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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港湾|剑钧|王磊传(节选)|遥远岁月

 剑钧文学图书馆 2021-09-15

  第一章

 遥远岁月

文|剑钧

王磊先生在战争年代是新四军的“红小鬼”,解放后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得以聆听中国顶尖学者的教诲,大学期间就在《诗刊》发表了组诗《山东好》,还出版了两部诗集《寡妇泪》和《七月,拒马河》。这在当时的北大中文系也独树一帜了。他与刘绍棠、谢冕等同窗好友激扬文字,与从延安走来的作家群共同演绎了新中国的文学星空……本文系作者创作中的“内蒙古文学艺术名家传略”项目图书第一章《遥远岁月》的节选。

  1 遥远的儿时记忆

       故乡聊城,在王磊先生的记忆中是遥远而深刻的。这座春秋时期曾称“聊邑”的古城,因聊河而得名,素有“水城”之誉;又因古城池状若凤凰,又有“凤凰 城”之称。明清两代,这里为“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腑”“江北一都会”。《水浒传》《金瓶梅》《聊斋志异》《老残游记》等古典名著里的许多故事就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我父亲王汝泉和母亲王张氏都是的道的聊城人。父亲是四门里唯一的男孩,早年过继给大爷爷,也倍受老人家器重。”王磊先生告诉我,“我在1928年8月21日(农历7月初7)出生在北平,刚满月,母亲和我就随做巡警的父亲迁徙到了天津,投奔在那做警察教练的姑父,不久祖母也来到了天津。所以,七岁之前,我有关故乡的记忆大都出自祖母和父母之口。”

       儿时的王磊听说,历史上,很多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巡游、驻跸聊城时曾留下过许多墨宝、诗篇和传说。聊城有个海源阁,是清代四大私人藏书楼之一。加之聊城离曲阜很近,洙泗流风、齐鲁儒学传统,对家乡产生过极为深远的影响,赋予了聊城浓郁的文化内涵。聊城融合了齐鲁文化和燕赵文化之精华,浸润着运河文化之精髓。由此诗书传家,忠厚待人,嫉恶如仇,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日后生活中,为王磊幼小的心灵注入了最初的印记。

       1935年春,王磊七岁,他的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家里没了女人,在天津做事的父亲不得不把他和四岁的弟弟送回山东聊城老家。父亲王汝泉带两个孩子回到聊城,没敢直接回到乡下老家,只是因为他当年成亲时没同家里大爷爷打招呼,生怕把孩子冷不丁领回家挨训,甚至还怕不接受他这两个孩子。他们爷仨先是来到聊城市里,去了王磊二姑家。

       “二姑和二姑父见了我和弟弟,这摸摸,那看看,盯住我和弟弟高兴的不得了。二姑父知书达理,是个明白人。他对我父亲说:'兄弟,你真是土命人心实,孩子他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呢。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见到这两个大胖孙子,还不得摆几桌?明天早点回去。’我父亲听了这话,心里才有了底。”王磊回忆说,“二姑见我和弟弟穿着袍子,下身衣单,便连夜给我俩赶做了新棉裤。”

      第二天一大早,王磊和弟弟跟着父亲踏上了回家的路。他父亲王汝泉打小就跟大爷爷一道生活,一向对老人家很敬畏的。大爷爷名玉英,字伯刚,在四兄弟中排行老大。在王磊眼里,这位清末考取秀才的大爷爷满腹经纶,见到县官可以不跪,在十里八村家喻户晓,很了不起。“大爷爷人称秀才爷,在家族中威信极高,村中若有口角、纠纷他一到场便迎刃而解。”王磊日后回忆说,“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也是第一次见大爷爷。大爷爷初见我们,袒露出内心的高兴,送我和弟弟大号为永方和永继,并解释:永方是永远方正,方正做人;永继是永远继承,继承家业。这使我有了最初的家族责任感和做人原则的印记。”(王磊《过去的时光》)

       就这样,王磊平生第一次回到离聊城沙镇有七华里的故乡白庄。果然不出二姑父所料,大爷爷一看到父亲带回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孙子乐得就合不拢嘴了,当下卖了十亩地,吃了三天喜。白庄那两天热闹得就像过节了一样。“我那位二姑父料事如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告诉我,“后来抗日时期解放区抗日政府实行'三三制’,二姑父是抗日政府参议,民主人士代表,还把自己六个正在念书的女儿统统都交给抗日政府,去参加抗日救亡工作。”

