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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缑城草木记】江梅角麂魂

 文化宁海 2021-09-14

独钟江梅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南宋诗人卢梅坡笔下的雪梅便是缑城一带山野庭院常见的本地梅,叫白梅,也叫江梅。王安石笔下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亦是。那一抹暗香,清香幽远,似有似无,若远若近,如仙如魂,怡然动人。

梅与雪的相融与相异,形成春节前一抹清丽喜庆的风景:

江梅迎春到,

候君归乡来

江梅是一种野生梅花,又称野梅,在古代全是野生,常在山涧水滨荒寒清绝之处生长,后来才被移植之园中栽培。江梅的花期有早有晚,但相对来说早花品种多些。有的江梅品种花瓣较小而花丝较长,可形成长须的优美花型。许多画梅花的作家甚喜欢泼墨绘它,它才是骨格傲然的花中真君子。

中国国花,有人谓“牡丹”,有人谓“梅花”。牡丹是中国封建社会历史时期的国花,在盛唐时可见一斑,富丽牡丹,国之爱物。梅花是中华民国的国花,苦难国运中的傲骨。富丽与清丽也许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吧,也许梅花更接地气点。我偏爱于梅,而且是土生土长的江梅。

江梅,萼片绛紫,花瓣洁白,一般单瓣,也叫白梅。范成大曰:“江梅,遗核野生,不经栽接者。又名直脚梅,或谓之野梅。”我也偶见过重瓣的白梅,叫玉蝶梅,属白梅中的丰腴之娇颜,清丽厚实,然清新一如江梅,都不如朱砂梅(红梅)香味浓郁。两者可谓是梅里的“淡妆”与“浓抹”吧。

 浓妆艳抹的朱砂梅

叔叔家阳光房的绿萼梅,属于梅中“林黛玉”,不甚好养,看似比较珍贵。嫁接在江梅树桩上,倒也生机盎然。萼片绿色,花瓣白色,小枝绿色,单瓣或重瓣。“梅格已孤高,绿萼更幽绝。”此梅白中透绿,骨格清秀非俗流。但它终究是以江梅为依靠,因此更对江梅别有一番情愫,觉得江梅有一种延续生命的灵性。

阳光房里的绿萼梅

2018年的第一场大雪后初霁,我便去拜访江梅,因为我知道迎雪怒放先驱者必是江梅。

于是先去姐家工业厂区赏梅,两棵两米多高的江梅如同姊妹花,在喧嚣的马路边孤芳自赏,也许清幽的环境更适宜它。但它俩既来之则安之,在空旷的厂区一隅相濡以沫,阵阵幽香吸引蜂恋吟吟,在高大秃身的银杏树边,散发着冬的刚毅与朝气。

两株江梅很高,我只能抬头仰视她的倩影,虬枝与玉梅刚柔相济,在寒风暖阳中花苞各异,姿态万千。

姐厂区的江梅

冬阳和煦,又拜访了胡教明老师的同乐梅园。虽然梅桩盆景是一门艺术,但我不是十分喜欢被禁锢在盆里的大梅桩,曾觉得那是一种对梅的圈养,是一种对梅的摧残。

然而,胡老师爱梅爱艺术的情怀打动着我的心,更何况他那种“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胸襟令人可敬。为了江梅我欣然而往,果不出所料,红梅绿梅皆含苞静眠,待字闺中,唯有几株江南迎着雪后煦阳,在料峭的寒风里绽放笑靥。

我忘了双手冰冷,忘了手机冰冷,忘情地拍下一抹抹清影,直至手机冻得不“咔嚓”了,方知手指的透骨冰冷,然而江梅的幽芳却让我流连忘返。

同乐园的江梅

江梅童影

对江梅的独怜,缘于外公竹林里的一树白梅。外公的父辈是民国时期殷实的小农,凭着精打细算,出门做点小生意,或帮远方大户人家做帐房积攒了一些钱,购置了一片竹园与几亩薄地。勤俭节约过日子,甚是克己吝啬,所谓“财主”其实是“财嘴”,省吃俭用从嘴里抠出的一些钱,一分钱掰成两分来用才建立的一份家业。土改后,田地充公,只留屋后山坡一角小毛竹蓬与几棵自己种的松树杉树,还有那株本地梅———白梅(江梅)。

