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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中村事件:东北军杀日本间谍毁尸灭迹,因一块手表暴露

 战争艺术 2021-09-17

01

1928年前后,东北兴安岭科尔沁一带土匪活动很猖獗,为了打击土匪,稳定边界,张学良特批了400万元军费,从蒙古王公手中购买了一大片荒地,派军队屯垦殖边,并设立了兴安屯垦公署,作为屯垦区的管理机构。

土匪剧照

兴安屯垦区,北抵索岳尔济山,南至白城子,长450里,东西夹在交流河、绰尔河之间,宽约300里。这里草木丰茂,但由于没有被开发,深山老林里面充满了危险。

屯垦区一成立,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就照会驻沈阳的各国领事:“兴安区乃荒僻不毛之地,山深林密,唯恐保护不周,谢绝参观游历。凡外国人要求入区者一律不发护照。”事先给外国人打了预防针。

兴安屯垦区大致地理位置

1931年6月25日早晨,兴安屯垦军第三团第一营营长陆鸿勋,带领士兵们在团部的操场上训练,这时他们远远看见4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驮着大量行李物品,沿团部西边的大路从北向南而去。

兴安屯垦区属于边境军事地区,比较敏感,屯垦军对出没在这里的形迹可疑的人,也多了一份心眼。陆鸿勋命令士兵把这4个人追回操场问话。

奇怪的是,这4个人中有中国农民模样的人,却听不懂汉语,改用蒙古话讯问,仍然听不懂(也可能是装作听不懂)。

中村震太郎和井杉延太郎

陆鸿勋怀疑他们是日本人,于是报告了副团长董平舆。

董平舆曾被保送到日本陆军大学学习,1929年毕业回国,任东北军兴安屯垦军第三团副团长,他在日本生活了4年,日语很好。

董平舆用日语向这伙人问话,其中一个人终于回答了,他自称是日本人,还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名片,上面印着“日本东京农业学会会员”和“中村震太郎”等字样。

据中村震太郎说,他是东京农业大学派来东北的,这次由洮南出发,计划到索伦山一带调查土质、农业状况,但因为前方时常有土匪抢劫,道路不安全,打算折回洮南。

董平舆一边听这个日本人忽悠,一边盯着这几个人的装扮和马匹,觉得很不对劲——这几匹马非常高大,一看就不是东北所产,倒很像东洋军马,当时是夏天,这几个人却穿着棉衣棉裤,有人还化装成了中国农民模样。

老电影中的鬼子军官

日本人在搞什么鬼,打开检查一下行李就知道了。

一声令下,大兵们把这几个人的行李和身上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里面果然很有料,有调查笔记、报告文书、大量军用地图、望远镜、指北针、测图仪器以及三八式马枪和南部手枪等物品。

董平舆检阅这些笔记和地图发现,中村震太郎一行在一个月以前,从海拉尔出发,经过东北兴安岭、索伦山一带,调查军事地理,他把军用地图对照所经之地,加以修正改绘,还详细记载了所经之地的气候、物产、水源、村落、风土人情以及屯垦军的兵力、武器、部署甚至军官名字。

董平舆倒吸一口气:你确定你不是间谍?

老电影中的日本间谍

02

董平舆对中村震太郎一伙人说:前方时有土匪出没,路上不安全,你们可在我们团部暂住一夜,等明天出勤士兵回来,再护送你们回洮南。说完,就把他们扣留了起来。

事情重大,董平舆立即派人找外出校阅军队的关玉衡团长回团部处理这件事,关玉衡也觉得事情不小,连夜赶回。

董平舆向关玉衡详细汇报了事情经过,这四个人中,为首的是中村震太郎,据查获的文件显示,他是日本参谋省情报科的人;另一个日本人叫井杉延太郎,是退役曹长(上士),中村的助手。

还有个俄国人叫米罗阔夫,是洮南煤矿的一名采矿师,长期在东北活动,他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会几国语言,是中村震太郎的向导兼翻译。