       当时,秀才爷被段庄一大户人家请到教馆,教其子弟念书。秀才爷时而也会带小王磊去段庄走一走,没想到,这段看似平常的经历日后还成就了他的姻缘,这都是后话了。秀才爷重视教育,就把他喜爱的大孙子送进白庄私塾馆就读。白庄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全是同脉家族,那位私塾先生,若论辈分还得管王磊叫爷呢。他当年与秀才爷同科赶考乡试,落榜沦为白丁,但在村子里仍算个文化人。王磊印象里,私塾先生上中等个头,白面净子,五缕墨髯,根根如针,直立胸前,双目炯炯有神,一脸和气,令人肃然起敬。他虽说辈分小,但在家族中威信很高。不管谁,都不叫他的名字,都称他大先生。

       那天,秀才爷把王磊送到大先生那里读书,指着大孙子对人家说:“他叫王永方,今后就叫他永方。”又看着王磊说:“你管大先生尊称老师。”王磊诚惶诚恐地点点头。秀才爷走后,大先生领着他先跪拜孔子像,然后叫他认识馆训。“如今我记不全了,还记得几句馆训:'私塾馆,读圣贤。孔孟学,施教善。识大礼,顾大局。明大义,志高远。爱中华,通古典。顺父母,孝当先。睦友邻,解人难。礼仪帮,书香传……’”王磊先生对我说,“大先生满腹五经四书,能大段大段记忆,尤其是《易经》,全能背诵,是个“活字典”。他会算命、会看病,在这十里八村小有名气。算命看病概不收费,也从不收受人家的礼品。他说:'进屋就是家,渴了沏茶,饿了吃饭。’游人问他图个啥,'解人为难,理所当然。’”

       就此,王磊开启了他的读书生涯。这段私塾经历,对他日后的人生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一个诗人的灵魂,就这样在故乡的人文环境中得到了最初的陶冶!

作者与王磊先生(左)合影

    2 从聊城到南京学艺

       许多年过去了,王磊先生每每谈及上私塾那会儿都很感慨。他曾说:“孔孟之学讲的都是天文地理处事做人。其实,我跟大先生只念了大半年的书,却是我人生的起步,有幸与中华古典文学结缘,使我深深爱上了国学,至今八十多年了,仍可以疙里疙瘩背诵《三字经》和《朱子治家格言》中的一些段落。”

       他还清晰记得大先生用戒尺点着馆训给他逐字逐句讲解《三字经》,一遍遍念诵的情景。老师念得起劲,他也学的专心,不大功夫,就能背诵当堂的段落了。大先生喜欢得不行,直夸他记性好,有灵气,还从拉匣里拿出《三字经》《朱子治家格言》《百家姓》,笑着对他说:“你大爷爷给你的,先学这三本启蒙教材,过后再开讲《论语》和《孟子》,你会喜欢的。”

       有一天,大先生领着他去沙镇赶集,半路碰到了邻村的乡亲,他们指着小王磊问大先生:“这位少的是谁?”大先生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小爷。”他听了慌忙解释:“他是我老师,我是他学生。”几位乡亲见状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既是在赞美大先生德高望重,又是在夸他人小懂事。

       20年后的一天,王磊从北大毕业前曾回老家一趟,大先生那会儿还健在,只是胡子全白了。大先生问他:“你们学不学四书五经?”王磊告诉他说:“我们学文学史,讲诗经、楚辞、秦汉散文、唐宋、诗词、元曲小令及明清小说。”大先生慨叹地自语:“没辜负他秀才爷的心思,终于读完了京师大学堂。”王磊笑了,没错。京师大学堂就是北大的前身嘛。

       秀才爷很喜欢他这个长孙,时常带他去参加一些酒席。有一次小王磊跟秀才爷赴喜宴,有功名的客人另开席,让他开了眼。但见传统的八碟八碗,有一道糯米做的八宝他特别喜爱,却不敢动筷,除非秀才爷挟到他碗里,他方才小心翼翼地吃掉。他不时抬眼看看,与大爷爷同桌的几位长者,还没忘前朝的规矩,一律朝服花翎顶带,端庄优雅,花翎上的疙瘩有金黄、粉红、大红不同颜色,以区分功名大小。这幅画面定格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成为他日后对中国传统文化喜爱和重视的端倪。

