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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丰与瘦

 东营微文化_ 2021-09-16

扬州的丰与瘦

——《苏北三题》之三

起初拟名《苏北三题》是有些后悔了。宿迁、泰州早已写过数月,唯独扬州篇延宕至今,迟迟不得下笔,但又心心念念,牵肠挂肚。踟蹰间,忽闻扬州染疾,不禁一阵揪心。
怎样表达扬州一瞥的感受呢?
其实,扬州与泰州东西相邻,都南偎长江,地理位置差不多,最不缺的就是水。滚滚的长江、静谧的大运河、浩淼的高邮湖等,大大小小诸多河流湖泊,纵横交织,星罗棋布,织一张细密的网,滋润出一片生动、灵秀、蕴藉、柔韧的水乡风光。
扬州论水,自然绕不过瘦西湖。
瘦西湖,居扬州城西北角,它是最不像湖的湖。一般意义上,河,狭长,有水流淌,且流且逝,且逝且新;而湖呢,辽阔,水有入有泄,更多积聚、蒸腾、沉淀、酝酿,有年份感,愈久愈醇。因此,从形状上看,它像河(类似家乡的环城水系),但实际上,它更具湖的属性。
是湖而瘦,是瘦西湖的独到之处,使它在众多名曰“西湖”的湖里自成一格,于是便成了扬州城的一张名片。来扬州,必到瘦西湖。
其瘦,从“瘦西湖风景名胜区全景图”上看更明显,自上而下,它的水体部分形似汉字笔画 “𠃑”,窄窄细细的。衬以两旁的风景名胜,倒像是一位身段苗条柔曲,着了华美旗袍的女子,玲珑精致、生动妩媚。
由西门进入,沿湖堤向东便是“𠃑”中间的一横,是瘦西湖曼妙的腰肢。时值三月,杨柳夹岸,垂丝青青;梅桃灼灼,姹紫嫣红。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或柳或桃,映着碧水,衬着远处的桥廊亭榭,都是一幅幅极有层次的风景画。
这一段湖面最宽处也就百米,加上两岸的柳梅,探身水上,如少女对镜梳妆;湖上不时有小船或静止或慢摇,更让它瘦了不少。
湖瘦,湖上的景观也都随之瘦下去。
湖上遇见的第一个建筑,是五亭桥,建于清乾隆二十二年。桥两侧有对称石级斜坡与湖岸相连,“上建五亭,下列四翼,桥洞正侧凡十有五。”是“中国最秀美的、最富艺术代表性的桥”(茅以升)。拾级而上,即步至亭中。五个亭子,中间一,南北各二,对称分布,皆红柱,金瓦,飞檐翘角,紧凑别致。远看,宛如盛开在湖面上的一朵金黄莲花。
从“金莲花”东望,似有一群乌色野鸭围拢浮于水上的,便是凫庄。正如叫“庄”未必显其小一样,像石家庄;同样,叫“庄”也未必能显其大,凫庄便是。它是当地乡绅陈臣朔1921年在湖中岛上建起的别墅。湖本瘦,岛亦小,别墅格局可想而知。
岛东南靠岸有一小门,窄窄的仅容一人过,上题一匾:凫庄。进门是弯曲的小桥,一折一折地引你进庄。庄上东边有客厅卧房数间,低矮;西南两面是拂水曲廊,窄仄;北有一亭,小巧。柳、樟茂盛,遍植空闲处。绕庄一周,五六分钟足矣。记得,廊中某处悬一匾,曰“枕涟”——雅虽雅矣,也足见其局促。想见当日,此庄也就仅容一客一主,各带一童,品茗聊天,林荫漫步,听水观鱼而已。顶多再配一二红衣丫鬟,奉茶执扇,别的怕是盛不下了。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二十四桥,这在唐诗宋词里频频出现的网红桥,就坐落在“𠃑”字一横西首向北转弯处。历史上的二十四桥早已颓圮于荒烟衰草,今桥修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它为单孔拱桥,长24米,宽2.4米,栏柱24根,台阶24级,处处应和“二十四”。时间紧张,无暇登临。只能在湖北岸斜望过去,衬着熙春台,二十四桥一色汉白玉栏杆,卧波湖上,犹如女子裙袂间飘逸的玉带。
至于其它景观,如白塔,就只好远眺其花树之上白瓷酒瓶一样的塔身和葫芦状的铜顶了。
三月里,虽不是旅游旺季,却也游人如织。但再多的人,也得入乡随俗。在瘦西湖有限的空间里,都被“瘦”成一溜溜,或一簇簇的。
然而,瘦西湖之瘦,不是瘦骨嶙峋、形销骨立的病态。她就像一个极会生长的江南女子——不是小家碧玉、乡野村姑那种,而是一位大家闺秀——将所有的雍容尊贵、沧桑悲喜都裹敛进俊俏的身段里,呈现出来的是玲珑、优雅、精致,不臃肿、不拖沓、不懈怠。
瘦西湖是与扬州(别称邗、广陵、维扬、江都)城相伴相生的。自吴王夫差始,两千多年来,她在邗沟、大运河源源不断的清流滋润中,慢慢孕育、生长,逐渐联通汇聚各朝代城濠、河湖之水,在现代人精心装扮下,出落的愈发丰盈秀美,终成今天美轮美奂的姿容。
当年,李太白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实实在在为扬州做了一个免费广告,名人效应使扬州名扬华夏,影响至今,令无数国人心仪之、向往之。
