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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山塘的油菜花

 茧庐的老烟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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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第八期

山塘的油菜花

文图|老烟

上饶最负盛名的油菜花田在婺源。但若谁真正存了心思去想去猎获油菜花的内在美,那么,还是去广丰的湖丰或是玉山四股桥乡的山塘村吧。婺源的油菜花固然美的惊艳,美得巧妙精致,也美得壮阔豪放,但是从婺源开始将油菜练油入药的功能,革命成纯粹用来观赏颜色的花朵,婺源的油菜花,便忘却了它的本性。是,它们耀眼了许多,娉婷了许多,也浩荡了许多,但是,你若细看,它们也就此羸弱了许多,娇媚了许多,甚至还傲慢了许多。凡事多是如此,美在自然两个字,刻意了,便有了矫揉。而至少是现在,山塘的油菜花还是当初的油菜花,它的禀赋和使命尚未更改,它仍然是为了炼成我们食用的菜籽油而存在,从来没软弱了它那“不为丽颜取宠甘成齑粉滋民”的风骨,无论你来与不来,它们都一直健在,默默地生长、茁壮、绽放它的花朵,然后又结成油籽,榨成脂油。这才是油菜花真正的价值!也因此故,乾隆爷才会兴致大发,给了油菜“ 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的非凡赞誉。

惊喜的是,山塘的油菜花也并不比那些已沦为盆栽似的油菜花丝毫逊色。

这会,我便置身了这片满溢着清香的油菜花田,在这阳光积淀而成的金色浪涛里痴醉。是,它是实在的,真真切切的金光和真真切切的浪涌,人也是真切的,像是坐在舟船里随波轻流,也像是裸身躺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瞑目漂浮,尽享头顶上温熙阳光的轻抚。而你若肯再融进去一些,它还会虚幻起来,像梦,飘忽、隐约,脚下仿佛再也没有实地,人腾空了,被霞光轻托着,遁入情人深情的眼眸。对,就是情人的眼眸,只有情人凝视你的那双眼睛才能有这种魔力,你只消看着她,她的香郁,它的璀璨,她的温婉,顷刻间就能将你之前一路来所有的疲惫困倦悉数驱散殆尽,然后让你懒洋洋地停靠在她馨香温软的怀抱里,再也不舍得离走。

我们一直在感慨,做人太累!生活和工作以及人情往来的种种压力如山一般长久地压负在人类并不坚挺的肩头,所以,只要有那么一点空闲,只有有那么一次机会,我们都会想方设法去一个可以释放自己的地方看看走走。现在看来,山塘是个极好的选择。

友伴似也有此想,笑着说,“高晓松那句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到了这,才算真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刚才的一路风尘是苟且,眼前的风景就是诗和远方了。”我亦笑,笑他说的诗。虽说诗歌都很美丽,但却有哀婉悲壮与浪漫豪迈之分。在我,哪怕那些悲壮哀婉的诗歌再如何美,我也是不愿意去亲近的,理由很简单,倘若美丽需要用凄恻和悲凉来换取,那岂不是代价太大!想想,我告诉友伴,在我眼里,这里不是诗,它是画,缤纷斑斓的画,而且是有香有味的一幅图画,你甚至连思考都不需要,凭一双眼睛就能彻头彻底得感受尽这份让人窒息的美。何苦去挖空心思去揣摩参悟诗歌里那千奇百怪的字句。说完,我的眼光又回到了身前这片耀眼的花潮里,竟似生怕错过了什么一般再也不敢将眼光挪开。

我很诧异自己此刻的表现,这是一种颇为奇怪的转变,不就是除了黄绿再也没有其它色彩的油菜花么!几年前,我敢断定我从来就没欢喜过这单调平庸的花朵,这不怨我,它太不出奇,很难迎合人类惯来喜好缤纷斑斓的眼睛。况且在很久以前,就如我曾喟叹过的“有关油菜花的记忆是酸涩的,与他关联的总是父亲失落的眼神和祖父黄烟筒里的叹息……”不错,那时,缘于油菜籽榨出来的菜油廉价得竟抵不上一年两茬的水稻,油菜花终于日渐稀疏直至近乎消泯,只剩下几颗经历了几个年头泥土翻覆的油菜籽,在得遇了一次好风水后,终于孤儿般在田畔上卑贱地成长、开花,而后,在风雨中哀怨地飘摇。这种凄凉,是不会有人喜欢的。但后来,在苟且的喘息间,我看到了一些油菜花的图画,白墙黛瓦的徽派民宅与油菜花的结合、一抹红色纱巾在女人的柔臂上从油菜里飞扬而起、透过经了大光圈虚化的金黄斑块迷蒙斑块后镜湖里一叶悠然的轻舟……这些奇妙的组合瞬间让油菜花光彩妩媚起来,那一片原本木然的黄,倏然活泛,耀眼,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死寂与消沉。于是,我开始有了每年二月后对油菜花的蠢动。但直到此时,油菜花,在我眼里可取的也不过是它用来当作配角的颜色罢了。我相信,倘若没有油菜花后面的景物,没有红纱巾,没有古建枯木和小桥轻舟,那片黄色尚敌不过秋后沃野里的稻穗。