       “我还清楚地记得,大爷爷有两条家训:一是再穷不卖老坟地,宅子卖后不卖前,不能断掉子孙的去路。二是再苦也得让子孙念书,记住诗书传家的古训。其后,同室生活的日日夜夜使我日渐切身地感觉到大爷爷的威严和对我的期望。”王磊记忆中,“大爷爷平日堂屋正襟而坐,从不串门;走路时手持文明杖,腰身笔直,目不斜视。可能是长孙的缘故,我从未得到过他对小弟的那般亲昵,也未领到过他的一颗点心。但大爷爷每次外出教书和外事活动都带着我,开阔了我眼前的世界。”

       王磊从大先生那里听讲了三本启蒙教材,可还没等开讲《论语》和《孟子》,大爷爷却突然病逝了。父亲风尘仆仆从天津赶回聊城老家奔丧,王磊在悲痛中意识到私塾怕是读不成了。果然,父亲办过丧事后就把小弟托付给小爷爷王青槐照料,自己带他去南京投亲靠友谋生。

       那一年是1936年秋。小王磊随父亲来到了古都南京。他初到南京一脸茫然,只见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人们似乎还不知晓日本军阀加快了侵华的脚步,一场劫难即将降临了。这天在从中山陵回城的路上,王磊意外在路边拾到一枚齿轮,正好路过一个收破烂的,就给他了。那人随手给他换了一根麻糖。“麻糖的甘甜沁人心脾,是我漂泊生涯的第一个味道。”他前些年还曾回味过这件事,可见印象之深。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父亲带回的食物越来越少了,正长身体的他,也感到了饥饿的滋味。父亲无意中道出了事情原委,之前父亲本打算投奔在天津时的旧同事王公盘先生,几去拜访,未得谋面,也尚未谋到差事来做,不得以才来到南京。人事无常,让他对生活有了最初的迷茫和挫折感。

又过了些日子,父亲结识一位开饭铺的山东老乡,借到一笔钱款做起了小本生意。生活稍有起色后,他就把王磊送进了南京秦家班坐科学京剧。“我记得入班考试很有意思,师傅教我念出场道白'嗯喷’,我则走着八字步,带着浓浓的乡音,高喊道'馄饨!’,逗得师傅乐得前仰后合的。或许是这一分精气神儿,师傅收了我。因为喜欢京剧,又能温饱,尽管每天的五更练功很苦,戏班学习的光阴还是走得飞快。”

       还没到一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了,随着时局日益恶化,戏班里都在议论小鬼子要打过来了。九岁的王磊内心隐隐感到自己的演艺生涯也快结束了,“可恶的日本人!”他厌倦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心里暗暗骂道。不久,南京时局告紧,做生意的父亲匆匆赶到戏班子,借口回老家,把他接走了。也正因如此,王磊逃过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

       1937年12月13日,南京陷落。侵华日军在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和第6师团长谷寿夫指挥下,在南京进行长达6周的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大屠杀,大量平民及战俘被日军杀害,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南京大屠杀的遇难人数超过30万。

       多少年后,王磊先生和我谈起那段往事,意味深长地说:“我走后时常在想,那些留在南京秦家班的师傅和伙计可是惨了,我躲过了一劫,可那么多同胞却倒在了日本人的屠刀下。想起就心痛,我要为他们报仇。这也是我日后要参加新四军的原动力。”

王磊

山东聊城人,新四军“红小鬼”,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著名诗人。1958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曾任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编辑、文艺组组长,《草原》杂志编辑、哲里木盟文联副主席。著有《王磊文集》《寡妇泪》、《七月,拒马河》、《大刀歌》、《马背上的歌》、《王磊诗选》、《王磊行吟集》,长篇纪实文学《闪光的足迹》、《世上桃源》,儿童文学《石光华的故事》,随笔诗文集《瘦园萍踪》、《瘦园拾遗》、《瘦园对酒》等;《想念毛主席》(韦虹谱曲)徐新圃配伴奏,五线谱歌曲单行本,1978年4月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咱要去瞻仰毛主席遗容》(高守本谱曲)朴佑编合唱,王建中配伴奏,五线谱歌曲单行本,1978年9月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送麦新》(摘自长诗《大刀歌》)罗庆谱曲,中央广播合唱团演唱,1978年中央广播电台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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