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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笔端光阴慢

 圆角望 2021-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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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起一缕羊毛,潮的,放到板子上,毛尖对齐一边。总有些不听话,歪了弯了、高了矮了,用刀尖推推。一手抵住毛,一手立起板子顿一下,让毛尖尽量落到板子边沿,像穿好裤子跺跺脚。反复多次,一指多宽的毛才毕恭毕敬。翻过来,依着板子一刀下去,切掉多余的根部,就是头尾一刷齐的毛,像仪仗队。
  
窗外很静,鸟鸣听得见,蛙鸣听得见,虫鸣也听得见。作坊里,只有刀与板子、刀与木头偶尔碰撞的声音。
  
丁师傅说,好的毛笔都是动物毛制成,再精巧的机器,也可能会伤到毛,哪怕只有寥寥几根,都会影响笔的质量,只能徒手整理。这是丁师傅入行60年的经验。
  
丁师傅也是老板,有俩工人,一位冯师傅,一位戴师傅。
  
冯师傅将潮湿的毛层层码放好,指头摁住推开,像擀面。擀长了折叠,再擀再折。然后,用一把特制的铁钳子,夹住毛根,握一把牛骨梳,梳理毛,边梳边蘸水,越梳越柔顺。梳一阵,再平铺到板子上。如此反复无数次,直到长长短短的毛充分混合起来,排列均匀,相互依偎,根部却始终在一个平面,像本来就长在一起似的。这道工序叫拌匀。
  
戴师傅做的工序叫盖笔。湿毛摊薄在一块玉石上,刀尖挑起一片,围着毛笔头转一圈。长短毛混合做成的笔头,短毛可能会旁逸斜出,像小孩子夹在大人中间,老想探头探脑。裹一圈长毛,像让高个子围着一群人站一圈,挡住熊孩子窜来窜去。
  
戴师傅是女的,脖子里围一条丝巾。初夏,窗户全开着,光进来,薄雾进来,凉风也进来。长期低头工作,戴师傅颈椎出了问题,夏天也用丝巾保护着。戴师傅老了,今年70岁。其他两人也老了:冯师傅72岁,丁师傅73岁。
  
“我们就是老伙伴”,丁师傅说,“找不到消闲的事,干脆还凑在一起做笔,时间反而过得快。”
  
丁家作坊,最多的时候有近30个工人。那些年,几块砖头一垒,木板一搁,就是工作台。没有机器,作坊安静,大家安静,安静得让各种毛整齐起来,柔顺起来,变成笔头。一支毛笔有100多道工序,全部手工。经济飞速发展,手工行业渐渐式微。作坊老了,工人走得没几个了。
  
丁师傅一双儿女早已飞出去。不为生计做笔,日子只剩下一个字:慢。早上起来,去休闲广场上打打太极;早饭后坐到作坊,理毛切毛。偶尔会来个朋友,书画爱好者,请丁师傅制笔。丁师傅捞住一阵聊,聊得高兴了,笔干脆白送。作坊里堆满了多年囤积的笔料,每一样的结局都是送垃圾堆,但在丁师傅眼里都是宝贝。
  
作坊是40年前的建筑,砖木结构,人字顶,上盖青瓦,檐口低矮,进深很浅。只朝南一溜敞亮的窗子,没有后窗,也没有侧窗。丁师傅说,制笔作坊就应该这个样子:采光好,能聚光,不漏光。
  
墙上一座挂钟,555牌的,早已停摆。光阴在作坊,在手底,在笔端,缓慢流淌。它给我留下的记忆是美好的,关于一群手艺人的记忆,以及慢生活时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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