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籍中的陕北民歌 文/张俊谊 信天游是陕北民歌的精华,两句一段,一阴一阳,一上一下,和谐合拍,质朴自由,优美动听,上下句押韵,且韵脚多变。上句多用比兴手法,描述景物,下句多点出意旨,抒情味极浓,一虚一实,情景交融。 信天游多在高山旷野里演唱,以七字句或十字句为基础,加添衬字,信天而唱,顺天而游,任性自然,粗犷、潇洒,充满泥土气息。 司马迁《史记·乐书》云:“乐由天作。”信天游即是如此。所以,三边人称之为顺天游,神木、府谷一带人又称之为山曲。 内蒙大青山、土默川、河套、伊克昭盟广大农区及半农半牧区也有类似的歌儿,不叫信天游,而叫爬山歌。韩燕如先生出版的《爬山歌选》,选录了不少爬山歌,可以看出内蒙爬山歌和陕北信天游大同小异。韩燕如说:“爬山歌的形式基本上是两行一段体,它和陕北的信天游同属一种类型。但它们毕竟是产生于两个不同的地区,因此,它们所反映的社会生活内容和乡土味儿不可能是相同的。特别是在曲调方面更是如此。听了大青山的《大黑牛耕地》,再听陕北的《蓝花花》,就会使你感到前者粗犷、高亢,后者委婉、明朗。”(韩燕如《爬山歌选·后记》。 李赐先生在《试谈爬山歌》(原载《草原》1957年6月号、转摘自《中国民间文艺论文集》)一文中说:“爬山歌和陕北民歌'信天游’是同一类型的诗歌,具有北方民歌特有的风格。” 延安群众艺术馆的王克文先生也说:“信天游和爬山歌是两种相近的姊妹艺术。”(摘自王克文《陕北民歌艺术初探》)。 既然陕北信天游和内蒙爬山歌是同一类型的歌子,并且都是北方民歌,应该同出一源,那么源于何时呢? 曾任过陕西省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的刘阳河先生在《陕北信天游》一文中如是说:信天游起源于何时?笔者尚未考证出个端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从有了陕北民歌,大概就有了信天游。延安地区是人文初祖轩辕黄帝陵寝的所在地,华夏古老文明便由这里发样。那末,自从黄帝爷爷那时候起,陕北地区大概就有了信天游了。不过那时以至于很长的后来,这种特殊的民歌,还没有那样一个响亮的别具一格的名目:信天游。 民歌,是劳动群众的诗歌,最早的诗歌即是民歌。最早的民歌(即诗歌)应该是简短的。《吴越春秋》记载了一首相传为黄帝时所作的《弹歌》: 断竹,续竹, 飞土,逐肉。 可以翻译成白话:断了竹子续竹子,飞扬土块打肉吃。似乎可以找到信天游的影子。 再比如,相传大舜禅禹时,流传《卿云歌》:“卿云烂兮纠缦缦会,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也是两句,可以翻译如下: 天上的云彩红烂漫, 日升月落一天又一天。 这不是一首信天游吗?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民歌总集,《诗经》第一首《关睢》,即是一首咏唱爱情之歌,开头四句为:“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可以翻译如下: 河畔的睢鸠鸣啾啾, 苗条贤惠的姑娘哪个不愿去追求? 这不也可以看到信天游的痕迹吗? 《诗经》中广泛运用着比兴手法,我们读《诗经》的《秦风》,看到《蒹葭》《天衣》等诗,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信天游和这些先秦民歌一脉相承。 信天游源于《诗经》之国风,它应该是古代北方民歌的遗存。既然如此,古籍中应该有类似信天游的诗歌。 我苦苦思索着,不停寻求着。 一日,我读《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受太子丹之邀,决意刺杀秦王贏政。临行时,“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征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慨慷,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荆轲不正唱的是信天游吗?首先是即兴演唱;再之,共有两句;第三,用比兴手法,第一句写景,第二句抒情;其四,同押一韵。 我们还可以把唱词译为白话: 风吹萧萧啊易水那个寒, 英雄一走啊再也不回还! 