(过溪的水,直接可以饮用,清澈,甜润)

而山塘的油菜花,让我再一次对这抹黄色激动起来。在山塘,自然,油菜花也有一些陪衬,那些陪衬像是老人额上见证沧桑的沟壑,也像是农夫肩上的锄头或是头顶上的斗笠,这些陪衬是与油菜花地融为一体的,无法分割。比如环绕着这片花田的那条过溪,逶迤柔婉,你当然可以把它看成是女人霓裳上的云袖,也可能因为它的清澈与甜润而想到情人的眼眸,但是,你要知道,这条被称为过溪的溪流,它真正的功用却是用来浇灌这片田地,现今的油菜花,晚一点的禾苗或菜蔬,都需籍赖这条溪流才能萌芽、成长、开花、结果。又比如溪边的乌桕,更远的太甲山,以及村落里的宅院,它们原本的功用都不是为了供给人们的欣赏,可是,它们长着长着,住着住着,也都成了曼妙的风景,和油菜花一样,让每个心情舒畅的人都能从它们的存在的方式上感受到苍劲的美、雄浑的美、古朴的美、委婉的美和其它各式各样的美丽。尤其是在它们与油菜花相遇了后,那些美丽更是美得让人无法不惊讶起来,震撼起来。就像此刻,我便恍惚了,此时的油菜花田已经不是一片灿烂的黄花,那排乌桕树也不只是一排正待吐翠的树木,太甲山也不单是一座缠绵的青山,连房屋也不再只是房,在我的眼里,这时的山塘就是一位劳作间隙时躺在沃野里的壮汉,金色的花海是他敞露的胸膛,青山是他的长发,乌桕是他的睫毛,而那些宅院,则是他信手放在身边的锄耙……这时,有风掠过,菜田再次起伏,那壮汉的胸膛开始有节奏地跳跃起来,伴随着他的呼吸,竟似支轻柔舒缓的陶笛。我又想起最初步入油菜花田时的感觉,那时,我觉着这片油菜花田的光芒像是情人的眼眸,而这会,置身田外,我又分明看见了他是一位健壮的农夫,莫非,我先前看到的是农夫的妻子,而这会我见到的是勤劳的农夫?又莫非这块花田本身就兼具了男性的伟岸与女性的温柔么!太奇妙了!这才是真正的美!

原本,美丽就不是刻意经营的结果。不是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么?可惜,今天的人类缘于人们对美得不断渴求,于是,竞相挖空心思开始打造起千奇百怪的“美丽”来。我想,我用的这个千奇百怪是没有用错的,不信你看,有些村庄将原来的石径竹篱给扒了拆了,然后再上面敷上水泥,种上花草;不信你看,多少村庄为了迎合政府提出的旅游强乡号召,硬是将好好的竹林毁掉,然后在那片原来长着竹子的山地上盖上楼阁,筑起石阶,拉起围栏;不信你看,那片原来静若处子好生生的湖面,嬉着鸳鸯,游着青鲤,踱着白鹭不好么,可它却被停了一艘游轮,引来一片喧哗;不信你看,又有多少地方,任由那些在经历数百年风雨侵蚀的古建在今天梁朽墙倾,直至倒塌,却在被古木繁荫围绕的村落里建起了仿古的朱门琉瓦……可这真的是美丽么!我想,这些翻覆的经营并不是游客们所想欣赏的!他们风尘仆仆而来,想看到的是农家的朴实、村庄的厚重、以及幸存在农村里那些未被时代湮没的历史。我更想说,与其说他们是在经营,毋宁说他们是在破坏。

显然,山塘没有去破坏。山塘人所做的,他们没将他们赖以谋生的油菜沦为仅供观赏,花期一过,便凋零入土的闲花,而是将他们一直固有的美丽做了一些点缀,过溪是固有的,油菜种植是固有的,乌桕树是固有的,那条花岗石筑就的石堤都是固有的,他们所增加的,如同是善于打扮的女人在自己的脸上轻敷了一层脂粉,在眉间多染了几分黛色一般,在油菜花地里扎上了几个草人,在溪边树底拉上了几架秋千,在空旷的地头建了一间凉亭,而做的更多的,是将油菜田的农家肥多施了几遍,让油菜花香浓郁了几许,使菜花凋谢后结成吃的油籽丰盈了一些。结果,山塘的美色一分未减,反而秀丽许多。再多出来的,是游客们行经菜田时对农家勤劳的颔首,是赏玩疲倦后有了更好的休憩,还有,是这片油菜花田榨成菜油后所创造的产值,必然会换来山塘农家们脸上的笑,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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