此外还有一个叫刘文茂的蒙古人,他是扎赉特旗札萨克巴公爷的女婿,负责协助中村震太郎联络、策反东蒙古王公。

日本人拍摄的“兴安省”照片

中村震太郎此行,不仅有军事侦察任务,还有颠覆破坏任务——他曾召集蒙古王公开会,策划东蒙独立。

事情发展到这里,关玉衡感到很棘手。日本间谍来兴安屯垦区搞侦察,不合理也不合法,但中国是弱国,如果和日本正常交涉,肯定吃亏,到时候不仅要被迫放人,还可能被中村等人反咬一口。

关玉衡决定召集全团连长以上军官开会,商量如何处理中村震太郎间谍一案。

会上,副团长董平舆主张将他们秘密处死,毁尸灭迹。

他说:现在我国是弱国,并无外交可言,我们若将中村等人解送沈阳,日寇必将他们以及其所携带的调查笔记、地图等全部索回,并且还要我方赔礼道歉,其结果徒惹得许多麻烦,毫无益处。

关瑞玑,字玉衡

董平舆还强调:中日两国是世仇,而且按照国际法,外国的军事间谍是可以处死刑的,故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们释放,也不可把他们解送沈阳,唯一办法就是在这里把他们秘密处死

一营营长陆鸿勋坚决支持董平舆。其他军官也大多持类似观点,认为既然事先已经向外国人打了预防针,明确表示不会保护他们来屯垦区游历,那么他们在这里出了事,也不干驻屯区什么事。

在具体操作上,有人主张放他们回去,然后在路上打黑枪杀掉,有人主张利用剿匪的紧急处置权,将他们做掉。

反正不管用什么方法吧,军官们一致同意弄死这几个日本人。

插画

03

此时正值九一八事变前夕,中日矛盾经多年酝酿积累,已经非常尖锐,一般东北军将士,目睹日本人在东北扬武耀威、横行无忌,心中多少存在反日心理。

东北当局,尤其是张学良上台后,在处理和日本关系时,非常小心谨慎,以委曲求全、息事宁人为主。

举个例子,皇姑屯事件后,张学良掌握了关东军谋害张作霖的证据,却不敢公开真相,东北地方报纸集体缄默,只有日本人控制的报纸,说皇姑屯事件是北伐军便衣队所为,以至于一般民众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是关东军干的,自然也没有民众集会游行抗议日本人弄死张大帅。

当然,有人用小不忍则乱大谋,来解释张学良的行为——少主上位,稳定第一。

皇姑屯事件现场

但,自己的父亲、中华民国名义上的元首张作霖被谋杀,却没有人公开真相,没有人追究凶手,死了白死,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你可以隐忍,但不能毫无作为。即使自己不能和日本人翻脸,不会授意关内或者国外报纸公开真相吗?(皇姑屯事件是关东军擅自干的,日本政府也被蒙在鼓里)

张学良在怕什么?一怕激怒日本,使中日矛盾表面化,进而引发战争,二怕激起东北民众反日情绪,导致事态失控。

此后张学良在处理与日本关系时,一直被恐日和反日这两种心理所困扰,但往往是恐日占主导,其指导思想可以用“忍辱负重,力避冲突”来概括。

这也是关玉衡团为什么不想把中村震太郎解送沈阳的原因。

中村震太郎

开完会后,关玉衡又审讯了中村震太郎一次。中村间谍身份已经暴露,他认为中国军队不敢把他怎么样,审讯时非常狂妄蛮横,甚至与士兵扭打起来。

关玉衡命令把他捆倒了打,中村丝毫不惧,与士兵们疯狂撕打,关玉衡猛然站起来,拔出战刀要活劈他,中村这才老实下来配合审讯,等签字画押时,他又挑衅士兵,冲突再起,士兵们忍无可忍,一拥而上,对中村拳打脚踢,最后用枪托砸头把他打晕了。

事已至此,关玉衡下令将中村一行秘密处决,除重要文件外,尸体、行李、马匹一律毁尸灭迹。

当着20多名官兵的面,关玉衡宣布了几条纪律,要求在场的人对此事绝对保密,不准私藏中村等人的任何物品,如果上级询问就说不知道,违反纪律将受到最严厉的处罚——枪决!

