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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成尘作品:玛瑙儿

 茧庐的老烟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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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零落成尘,上饶县人,自由作家,文章见诸各

杂志报刊,出版有个人散文小说合集《声声唤》。


茧庐织字

一群像蚕一样的人    编织蚕丝一样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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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问题小说

九  小  时
文/零落成尘

玛瑙儿爬上墙头,心情一下子变好了。看,十月的村庄多美啊,黄褐色的田野已被收割,远处的山林层迭出不同颜色,红的更红,绿的更绿。接着要来的就是冷冬,谁也不会知道会不会活到来年呢,所以每一次都像绝别,每年都是最后一年,甚至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就要这样想,所以,它们才会活得这样多姿多彩吧。玛瑙儿心情很好。这时候村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谁也不会发现她的调皮,谁也不会冲她大嚷大叫。她轻松伏在墙头,打算好好待一会儿。

她晒着太阳。太阳真热情啊,像热情的小伙子,目光灼热,也粗手粗脚,只要靠近了,就会灼伤人。秋风却像姑娘家,动作斯文,轻手轻脚,摸摸头发,掀掀衣服,往你脖子里吹几口气,笑着躲远了,又回来再逗逗你,令人心情舒畅。玛瑙儿舒舒服服晒了会太阳,眯起眼看风景。

她的小村庄,她完全清楚底细,一切都种植在她的身体里。不同时节,空气是什么味儿,村庄是什么颜色,她闭着眼睛,一幅幅画面就浮出来了。此时,她伏在墙头,微眯着眼,享受秋阳的抚摸,享受秋风带来暗香的滋润,再一次重温这些她看得腻熟的画面,河水在金秋田野上流淌,鸟儿从远处飞来,又飞向更远处。她笑眯眯看着这一切。

玛瑙儿一个人在家。

说句老实话,她一直都喜欢一个人待着。要是他们都在家里。大多数时间,她就缩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她觉得这样才可以保持她的尊严。但其实也没谁多搭理她,大家见惯了她这模样,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儿呢。

春妮要是在家,大清早放个鸡笼都惊天动地,烧个柴火也能熏着半间屋子,更别说提个水洗衣服做个饭喂个猪什么的。只要春妮儿一起身,整个院子就慌慌张张被惊醒了。要是院子能捂上耳朵,它肯定会扯来一床大厚被好好捂上耳朵,春妮那些来路不明的聒噪有时实在叫人烦躁。她脾气真是很大,对着鸡鸭都要发一通火,骂骂咧咧。

玛瑙儿烦听这些,她故意待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让她一人发脾气好了,她发过一阵也就不发了。发脾气是个体力活咧,有那么多神气一个劲儿发吗,多累人啊。玛瑙儿在心里笑春妮的傻。她才不那么傻呢。玛瑙儿就不发脾气。从来也不发。她笑眯眯慢腾腾走到院子里,大家看到她也客客气气的,至少不忍心对她沉下脸,更别提发脾气了。

早晨,玛瑙儿多睡了一小会儿。再醒来时,院子里静悄悄了。她侧身听了一会,鸟儿叫了,家禽儿也在叫,人儿都走了。他们上学的上学,做事的做事,村子偏僻,午饭他们都一起带了去,他们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玛瑙儿利索爬起身,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光开始啦。

她吃了一碗粥,洗了自己的白手绢。她把白手绢挂在院里的树杈上,像树上开了一朵小白花。竹竿上还晾晒挂了别的衣服,每一件都滴滴嗒嗒象在落泪,没有一件衣服是齐整挂晒的。春妮做事就是慌里慌张,其实也不赶那儿一小会,对吧。玛瑙儿自言自语,她高举手臂一件一件重新整理,有些费力。

整理好衣服,玛瑙儿很满意自己的表现,现在,一件件衣服伸手伸腿等着阳光来烘干等着秋风吹拂,多舒服的事啊,湿漉漉的身子重新干爽,多幸福的事啊。

九点钟,玛瑙儿走出院门,搬着自己的小椅子。玛瑙儿到哪儿都喜欢带着自己的小椅子。要是小椅子没跟着她,她就像掉了什么似的,小椅子像她养的一条小狗狗,它跟在身边,她随时可以摸摸它,她坐在小椅子上,心立刻就不慌啦。门在玛瑙儿身后叭嗒一响锁上了。小椅子在玛瑙儿手上拎着呢。可玛瑙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劲。她呆在院门前,阳光下,发愣。

知道了,她忘记带钥匙了。院门的钥匙。门在她身后锁上了。怎么办。玛瑙儿脸一下子热了,像做了什么错事。在天黑之前,在他们回来之前,她对这个院子是负有责任的。她要喂鸡喂猪要收衣服,还要把晚饭煮好,备好他们晚上要吃的菜。她不能就坐在院门外等着,等天黑了,等他们一个一个疲惫万分回来了,还看到了一个锁上了的院门,一个玛瑙儿傻傻地站在门外,一个没有任何准备的院子门外。

想到这,玛瑙儿身子都热乎起来。她抿着嘴,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她站在小椅子上,手儿搭在院墙上,使劲儿努力,一次又一次,终于,她爬上了墙头,她看到了稍高处的风景,一样的又不一样的风景就在眼前底下。玛瑙儿趴在墙头开心笑了。

