么事,怎么安慰父母,以及迪士尼乐园的漂流会不会更加好玩。 9点03分10秒,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母亲从未如此用力地抱过她,父亲则更用力地抱着母亲。 但下一秒,她的思绪被打断了。 迪士尼乐园的米老鼠没有办法与克里斯蒂娜合影了,在被子里等着她回家的彼得兔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团火球再次升起,联邦175号航班撞上了世贸中心南塔。 ![]()
北塔被撞击时,南塔中的八千六百人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中包括布赖恩·克拉克。 不过,很快就有人告知北塔出事了,被飞机撞了,起了大火,甚至有人站在落地窗前,看到有绝望的人从北塔九十层往下跳。 ![]()
布赖恩害怕这种场面,他远远地避开窗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父亲和妻子报了平安。 很快,南塔保安进行了全楼广播:
正在犹豫是否要疏散的布赖恩听到了熟识的保安队长的声音,决定返回八十四层的交易厅。 然而,不久后,他就对这一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撞击的一瞬间,布赖恩感觉像是一枚炸弹蓦地于近处爆炸了,南塔开始倾斜,似乎要直接倒向哈德逊河的怀抱。 但下一刻,建筑的钢骨完成了重新排列,大楼又正了回来。就像那些伟大设计师们承诺的一样,他们设计的建筑承受住了撞击和爆炸,依然屹立着没有倒下,为人们的逃离争取着时间。 ![]()
布赖恩很快从恐慌中回过神来,他年轻时曾担任过安全管理员,熟知如何快速疏散,这一尘封多年的技巧现在又被重拾起来。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八十四层的B楼梯间和C楼梯间虽然离得近,却走不通,他带着几位同事奔向远处的A楼梯间,随后在晦暗不明中快速向下。 下到八十一层,烈火张天的八十层成了第一个拦路虎。 商量后,布赖恩与一位八十一层遇到的瘦弱男士罗恩(Ron DiFrancesco)决定深入八十一层看看情况,其他同事则与另一位女士共同返回楼上查找出路。 八十一层烟雾缭绕,但火势不大,空气中烟尘弥漫,遮蔽了外面射进来的日光,同时熏得眼睛、口鼻很难受。 罗恩待了一会儿就受不了,选择返回楼梯间,上楼去寻找其他人。 独自一人的布赖恩拿着手电筒来回晃动,光线不久后吸引到一句突兀的叫喊:
布赖恩顺着声音找到了被破碎的石墙堵住的斯坦·普雷姆纳斯(Stanley Praimnath),并帮助他脱了困。 ![]()
「哇哦!哇哦!哇哦」,斯坦劫后余生,接连感叹三声,伸出手大声说道:
布赖恩回握,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斯坦的右手被划了一道口子,布赖恩的右手也破了,他们的伤口相触碰。布赖恩注意到这点,他松开手,用胳膊挽住斯坦的肩膀:
他们返回A楼梯间,相互扶持着向下移动,小心翼翼地躲过熊熊燃烧亦或从墙壁裂缝中突然喷出来的火焰,绕开昏暗中绊人的碎石,一路跑到了七十四层。 这里空气变得清新很多,楼梯间的灯亮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妙。 他们松了口气,搀扶着稳步下到四十四层的空中大厅,接受了帮助一个伤员打电话要医疗救援和担架的任务。 三十一层,他们走出楼梯间,找到了一部尚可使用的电话,拨打了「9-1-1」。 「9-1-1」热线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 布赖恩的电话被转接两次,由三个不同的人接听,同样的话他重复说了数遍,最后一边说完详细情况后,他有些恼怒地挂断了电话。 折腾到现在,布赖恩和斯坦都有些累了,以更慢的速度一阶一阶地从三十一层挪动下来。 走出南塔,昔日华丽的广场喷泉与雕像已被瓦砾和砸下来的碎屑埋没。 他们对着广场静静站了几十秒,仿佛是在默哀。 随后,依照警察和消防员的指令,两人远远跑到一个半街区外,走到一个熟食店门口,获得了老板赠送的两瓶水和一些水果糕点。 他们又继续走,遇到了两位神父,进入了一个教堂。 他们安全了,有时间回过头来看看世贸中心现在的样子了。 他们盯着两栋楼看了一会儿,目睹了南塔支撑了接近一个小时的钢结构在高温和高压中无以为继,整栋楼终于从上到下如同波浪般一层层地垮塌了。 ![]()
窗户的玻璃碎片在晴朗的空中散开,闪闪发光。 但布赖恩和斯坦的心中,玻璃并不晴朗,橘子亦不辉煌。 杰伊·乔纳斯带领队员们进入北楼,一直向上。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成功疏散逃离的人,大家给予他们的只有祝福和鼓励:
杰伊预计他们起码要爬到九十层,但刚到第十层,很多人便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们休息了一小会儿后继续向上攀爬。 二十层、三十层、四十层。 他们目睹人们相互救助,他们搬开碎石,扑灭火焰,救出受困者,帮助受伤的人快速离开。 直到南楼倒塌。 所有北塔内部的消防员均收到疏散指令,被要求迅速撤离。 杰伊带领队员,以「战士不丢枪」的名义扛着所有救援工具,撤退下楼。 ![]()
