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一天过得像末日，却在琴和歌里多情。”
“他俩该生活在一起，谁也不嫌谁，即使自相残杀，也可以互舔伤口。”
道德虽能约束人的行为，但是却会在不经意间在人与人之间构建壁垒，形成各种偏见。这世上虽然存在公众道德，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在评价别人的行为时往往会按照自己心中的道德行事。
心中的道德往往是站在自身的立场上，掺杂了大部分的个人利益和私有的观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认为合理的道德观。而严格上来说，这已经不再是道德了。
道德是判断为人行事对错的一个普世标准。但每个人心中的道德都会被个人认为应该是普世的，别人都应该遵守。而这些所谓的道德又受限于接受教育的程度、阅历的宽广与否、年龄的大小、家庭成长背景、个人性格等各方面因素，往往因人而异，因事而异。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理。如果彼此达不成共识，便会引发各种社会矛盾。这是道德的无奈，也是道德的悲剧。
严歌苓在《少女小渔》中便展现了种种不同的私人道德观。矛盾与冲突中既展现了人性最深层次的丑恶，同时又体现了人间的温情。既让人心惊，又让人感动。
于罪恶中凸显感动，于感动中掺杂罪恶，这是严歌苓小说最大的特点。她不像余华一味地深挖人性之恶，在最极端的人性中引发人们的反思及内心对善的向往。两者殊途而同归。不管选用什么样的手法，都能找到相同的文学归宿。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这是小渔的男朋友自从跟她交往至终了都没有弄明白的一个问题。他每次自以为占有了她的身体和内心，但却总是感觉她的灵魂其实并不受他的影响。这是让他最为抓狂的地方。
《少女小渔》中的女主角就是小渔。在严歌苓的笔下，她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
在她的眼里仿佛没有任何私人的利益，她甚至从没有从自己的立场考虑过问题。她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是道德的化身。越是这样不掺杂个人利益的人其实越是让人难以捉摸。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男朋友始终看不透她的原因。
小渔的人生中几个重要的选择她都做得非常随意，至少在别人看来是如此。
女生的第一次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在，对于女生来说都非常有意义。但是小渔却很不在乎。她是一个护士，在医院上班，当时她还没有结婚，没有男朋友。她护理的一个病人眼看就要结束生命了。他带着痛苦的表情对小渔说，自己喜欢她一年多了，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跟她发生一次关系。
这在别人是很无理，甚至很无耻的一种举动，但是小渔同意了。她的第一次就这样给了一个将死之人。“他跟渴急了似的，样子真痛苦、真可怜。”她关注的重点是对方是否痛苦、可怜，至于她的名节反而在其次。
小渔找男朋友也很随意，小渔跟江伟相见是在一场舞会上，她当时被几个朋友邀请前来。江伟一眼就看中了她。他邀请她跳舞，她没有拒绝。他想更进一步，她也没有反感。就这样两人很快便在一起，并定了终生。
江伟后来出国，帮她办理了上学的手续，让她前来。她从来没考虑过或打听过出国后会面临的各种问题。江伟让她去，她就去了。
在国外，生活并没有像一般国人想象的那样是天堂。光是身份问题就成了难题。小渔在国外停留太久，便成了非法移民。江伟也同样如此。为了以后能够永久地生活在国外，他们急需要一个本地国民的身份。江伟这人自己不去想办法，反而把主意打到了小渔身上。
他找了个黑中介，询问怎样才能获得身份。中介告诉他，你妻子可以与本地人结婚，一年之后，再离婚。这样你妻子就获得了身份，然后再同你结婚，这样你就有了身份。接着他递给江伟一个价目表，上面记载了可以结婚的对象及他们所出的价格。江伟翻来翻去，最后选择了一个出价最低的老人。
回到家后，江伟本以为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说服她，可是小渔尽管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是她并没有反对江伟的想法。
当办理结婚的时候，小渔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年龄很大的老人。他穿着寒酸，胡子拉碴。家里除了一所老房子就没有其它的东西。办理手续需要两人做一些亲密动作，比如亲吻。小渔心中不舒服，但是仍没有抗拒。
她知道，这是她与江伟两人以后过上美好生活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身份的问题短时间内告一个段落，就等着一年后离婚了。但是两人的生存却仍是个问题。两人因为一边要上学，一边又是移民，不好找工作，他们的生活始终很是拮据。而假结婚的代价是他们借了很多的钱。有很多的债务需要还。小渔跟江伟都是半天上学，半天打零工赚钱。小渔完工之后就去菜市场买些便宜的蔬菜，一边到车站等待江伟回家。
面对这种艰苦的生活，她仍是天天带着笑，从没有抱怨过江伟，反而始终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们两人租了一套房子。为了能赚些钱，他们把其他的卧室都转租了出去。不过租房子的人却是几个抠脚大汉。几人脏衣服、垃圾随手一扔，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小渔也没有吼过他们，只是默默地随手收拾一下。直到有一次被江伟看到，他将她驳斥了一顿，说她不是他们请的保洁。这才作罢。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来老人那边打电话，说警察过来检查，问他妻子在哪，怎么不住一起。为了防止假戏被拆穿，小渔决定晚上到老人那边去住。正好自己这边又脏又吵，而老人那边却空闲着一个卧室。
小渔白天还是跟江伟在一起，只有晚上回来的时候才去老人那。老人是意大利人，家里房屋破烂，屋子里堆满了垃圾，散发着恶臭。尽管如此，他还有个志同道合的爱人瑞塔。
当小渔搬进去住以后，江伟始终像防贼一样防着老人。他把小渔与老人卧室相通的门用钉子钉死。还一再叮嘱小渔，要是老人对她不轨，立马告诉他。他有时也会去，甚至不止一次地与老人发生过口角，还曾殴打过他。在以后的日子里，甚至还曾监控过她的生活。
而老人的爱人瑞塔同样也像防贼一样，防着小渔。她始终宣示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只不过是个外来户。小渔刚去那会看老人家太脏了，便给他们打扫了一下，结果换来的是一场指桑骂槐的吵架。小渔虽然好心，但是也知道进退。她自此之后便不敢再这样做。只不过她仍会时不时地帮助老人偷偷地往外捎些垃圾。
