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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海往事】章家与红面老生的奇缘

 文化宁海 2021-09-14

章家与红面老生的奇缘

(原标题:《红面老生》)

作者:滕延娟

章爷爷章奶奶是做烧饼的,哪儿有戏班子,他们的烧饼摊就赶到哪儿。

章奶奶是个戏迷,最喜欢的是新昌来的高腔班子的红面老生。老生姓刘,长身玉立,嗓音畅亮。因为常以红脸忠勇正义的角色出现,因此得名红面老生。红面老生一身武功,年轻时三张八仙桌叠起他能翻飞过去。虽没读过书却能把戏文一部部讲出来,一连能讲二三十部戏,连行板起落、檀板几记、出场定步多少、圆场几步都记得清楚,一只字眼都不落下,文化部门的领导知晓了,也夸他真功夫。

以前戏班子开戏前都要扫台,扫台都要关公来扫,是多年来约定俗成的事儿。年轻小生正生都不能胜任,太过纤巧柔绵的角色压不住戏台上的鬼魅瘴气,只有关公气压泰山,才能镇得住。新昌高腔班子扫台的关公自然是红面老生,只见他身背旗枪,嚓嚓地冲上台,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四下出击,舞得热闹。这里有个名堂,叫杀四门,就是杀四方鬼魅。只见青龙飞旋,刀上的铃索呼呼作响,舞一阵,关公从地上抓起一只准备好的公鸡,一把扭断鸡头,随后双脚一蹬,踏在台中央的三爿瓦片上,瓦片碎裂,关公冲下台去,直跑到郊外乱坟岗,四下乱舞一阵后,在乱岗草丛中插入刀尖,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才收刀回转,飞快奔回,不能回头。

网络图片

一阵灵魂出窍般的仪式后,红面老生在田埂边的小水沟里掬一捧水,洗净脸上油彩。回来后,忠实粉丝章奶奶早给他准备上了七星茶,这是向七户邻家讨来的茶叶,据说喝了七星茶能解晦气。章爷爷则递上两只烧饼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口中念着,接接力,接接力……戏台扫净了,锣鼓也响起来了。红面老生喝了汤面,在后台安安妥妥地打上一个盹。

因为这碗七星茶和烧饼面汤,后来的日子里,红面老生跟章爷爷章奶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就这样,一直到抗战,戏班才不再来,红面老生也没了踪影。再后来,章爷爷章奶奶的烧饼摊也改成了包子铺,开在县城的牌坊脚下。某天,一个乞丐拖来一只塘畚,塘畚里坐着一个人,让章爷爷章奶奶倍感意外的是这个人居然就是当年的红面老生。原来兵荒马乱,戏班子散了,红面老生得了流火病,双脚烂到骨里不能走路。人说牌坊脚下包子店能医这病,这个乞儿就把他拖到这儿来了。章爷爷不仅能做一手好包子好烧饼还有一样绝密草药方,能医流火关节炎。章爷爷章奶奶接收了红面老生,精心照料一番,终于医好了他的双脚。因为戏班子散了,红面老生一时没处安身,章爷爷就叫他在店里安下身来。从此,孩子们便多了一个父亲,叫他阿叔,后来小孙子出生了就叫他刘爷爷。这个刘爷爷比亲爷爷还亲。这红面老生在章爷爷的店里送粉做胚,又勤快又厚道。全家上下对他礼敬有加。

章奶奶为人豁达随和,慷慨四海,店里来的有海下人,山上人。海下人带来海鲜,山上人带来春笋。章奶奶把山上春笋送海下人,把海鲜送山上人,俨然一个交通站。章爷爷章奶奶能说唱鸳鸯带,大登殿,常常一边做包子一边甩高腔,那些海下客山上客也听得如醉如痴。红面老生呢,则把章家三四岁的小孙子抱在膝上,教他唱高腔,教他武功,下腰,打小翻,跑圆场,后院常常是爷孙俩的唱戏声。当时店里还有一个水车大花脸常来店里唱戏,这花脸是学京戏的,年轻时在上海唱红了半边天。抗战以后回了乡。章家的小孙子也跟这水车爷爷学唱京戏。小孙子从小就有一副好歌喉,小学时就把杨子荣的唱段唱个滴溜溜转,成年后既会武功又会唱高腔又会唱京剧,有时还来个反串女旦。