得近水之利,便捷的水运交通促进了扬州城市的兴起与繁荣。先有春秋时邗沟开凿,接通江淮,使盐铁业迅速发展,稻丰桑茂,扬州兴盛初现,并渐成军事重地。后有隋唐运河贯通,遂成八方通衢,城市发展突飞猛进,高度发达的经济、文化与商业,使她成为镶嵌在神州大地上的一颗明珠。至元明两代,名城扬州,更吸引外国人纷纷慕名而来,经商、传教、从政、定居,成为国际大都市。马可·波罗就曾在扬州为官三年。他在《马可·波罗游记》中这样描述扬州:“城甚广大”,“此扬州城颇强盛”,“制造骑尉战士之武装甚多”,“居民……使用纸币,恃工商为活”“第一为盐课,收入甚巨”……马可·波罗再次为扬州广而告之。而这次,扬州就名扬世界了。出东关老街东头不远,古渡岸边矗立一尊马可·波罗骑马塑像。再向北,即是“马可·波罗纪念馆”,馆舍不大,馆藏颇丰。可见,扬州人民还是给予这位国际友人极高礼遇的。
繁华的城市,文人骚客总不会缺位。他们眼中的扬州又是怎样的景象呢?“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有美景如画,有美女如云,有发达的商业,有热闹的夜生活,有袅袅不绝的笙箫歌乐。此情此景,就怪不得有人高呼“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人生只合扬州死”——宁愿醉生梦死在扬州了。
扬州城的灯红酒绿,倒映在瘦西湖粼粼波光里;扬州城的笙箫歌唱,弥漫在瘦西湖喧嚣的昼夜里……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有多少繁华荣耀,也必然要承受多少痛苦磨难。
繁荣的经济、重要的地理位置,历史上的扬州一直是拥有者的荣耀、觊觎者的猎物。一旦风云变幻,它便成各方所逐之鹿。一回回刀光剑影,一场场血雨腥风,使扬州屡次成为“芜城”。最悲惨的,莫过于明末那场浩劫:督师史可法率部抗清失败,扬州城陷,清军屠城十日,死者数十万众。“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都在空城。”“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姜夔《 扬州慢·淮左名都》火炽风腥,血流成河,漫进瘦西湖,染红一湖清水,也染红了天上的月亮。蹂躏之痛,彻骨锥心,瘦西湖,躲在城隅,颤栗,哭泣……
“山无陵,江水为竭……乃敢与君绝。”以水为誓,爱的宣言铮铮,同样,生的意志坚定。长江不枯,运河恒存。有水在,自然万物不绝。兵燹也好,天灾也罢,都不能让扬州低头。一次次毁灭,一次次重生;一次次重生,一次次繁荣,表现出不屈不挠的韧性。
想起 “扬州八怪”郑燮的竹子。他的画,“盖竹之体,瘦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千霄,有似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郑板桥集·题画竹》)形神兼具,瘦而不弱,柔而不折,坚韧,有骨气,正和了扬州性格。
还有那首著名古琴曲《广陵散》,一经嵇康之手,便铿然天地间,成千古绝唱。扬州旋律,铮铮铁骨,浩然正气,如“白虹贯日”,震撼古今。
千百年风雨兼程,一路走来,而今的扬州,正借天时地利人和之势,以最美的姿态走在新时代的行列。前不久,欣闻她战胜疫情,生机焕然,甚慰。
瘦西湖是扬州人的骄傲,他们给予了她女儿般的热爱。因而,他们对于“瘦西湖”名称来源于乾隆元年钱塘(杭州)诗人汪沆的诗“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一说,普遍不予认同。“天下西湖三十六”,他们觉得“瘦西湖”就是扬州的瘦西湖,和杭州西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因为它见证了扬州的沧桑变迁,浓缩着扬州盛世繁华和衰萎悲凉,蕴含着扬州包容开放与坚韧品质,有其独特的神韵。这里没有自恋与自大,它彰显的是扬州人一种自尊、自信与自豪。
景区西大门门匾上的“瘦西湖”三字,为泰州人孙龙父所题,饱满遒劲。初见时还纳闷,字体笔划处理得细瘦一点,不是更符合景区名称特点吗?现在才恍然大悟,题写者正是用那份厚重的金石之气、轻盈的浪漫之风,完美诠释着瘦西湖的精神内涵。。 
瘦现于外,丰蕴其里,有形之美,更具气之胜,此乃瘦西湖,此乃扬州。

作者简介:李秋生,广饶县英才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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