中村震太郎被处决地点

当晚,全团戒严,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士兵一律不准外出。

午夜,处决行动开始。处决中村等人的方法有争议。

关玉衡在回忆中只说是枪决的,董平舆回忆说,他们用马车把中村等人拉到山上,然后用煤油点火烧死,骨灰抛洒,马匹打死后推到河里漂走,衣物等物证全部焚毁,灰扔到了河里。

还有人考证说是用军刀挨个砍死的,然后分尸装进麻袋,绑上石头沉到了河底。

6月27日早晨,关玉衡到屯垦区公署报告了这件事,同时写好快邮代电(以快速传递的邮件代替电报的一种公文),连同物证一并交给了苑崇谷(苑刚被任命为团长,要去北平谒见张学良),托他到北平呈报张学良。

04

中村震太郎从海拉尔出发前,曾给洮南的日本领事发电报,说明了到达洮南的大致时间。但到了日子却不见中村的人影,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这个领事意识到中村可能出事了,就向上面汇报了。

7月3日,日本哈尔滨特务机关长派人来洮南一带秘密侦查,探听中村的消息。

关东军司令部也派人到齐齐哈尔、海拉尔、满洲里一带查询中村等人的踪迹,他们还在洮南满铁公所设立了搜索本部,由关东军参谋片仓衷坐镇,向各地派出特务搜寻。

日本驻沈阳领事林久治郎,向东北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张学良在北平,荣臻坐镇东北)提出了抗议。当时日本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人不见了,抗议带有讯问、试探的意味。

荣臻让人询问兴安屯垦公署:是否有中村震太郎其人到区游历?

兴安屯垦公署回复:并无其人。

荣臻

显然,兴安屯垦公署并没有将此事上报给荣臻,而张学良收到关玉衡的报告后,指示他:“妥善灭迹,作好保密”,也没有告诉荣臻,搞得荣臻在和日本人交涉时很被动。

与此同时,日本控制的报纸如《盛京时报》、《泰东日报》等,纷纷报道了“中村震太郎入蒙游历失踪”一事,这些报纸猜测中村震太郎在游历时,携带了很多鸦片,结果被兴安区一带的土匪所害。

兴安屯垦区到处是深山老林,人烟稀少,夜里杀几个人再毁尸灭迹,天知地知做的人知,外界基本无法查清,除非做的人泄密。

事实上,虽然所有知情人都被警告泄密就死,但参加会议和行动的官兵有20几人,知情人越多,保密的可能性就越小。

老电影中的日本女人

7月23日,齐齐哈尔满铁公所副所长佐藤龟鹤人的老婆,与一个日本妇女八卦扯淡时,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中村震太郎一行被屯垦军第三团杀死的消息。

泄露消息的日本妇女,是一个中国人的老婆,至于她是从哪儿听到这个消息的,不得而知。

驻东北的日本特务机得到这个消息后,纷纷前往屯垦区一带调查,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也来了。

日本人地毯式的搜寻终于有了成果——他们从洮南“大兴当铺”,找到了中村震太郎的手表,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手表的抵押人李德保,李德保很快就招了。

原来,中村震太郎和士兵撕打时,手表打飞了,落在了一个角落,前来送饭的李德保趁混乱之机把手表捡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揣进了口袋,后因吃喝嫖赌欠债,把手表抵押给了当铺。

臧士毅

这下日本人不能忍了,8月17日,日本驻沈阳领事林久治郎向辽宁省主席臧式毅提出了严重抗议,要求中方道歉、赔偿、惩凶、保证等。臧式毅表示,将立即组织调查,等搞清楚了事情原委,再作处理。

这一天,关东军司令部向国内发出了“中村大尉被虐杀事件真相”,这个所谓的真相,刻意隐瞒了中村从事间谍活动的内容,称该事件“冒渎帝国军人的威信,是帝国军人驻满二十六年来未曾有的事”。

日本右翼团体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鼓噪,要求政府强硬起来,武力解决满蒙问题。东京等地的日本军官为中村举行了大规模的葬礼,一些青年军官还涌向靖国神社,割破皮肤,用血涂抹太阳旗,煽动为中村复仇的狂热情绪。