晒着太阳,玛瑙儿差点又眯着了。秋风姑娘怜怜朝她呵风吹气,她醒过来。院子就在她身子底下,有点高,玛瑙儿没当回事。蹲在墙头的玛瑙儿就像一只鸟,身子轻盈,扑闪翅膀,扑棱棱就飞下去了。

那个过程非常快,快到玛瑙儿简直没法回忆。就那么一下子,身子落在了院子里,钥匙在几米开外的石桌上,现在也用不着钥匙了,一切锁都成为了摆设,玛瑙儿进入了院子,一切却不在玛瑙儿的掌控之中。她起不了身。大腿根部痛得厉害。痛得她甚至没法摊坐着。只能用手撑住,这样疼痛会稍微减弱一点点。撑也撑不久,玛瑙儿没那么大的手劲,轰一下,更剧烈的一阵痛过后,玛瑙儿整个身体全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院子什么都瞧见了。它什么也做不了。它不能捂上自己的耳朵,也不能伸出手去搀扶玛瑙儿一把。玛瑙儿像一个被摔坏了的木偶,身子跌碎了无法起身,仰躺在泥地里,和角落的老树根一起,成为灰暗的一类摆设。

玛瑙儿哎哟哎哟叫了一阵,也没谁听见,她叫的声音也小,还不如一只公鸡叫得响亮。那些家禽们慢慢儿走到她身边,打量,观望,对玛瑙儿的这种姿势感到生疏,嗅了嗅,摇着头走开。


泥土的凉开始沁入身体,像泉水那样,一小股一小股侵入,衣服一件一件浸湿了,挡不住凉,肌肤,纹理,血肉,都开始冷却。也许只是一小时,或者两小时。玛瑙儿感觉肚子里像放进了冰块,肠子沉不住气,开始有了动静。玛瑙儿忍着,忍得脸色儿都变了,没能忍住。身下糊满了稀糊糊的那些东西,恶心的味道散发出来。只有玛瑙儿一个人,玛瑙儿还是羞得满脸通红,甚至涌出了泪花。玛瑙儿希望此刻的自己消失。希望时间在这刻停止。不对,别处的时间让他们照常运作,谁也不会发现她这个样子。时间只在这儿停止。也不对,时间最好倒退。时间退回她刚刚出门之前,只需要她记得带上钥匙,一切,一切就能恢复原貌。

恶臭继续散发,热气散尽,凉,凉得叫人绝望。玛瑙儿的身子陷在泥土里,抑制不住地抖动。吹来一阵风,恶臭淡了些,玛瑙儿在心里说对不起。对不起了,秋风,这些恶心的气息还要你抱在怀里,把它们扔远。


初春时,玛瑙儿也拉过一次在床上。情形和现在不一样。玛瑙儿忍住,一直忍到他们都出门了,玛瑙儿羞恼万分地起身,哆哆嗦嗦洗净了身子。那些衣服和床单,她没办法清洗,她就一股脑全扔进了柴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晚上他们回来时,谁也没发现这个秘密。那天玛瑙儿自己还挺得意,像耍了他们一小把。而这次,无论如何,玛瑙儿也没法遮掩了。一想到这儿,一想到自己这个模样,玛瑙儿就窘得生不如死。

不知道躺了多久。身子已经清空了,再没有存货了,干涩干冷的身子迫切需要补给,迫切需要水、食物等任何一种补充,任何补充都是滋润和温暖,会令玛瑙儿恢复生机。有那么一刻,阳光直射在玛瑙儿身上,玛瑙儿静静躺着,这温暖让玛瑙儿想起了妈妈,妈妈的怀抱,孩童的玛瑙儿被妈妈搂在怀里,无忧无虑,安全又踏实。多好的感觉啊,多珍贵的温暖啊,玛瑙儿被阳光照耀着抚摸着,不声不响,尽可能在吸收更多的光和热,但时间没能持续多久,阳光很快爬过院墙,向暮色移去。

霜风刮过来,玛瑙儿觉得自己像一片叶子,在逐渐干枯。底下的糊糊都变硬了,和泥土一样冷硬。身子也在发僵。一件衣服被霜风吹落在地,小白手绢也被吹落在地,衣服早干了,在风里无助地摇摆晃荡,鸡鸭鹅都凄惶起来,围着玛瑙儿转来转去,探头探脑,不知所措。

好几阵摩托车突突驶过院门,他们不知道紧锁的院门里正在发生着的故事。夜色像墨汁一样倾倒下来,视线全黑了。院子瑟缩身子在暗处不做声响。无尽的黑暗过后,星星的灯笼开始在夜空中一盏盏点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玛瑙儿像死了一样,几乎没有了呼吸,秋虫的鸣叫在耳畔蓬勃唱响,闹起来又静下去,静下去又闹起来,像一场反复无常冷暖无情的梦。


像从梦中惊醒。摩托车在院门外喘气歇息,院门被打开,摩托车的光束像来自天堂的一道呼引。灯全亮了。春妮惊呼着,跌倒在玛瑙儿面前,春妮把玛瑙儿搂在怀里:婆婆,婆婆你这是怎么啦?

那一刻,被春妮抱在怀里的玛瑙儿又变成了孩子,她睁开眼睛,看着春妮,想笑,泪水却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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