这时,克里斯·扬还被困在电梯里,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 他在9点59分,感觉到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地震,一声更大的响动传来,电梯内的灯光忽闪忽灭,大股烟尘被吹入电梯中。 克里斯咳嗽不止,只得将衬衣脱下缠绕在脸上,以做遮挡。 他大声呼喊,反复按动警铃,没有人应答。 他想到了母亲,又用大学舞台的回忆来安慰自己。 勉强克制住恐慌后,他再一次寻找出路,去拉动电梯门。这一次,门动了。 或许是电力供应不足,导致电梯的门闸被自动解除,克里斯奋力地将手伸入门缝,用尽力气把门向两侧拉开。 门外还有一堵门,他重复了一遍拉门的动作。 然后,阳光射了进来。 他面对阳光,眯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然而,当他回过神来,离开电梯时,石块、玻璃与粉尘构筑的杂乱环境,令他怀疑自己是否突然跑到了月球上。 ![]()
神思恍惚间,克里斯下意识地向有光明的地方走去。 他明明只是要给领导送一点材料而已,为何会突然发生这一切? 如同游魂般走到了一层,他从一扇破碎的窗户处翻出了北塔。 他迷迷糊糊地找到了一位消防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是最后一个从世贸中心北塔活着出来的人。 他刚离开北塔不足一百英尺,就听见有人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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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1日半夜,凯文·纳西帕尼离开了东北防空区。 白天的噩梦还未过去,他不停地想着白天的事情,即便已十分疲惫。 他在想哪里做得对,哪里做得不对,过去的训练是否得当,准备为什么不够充足。 如厕时喊出的那一句牢骚话,他铭记一生。 9月11日后的首个周末,布赖恩·克拉克在教堂中放声大哭。 他失去了61名朝夕相处的公司同事,那些人的脸在他梦中反复出现。 他尽力与其他人一起,重建了欧洲经纪公司,并通过救济基金的帮助,给所有丧生员工的家属累计发了五百多万美元的抚慰金。 他与斯坦·普雷姆纳斯还保持着兄弟关系。 克里斯·扬试图坚持演戏,但他已然失去了当初的梦想和动力。 他兼职的威达信公司有295名员工和63位咨询师在灾难中死去。 他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情绪常在两级间波动,时而无助,时而高亢。 最终,他改为投身于广告行业,《喜剧麦克白》是他唯一登上演职员表的作品。 佩格·奥戈诺夫斯基,约翰·奥戈诺夫斯基的妻子,在十年后改嫁。 她继续经营着曾经的农场和自己的事业,将当年丈夫使用的种植技术一批批地教给新人。她说:
杰伊·乔纳斯后来成为了消防局大队长,又被提拔为副局长。因为灰尘侵入,他的肺部受到永久损伤,总是咳嗽不止。 ![]()
现在临近退休了,他不再奔驰在救火一线,时常待在消防站中。 消防站的门上画着一个图案,两名天使跪在一位弯腰的消防员身边,一旁写着「2001年9月11日,天使哭泣的那一天」。 杰伊会给年轻消防员讲这图案的来历,讲「9·11」时他与同事们的英勇故事:
「9·11」是一场大型悲剧,美航11号航班、联航175号航班、世贸中心北塔、世贸中心南塔,还有本文没有多谈的美航77号航班、联航93号航班和五角大楼里的人们,无奈死去。 2996人死去(含19名恐怖分子),6291人受伤。 但对于无辜的死难者、亲历者与他们的家庭而言,那些人们热衷于讨论的,「9·11」对于经济的冲击、对国际政治的影响、对历史的分野等问题,对他们来讲,丝毫不重要。 因为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生命与至亲,已永远逝去了。 克里斯蒂娜·汉森的爷爷李·汉森(Lee Hanson)表示:
死者长已矣,生者亦无法轻松地活着,即便偷生也要接受命运的转折,继续徘徊在痛苦的阴影当中。 ![]()
克里斯蒂娜的那只彼得兔,后来被李捐给了「9·11」国家纪念博物馆。 它静静地待在橱窗中,面向西南方。 日升月落,仍在等待着小主人某一天安然归来。 我们也希望,「9·11」二十年后,不再出现某一天醒来后,一个人的父亲、母亲、祖父、祖父、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爱人、朋友亦或是其他任何人突然遭受恐怖袭击,天人永隔。 希望每一个毛绒玩具都能与它的主人长久相伴。 希望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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