疯狂程度和二·二六差不多

05

在日本的压力下,东北长官公署派参谋孟相品等5人,前往兴安屯垦区调查中村事件,由于屯垦军官兵不配合,调查团无果而返。

日本人对调查结果非常不满,认为这是故意拖延、包庇。为了应付日本人,9月13日,荣臻派宪兵司令陈亚兴率领宪兵一团,大张旗鼓地到兴安屯垦区调查。

事实上,荣臻此时已知事情真相,并派人把关玉衡秘密接来沈阳保护了起来,在接风宴上,关玉衡向荣臻表达了歉意,说不应该越级上报,让长官难办,荣臻也向关玉衡交了底,所谓调查,就是做做样子给日本人看。

荣臻此举,肯定是经过张学良同意的。

张学良

张学良对关玉衡的爱国义举很欣赏,但对此事所引起的后果也很担忧,所以他收到关玉衡的报告后,指示他灭迹保密,竭力掩盖此事。事情暴露后,张学良的策略是装糊涂拖延,他指示荣臻、臧式毅等人,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尽量让步,不要激怒日本人。

这个事情日本其实并不占理,中村擅闯军事禁区,从事间谍活动,被抓住后嚣张反抗,处死他合理合法。只要把相关证据向外界公开,中国就能占据外交主动权,但张学良担心日本恼羞成怒悍然开战,没有这么做。

张学良此举,相当于主动放弃了有利的舆论阵地,任由日本报纸歪曲报道——人们只知中村被东北军残忍虐杀,却不知他是间谍。这个事情和皇姑屯事件一样,整个东北都是日本人的报纸在单方面报道。

日本报纸的报道

不仅如此,张学良还力图把中村事件的交涉,限制在东北地方当局和日本之间,不想让南京政府外交部插手。

8月23日,当南京政府外交部询问事情真相时,东北当局给出的回复是:没有这回事,日本人无端寻衅,故布疑阵,目的是转移万宝山事件的注意力。南京政府外交部根据这个回复,强硬地怼了日本人。

然而,这事不是拖延就能解决的。9月16日,陈亚兴调查团刚返回沈阳,日本人就跑来追要结果。

此前一天,日本参谋本部拟定了《解决中村事件困难时的报复手段》,决定在日本的谈判条件得不到满足时,即占领洮南、郑家屯、通辽以及沈阳兵工厂,如果内阁不采纳军部主张,就发动政变。

林久治郎

9月17日,荣臻面见林久治郎,说明了事情经过,并拿出了从中村身上搜来的文件和证物。

林久治郎自知无理,气焰一落千丈,尴尬地说:事关军部,我得回去请训

晚上,林久治郎又来谈判,依然提出道歉、赔偿、惩凶、保证四项条款——此时,中村震太郎是不是间谍,已经不重要了,它不影响军部的决策。

荣臻看完林久治郎的四项条款后,说:我也得请训,等候张副司令批示再行换文

随着局势日益紧张,9月18日下午,荣臻再次面见林久治郎,重申希望按照外交途径解决这件事,表示将尽可能满足日方提出的条件。

但是,东北当局的妥协,没有换来日本的谅解,关东军少壮派早就等不及了,当天晚上,日军炮轰沈阳北大营,九·一八事变爆发,中村事件的交涉到此终止。

 日军翻墙进入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

06

最后说一下中村事件的后续。

九·一八事变后,关玉衡和董平舆都逃到了关内,为了躲避日本特务的追杀,董平舆改名董昆吾。关、董二人在解放后分别写了《中村事件始末》和《中村事件真相》两篇回忆文章。

陆鸿勋加入了伪满军队,后被日本人发现、逮捕、肢解,以祭奠中村震太郎。

荣臻和臧式毅,后来都当了汉奸。

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兴安盟科尔沁右翼前旗察尔森“中村事件”发生地


【参考资料】

《中村事件始末》
《中村事件真相》
《抗战前中日交涉的一段历史考察——以中村事件为例》
《张学良的对日外交析论——以“皇姑屯事件” “中村事件”中对日外交策略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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