这和我们今天吟唱的信天游有何区别呢? 即使不同白话,荆轲所唱的词,完全可以用信天游曲调演唱。 明冯梦龙所著《东周列国志》中说:荆轲“复为羽声,歌曰:'探虎穴兮人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 这首歌词译成白话文是: 上山探虎穴啊下海进龙宫, 仰望天空吹口气啊变成长虹。 这也可以看作是一首信天游。荆轲即兴演唱,曲调变了,韵脚也变了。我们今天的信天游也是曲调、韵脚可以随时变换的。 这是偶然的吗? 我们可以欣赏同一时期《史记》记载的另两首歌。 一首是项羽在四面楚歌时给爱妾虞姬即兴演唱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河。 另一首是刘邦回家乡,亲自击筑,为家乡父老即兴演唱之《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项羽唱的歌是四句,刘邦唱的是三句,都是楚声,和荆轲唱的不一样。 荆轲,原籍齐国,生于卫国,辗转到了燕国,在燕国生活多年,熟悉燕国的风土人情,他唱的歌不是楚声,应该是北方民歌。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呢:荆轲所唱的歌,即类似于信天游,或者就是信天游。也就是,信天游是保存于陕北的产生于战国、秦汉时期的北方民歌。陕北是一块古老、神奇的土地,这块土地上保留着不少古老的中国文明,信天游即是其中之一。 古籍中也保留着一些陕北民歌。最早有文字记载的陕北民歌是《上郡歌》。两汉成帝时,冯野王为上郡太守,其弟冯立继任,二人都颇有政绩,吏民吟唱太守歌: 大冯君,小冯君, 兄弟继踵相因循。 聪明贤知惠吏民, 政如鲁卫德化物, 周公康叔如二君。 秦汉时,陕北设上郡,治所在今榆林市东南。吏民歌颂政绩卓著的太守。这首民歌应该有文人改动的痕迹,但其主体是变化不大的。这首民歌共五句,句句押韵,七言体,今天的陕北民歌和其一脉相承。 流传为东汉末年蔡琰(即蔡文姬),吟诵自己身世的《胡笳十八拍》,是一首保存在古籍中的北方民歌,我想也是一首陕北民歌。理由是,陕北在东汉末年是匈奴汉民族争战、割据之地,蔡琰在汉末黄巾之乱时为匈奴掳去,她曾途经陕北,唐人《绥州》诗云“蔡琰归时鬓已秋”可证。后到今内蒙,和胡人结婚生有二子,曹操执政时,乃以金壁将其赎回,便有《胡笳十八拍》流传。《胡笳十八拍》很长,恕不全录,今摘录一些: 云山万重兮归路退, 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飘流, 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天无涯兮地无边, 我心愁兮亦复然。 四时万物兮有盛衰, 唯我愁苦兮不暂移! 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 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从这些歌词中,似乎可以看到信天游的影子。 历史是昨天的轨迹。延安有花木兰之故居,北朝民歌《木兰辞》,我认为也是一首陕北民歌。一个女子,代父从军,经历曲折,功勋卓著,群众吟之唱之,不足为奇。陕北民歌《三十里铺》咏唱了一个多情女子四妹妹和三哥哥的炽热之爱。以今推古,《木兰辞》为陕北民歌亦是不容置疑的。 此外,古籍中还应该保留一些陕北民歌,如《捉搦歌》四曲和《崔劳利歌辞》等北方民歌,我想有可能是陕北民歌,或者说陕北民歌继承了其风格,因为这些民歌质朴、坦诚,句句押韵,和今天的陕北民歌应该说有血缘关系。 综上所述,陕北民歌源远流长,在众多的古籍中,也可以找到若干陕北民歌。信天游是古代北方民歌的遗存,至少秦汉时期即有了雏型,虽经两千年之沧桑,但仍一脉相承,两句一段,以七字句为主体,一阴一阳,一描景物,一抒情感,即兴演唱,至今不衰。 ——文章来自《陕北文化研究》总第十五期(2004.3) END 主 任 | 龙 云 主 编 | 雷润峰 执行主编 | 杨兴玲 编 委 | 李纪元 赵富荣 刘飞耀 谢 清 张新春 闫晓晶 孙同学 安 娜 崔 溦 薛圣腾 本期编辑 | 谢 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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