瑞塔买了个旧沙发放到客厅里。这成了她的专属座位。小渔连坐都不能坐，还要绕着走。老人只要多看小渔一眼，瑞塔就会跟他大吵大闹。
当然，两人吵架不光是因为她，平常没事就吵架。瑞塔嫌弃老人不外出卖艺赚些钱生活。但凡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都会吵架。
不过两人却有共同的爱好，音乐。他们经常一人拉琴，一人唱歌。在小渔看来，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渔在屋里听得感动。”“他俩多该结婚啊，因为除了他们彼此欣赏，世界就当没他们一样。”小渔每次听他们弹琴唱歌，都会如痴如醉，她甚至有次曾劝说过瑞塔，两人不要吵架，真正结婚在一起。不过被瑞塔骂了个狗血喷头。
老人对她开始时也并不友好。他总是想方设法从她那里要钱。修建屋顶，必须要她承担一半的费用。买个什么家具也要让她承担一半费用。修补房屋墙壁也是如此。他还不停地找各种借口涨房租。不过这些小渔都毫不犹豫地把钱给了他。
她没有告诉江伟，担心两人会打起来。为了付这些钱，她做了更多的工作。放学回来时，从来不坐火车，只是一步步地走回来，一走就是两个多小时。而这只为了省那几块钱。这些钱便拿来给老人负担这些费用。
都说人心总是会改变的，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不抱怨生活，从来不怨恨别人，从来都是为别人考虑的姑娘。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心逐渐呈现出两极化的趋势。一方面是受到小渔的感染，逐渐改变了性格；一方面是性格越来越恶劣，并变本加厉。
令人意外的是，改变的人是老人。
老人有一次主动与小渔聊天，他询问她的父亲是不是也喝酒，是不是也不爱干净，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小渔说自己的父亲从不这样。他又问小渔坐火车到这多久？小渔回答说基本不坐火车，始终都是步行，为了省钱。这一次谈话，老人了解了很多小渔的情况。这对他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触动。
自那之后，老人开始注意收拾屋内的卫生，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小渔来的时候他总是收拾一番。他开始外出卖艺，开始靠自己的提琴技艺在街边赚钱。他不再向小渔乱七八糟地要钱，而且对她越来越客气。
而江伟却仍然一如既往地刻薄。
小渔在国内虽然生活也不是特别富裕，但是总算是有个护士的。但到了国外，她不仅天天为生计奔波。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还被迫与一个老人结婚，住在脏乱差的环境里。在这边从来没有人像母亲一样疼爱过她。
江伟除了利用她，就是抱怨她。小渔在老人这居住，他吃醋。为此经常责骂小渔，甚至对其施暴。他经常挂在口边的话是“他为两人的生活付出了这么多，她却在跟那个老人花前月下”。
其实付出更多的从来都是小渔。为了得到身份，他让老婆与别人结婚。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伟发再大的火，小渔都会受着，从不反抗或反驳。这也是两人能够一直维持亲密关系的重要原因。
有一次，江伟与小渔在休息的时候外出游玩。他们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不久，天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人急着找地方避雨。这时小渔看到了在街边卖艺的老人。当时正好刮起了一阵大风，老人摊前收的卖艺钱被风一吹到处都是。老人冒着大雨在四处追寻这些纸币。
小渔看到后心中不忍，她就想过去帮老人的忙。这时江伟也看到了。不过在他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他活该这样恶毒的话。他使劲拉着小渔的胳膊，不让她前去。但是一向顺从的小渔却甩开了他的手，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帮助老人四处拾取那些纸币。她明白这些钱对于老人的意义。
可是因此，江伟大发脾气，从那天后很长时间都不再理小渔。小渔有时去找他，在原先约定的地方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等到他。小渔虽然心中很难过，但是她仍觉得自己那天所做的事是对的。
终于到了她与老人要离婚的日子，可是就在前一天，老人突然中风。小渔回到家发现后，急忙叫来了医生。老人四肢都不能动，只能说话。而此时老人的家中只有小渔，他的瑞塔已经不堪忍受他的贫穷和吵架，离开了他。
第二天，江伟终于打来了电话，要带她去办离婚，永远离开这个老人。可是小渔非常犹豫。如果她离开，老人没有人照顾，只能等死。而如果不离开，江伟是不可能让她照顾老人的。江伟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等不到她，就永远别再见了。而老人也带着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此时的江伟对小渔可能已经没有了多少感情，他急着叫小渔，主要还是为了身份。而小渔与老人之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总会产生一些感情。老人从愿意改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表明了这一点。而小渔对他既有善念，中间其实也有一定的感情。
江伟与老人虽然年龄不同，但是一个愿意为了自己改变，一个却只知道抱怨、打骂自己。这种鲜明的对比，在她最后的选择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不过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老人生病，需要照顾。这就像她将第一次献给的那个病人一样，她更看重的是对方的病痛。
于是在一番天人交战后，小渔选择留下来照顾老人。
江伟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小渔，他的肤浅让他们只能是越走越远。在小渔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颗永恒不灭地追求善的心，而且她在老人眼中也看到了“爱情”。
爱情、善良，这正是内心纯粹的小渔一直都在意和渴望的。这也是小说想要表达和宣扬的主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