儿时的记忆里,小毛竹蓬一半已被村民放岩取石,一株高大的白梅树在石宕边上傲然生长着。树北侧是“炮头”岩石,树南是一片草坡,树西山上便是一片毛竹与树丛。梅映竹,松衬梅,岁寒三友相伴相依,足见外祖太公非一般小农意识,有见识,乃是闯过三关六码头之人。

小时候的我不懂什么梅竹情调,只知道爬树摘梅的乐趣。过年了,去外公家拜岁,与表兄妺在竹林里泡上半天,攀竹梢荡秋千,玩打仗游戏。此时江梅怒放,满树银花,如披银裘,与翠竹相映,如雪皑皑,幽香沁人心扉。  

有照相机的年轻堂舅总会领一帮俊男俏女们到梅树边拍照。我们小屁孩总想蹭个影,却常被轰走,因为那时照片底卷购买不易。但我总粘在那里不想走,说是守护梅花怕人折。结果有个青年真折了梅枝,我冲上去大叫:“不许折,我外公说折了梅花就没梅子吃了!我要告诉外公去!”

堂舅怕我外公,千方百计哄我别告状,拍我马屁给我拍照片。嗯,我才不稀罕呢!那时的我现在想想,真有点如同梅花一样不屈服,一身浩气。其实那时的我真怕没青梅吃。

过立夏节,吃青梅的时令也到了。大家拿着长竹竿去打青梅,因为这株白梅树龄长,树干粗大,树高三米左右。站在树的上坡可够得着梅子,生得偏的地方需用竹竿打。

俗话说:黄梅落地擂二擂,青梅落地要捣碎。(擂是滚的意思)。确实如此,青梅水份多、硬脆,我们耍个聪明用竹竿往草坡上打梅,那梅就滚到草丛里,摔坏的就少些,但在草丛里寻落梅,就像捉迷藏,总给人一次又一次找到的惊喜。

有时梅树顶上够不着的梅子,就干脆让它留在树上。等果熟蒂落时,摇摇树枝便会掉下来“擂”在草丛里,拾起软软的黄梅,嘴里啜着,梅香绕舌,酸爽怡口,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这句俗话几年后却印证到我娘身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夺走了年纪不大的娘亲,让我真正明白了此句俗语的另一层伤怀的喻意:娘亲如青梅落地,魂归天堂!

摘下来的青梅,外公会用自酿的烧酒泡一些青梅酒,一向节俭的外公也总会出钱让舅妈买斤白糖,让大家捣青梅拌白糖吃。至于“青梅煮酒”、“望梅止渴”、“青梅竹马”的故事都与此无关,而是我上学后知道的典故。那时眼里只有一句话:青梅拌白糖,天下何等美食啊!

那时年轻的舅舅总说:青梅我可以吃一升(一升近两斤)。年轻人胃好,而且青梅确能强身壮骨,听说酸者壮骨。从青梅立夏拄脚骨的习俗里,可见民间传统是有渊源的。

那些年,年年立夏摘青梅,陡增了我对江梅的一份特别的喜爱。

江梅角麂魂

最难以忘怀的是江梅树下角麂冢显灵的故事。如果说是迷信,那为什么又如此巧合呢?而且又是那么神奇?是梅花仙子的泽佑呢,还是角麂精魂福报呢?我想两者皆有之吧。

三十年前入冬的一个早上,那一年小表弟阿滨刚一岁。舅舅路过我家后门山番薯地,刚收获过的番薯地堆有干枯的番薯藤,只听见有悉索悉索的声音。舅舅奔过去用锄头勾开番薯藤,发现一头成年的大角麂躺在地上发抖,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人。舅舅很奇怪,角麂怕人,怎么会一大早在这里,见人也不跑。定睛一看,角鹿左腹有个大窟窿,血迹斑斑,正流着微量的血,腿上也伤痕累累,看上去可能被猎枪打中,辗转逃了好多天了,伤着了躯体,也累瘫了身。