后排:章家坤婶、章家坤叔(章奶奶大儿子和儿媳妇)

前排单人:红面老生刘爷爷

抗战时,牌坊下有四乡八村赶过来摆摊的乡民,有宁波奉化象山台州赶过来的做小生意的人,他们在牌坊下穿来穿去,春天的雨水从淡蓝色的圣旨下滴落下来,让四乡来的游子感到些许的温暖与安心,那是老夫子方孝孺的眷顾。北风吹过牌坊,衣衫单薄的游子踅进章奶奶的包子店,诉说兵荒马乱年代生存的不易,章奶奶会递过来一碗碗热茶,安慰道,不怕的不怕的,以后总会太平的。然后她就说戏,说戚继光抗倭寇,说岳飞抗金,高腔的戏韵化成牌坊下抗日爱国的一串串故事,海下客山上客四乡八村及四方郊县的游子会合在章奶奶家沉寂的牌坊下,成为一幅流动的生命画卷。

抗战终于胜利了,牌坊下红烛耀耀,十里烛光照得高高的牌坊正中淡蓝色的圣旨更加庄严肃穆。章奶奶把一笼包子放在圣旨下,香烛点在牌坊脚下,红面老生唱一曲战太平,激昂的气韵一叠九转,这是乡民抗战八年苦难的宣泄与胜利的喜悦,满街的红烛耀耀烛天,人们在高腔的音韵中泪流满面。

后来,章爷爷离世了,离世时,一再嘱咐家人要待红面老生刘爷爷好。似大人一样养老送终。章爷爷去了,大家都说这下章奶奶可与刘爷爷在一起了。哪知章奶奶第二天就搬离了牌坊,租到别的道地去,一直到她去世前,才跟红面老生见上最后一面。弥留之际,章奶奶一直不肯闭眼,最后红面老生握住章奶奶冰凉的手,轻声呼唤“我的姐,我的嫂娘……”两双手结成一朵白色的莲花,章奶奶在莲花中飘然而去。

第二代上来的是章奶奶的儿子坤叔。坤叔坤婶对刘爷爷依旧很好,他俩记住父母的嘱托,待爷爷似亲生父母。坤婶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刘爷爷。乡镇下有好几个高腔草台班子,刘爷爷要去教戏,坤婶夏做香芸纱衫冬做新棉袄,让刘爷爷风风光光地出门。三年困难时期,在大同食堂工作的坤叔,分到一碗杂落羹也要留给刘爷爷吃,而家里的孩子们,他只让他们吃野菜汤。

红面老生刘爷爷一直住在章家,那一年他新昌的侄女叫他回去:“叔啊,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你总要回家来啊。”他却说:“我从九岁出门云游四海,处处无家处处家,这儿就是我的家,宁海就是我的家,章家就是我的家。”

红面老生一生未婚,最后归土于宁海。年年的清明,小孙子都会带领一帮高腔弟子在他的墓前唱一曲战太平,高亢的音韵滚过南郊的天空,穿过老街,仿佛依旧回荡在红烛耀耀的牌坊下……

章家小孙子

编后记

此文是滕延娟老人不顾辛劳,多次来我家采访后所撰写。

我从小听父亲讲起,家中有两位唱戏的公公,其中一位就是文中的红面老生刘爷爷,真名叫作刘品山。与我家有一段奇缘,无血缘关系,无姻亲关系,终身未婚无后,在我们家由我奶奶爷爷养老送终。

文中的章爷爷是我的太公章体勤,章奶奶是我太婆邵炉妹,坤哥是我爷爷章兆坤(老章包子创始人),坤婶是我奶奶吕月英,章家从小跟着刘爷爷学戏的小孙子就是我父亲,宁海票友章小刚。

感谢作者滕延娟老人,把我们家这段奇缘用文字记录下来,读来自己也备受感动。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特此编辑发布在文化宁海上,以飨读者。

栏目主编 | 西湖雨

编辑 | 平安

审核 | 浩海紫烟

图片 | 章小刚提供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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