当时,舅舅见有意外收获,一时兴起,扛起角麂就下山了。那角麂毫不挣扎,任人摆布。回到家,舅舅把它拴着关在羊圈里。

舅舅拾到一只大角麂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村里许多人奔走相告,许多人来观看角麂。舅舅的许多同班后生家都想分到一杯羹,磨刀霍霍想一起剥了角麂的皮。

外公极力阻止了此事,他老人家说,角麂是有灵性的动物,更何况是在受伤情况下得到的,既然碰到了它,便是缘,必须救了它才行,万万不可宰杀。又吩咐舅妈用蓝药水给角麂敷伤口,好好侍养它。等它伤痊愈了,再放归山林。

当时的情景,我印象很深,许多同学放学时跟着我去观看角麂,这是一只雌性壮年角麂,肚子很大,像是怀孕了,左腹中间有个大枪洞。我们看它时,它也用明亮的惊恐的眼神看我们,仿佛会讲话。我似乎明白了外公阻止大家宰它吃肉的原因了,又受伤又怀孕,杀之何忍?

一开始,舅妈喂它吃的,它不吃,渐渐地见大家都没有歹意就会吃点东西了。我们几个小孩好期盼它能生出可爱的小角麂来。

时光匆匆,一晃快一个月了,角麂渐渐与人亲近了,但也日渐消瘦,肚子并没有大起来。有一天,舅妈照例给它喂食,突然发现角麂前蹄双跪于地,双眸泪汪汪,令人好生奇怪。结果等第二天去看望它时,却发现它死了。此情此景令人一阵唏嘘!大家纷纷猜测,估计枪眼伤到了胎胞,小角麂生不出来,麂妈妈也不活了。

舅舅又扛起了角鹿,将它埋在竹园的梅桩边,造了一个冢。从那以后的三年里,这树白梅花开得特别盛,然而结果甚少。每次我们去竹园玩,总能看到麂冢,想起它的故事来。

小表弟阿滨四岁那年冬季,舅舅家叫来许多亲戚在竹林的山坡上帮忙砍树,准备造房子。由于树段很大,大家用滚的方法,把一截一截的木头从山上滚下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小表弟独自溜到竹园山脚去找爸爸,一路翻爬朝梅树方向去,而木头不断从山上朝梅树方向的宕口滚,轰轰的声音响个不停。

不谙世事的小表弟全然不知危险的到来,一根木桩正朝表弟方向滚来,等大人发现时为时已晚,眼看要滚碾上了。小表弟突然转个方向攀到梅桩边的角麂冢的一旁,而木头突然在角麂冢的另一边戛然而止。好险啊,舅舅冲下山一把抱起表弟瘫在梅桩边,然而表弟却毫发无损,而角麂冢的一边被木头砸瘪了一个坑。

那年冬天,梅花开得不多,后来不知那一年,梅花树干枯了,好像是干旱那年的事了,也许是梅花与角麂结伴而去了。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中的注定,一切仿佛都是梅仙麂魂的造化。从那以后我便对江梅有种敬畏之心,对角麂也如此。

去年秋天,到双峰逐步一带驴行,此处是天台、新昌、宁海的交界地。偶遇一天台捕猎手,用捕猎器跟踪几日捕到三只角麂,一死两伤,似乎是一窝的,当看到那角麂的眼神,总让我难忘从前的那只。当时朋友想买来吃,我极力阻止了。

江梅,冬日里我最爱的花,因为你身上总有股仙气,也许是因为你身上曾有角麂的精魂,每逢冬季来临,我特喜欢赏雪般的你,闻你清幽的体香,是不是有点色呢?

诉说着童年的轶事,散发着自然的芬芳

携带着乡土的气息,酝酿着醇美的草木

 图文 | 鹉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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