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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位父亲该多难:18年过去,“把灾难当作生活”的保定老赵,您还好吗

 新用户9088aVaL 202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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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生命日记(1783

做一位父亲有多难 

时值今日,我一直思念着老赵,是他郑重地告诉我:老弟,记住,灾难也是生活,你不要把灾难当作不幸,要把灾难当作生活。

 2002年的隆冬季节,我陪前妻住进北京肿瘤医院不久,老赵夫妻陪着儿子从保定赶来。小赵的恶性淋巴瘤侵及脑部,在保定的医院治疗后,病情有所控制,老赵夫妻迅速转院,带着儿子来到北京就医。

我们都是来自河北省,便以老乡相称。交谈中,我得知,老赵已经下岗5年,在一家私营企业打工。妻子所在的企业效益也不好。儿子小赵去年刚考上了一所大学,家里的积蓄已经不多,谁知又突遭横祸。

最初,前妻病情控制得较好。夜幕降临了,我就离开医院,去我的母校,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一间学生宿舍里住宿。离开病房时,我就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陪老赵抽一颗苦涩的香烟。

当时,我的经济状况还好,我总是对老赵说,吸我的烟吧,我的烟好。几个月后,我的资金与老赵一样捉襟见肘,也抽起一两元的劣质香烟。

在偌多的病人家属中,老赵是唯一在病房外走廊里过夜的人。隆冬季节,窗外雪花如织,老找穿着军大衣,蜷卧在走廊外面的长椅上,熬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晚。

我曾经劝老赵,我们再穷,也不缺10块钱住旅馆的钱,我们的身体不能垮啊,你还是在地下旅馆里睡个安稳觉吧。

老赵倔强地摇头说,不,大钱我不怕花,但是小钱必须省,小钱积少成多,就是一次化疗的费用。


在医院里花钱如流水,每隔些日子,老赵就有几天不见踪影。后来,我才得知,老赵回家筹钱去了。家中积蓄早已消耗一空,好在老赵有几个家境尚好的亲戚,也有一帮子朋友,在短时期内,尚可以接济一些。

谈及借钱,老赵的感触极深,他曾经对我说,借钱的人最不要脸了,我对朋友见面就说,孩子病了,快给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

老赵告诉我,一些富裕的朋友,却舍不得借给钱,而一切穷哥们儿,倒能够把家里的积蓄倾囊而出。过了几个月后,当我也奔波着借钱的时候,也体会到了老赵的感慨。

北京肿瘤医院的患者多身患恶性肿瘤。病如恶魔,狰狞而无情,在生死未卜的环境中,无论是患者还是家属,心态有时就像扭曲的麻花。

2003年3月下旬的一个傍晚,我正陪前妻在病房里吃晚饭,忽然,病房外的楼道里传来一老一小的争吵声。我不由得走出病房,只见小赵,那位19岁的大学生正摆脱父亲的牵扯,嚷道,今晚我就是死了,也要出去,这个鬼地方我已经呆够了,让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老赵正忙不迭地拉住儿子的衣服,喃喃着,不行,别出去好不好?万一你感冒了怎么办?小赵的脸憋得通红,父子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我走上前去,帮着老赵劝慰儿子,你一定要听医生的,你刚化疗完,白细胞正在下降,万一感冒了,就会影响身体的恢复。


小赵因为化疗的副作用,面部神经已经瘫痪。他认真地质问我,我问你,什么最重要?
我怔了一下,回答说,生命最重要啊。小赵却反驳道:不对,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我视自由重于生命。

我知道,作为病人,在遭受病痛折磨的同时,心态也会扭曲,何况小赵正是19岁风华正茂的孩子啊。我无言以答,只能认真地对他说:你老爹50多的岁数了,就这样守着你,陪着你,真不容易,你就听他的吧。

小赵与父亲对峙着,倔强地说,不行,这是非人的生活,是牢笼,我渴望自由。说着,小赵窜出了病房的走廊,老赵伸手阻拦,但是儿子像脱缰的野马,把老赵推搡了一个趔趄。小赵的妈妈跟着儿子也跑了出去。

我陪着老赵在走廊外的长椅上默默地吸烟。老赵沉默着,表情里隐现出难以言状的痛苦。

良久,他叹口气,对我说,他还是孩子啊,要是没有病,就这样对老子耍横,我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可是,他本来就是孩子,不懂得事理,病情又严重,我既担心他的身体,又不想让他不高兴,我只能这样忍着,还能怎样呢?


晚上九点多,在楼梯的拐弯处,我见到老赵正倚着墙壁愣愣地发呆。我停住脚步,掏出香烟,老赵也不推辞。我们彼此怀揣着心事吞云吐雾,沉默不语。

良久,老赵问我:“花了几万了?”我把烟蒂抛进旁边的垃圾筒,说出一个数字。

老赵闷闷地说:“今天我刚交了一万,明天我还要回家借钱去。”我问:“找谁借去?”老赵说:“闯荡了多年,好歹有几个朋友……”

我叹口气说,我还没有到借钱的地步,但是在这里住院,花钱就是无底洞,我们真难啊。

老赵拍拍我的肩膀,表情凝重地说:再难也要挺住啊,老弟,记住,灾难也是生活,你不要把灾难当作不幸,要把灾难当作生活。”

几天后,小赵串到了前妻的病房。一帮子病友边打牌,边聊天,不知怎么聊到了治疗费用。有的病友问小赵住院花了多少钱。小赵的脸色透出一股单纯,他说,我不知道,老爸不告诉我,他说才花了一两万。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你知道吗?当一个父亲有多难!只有你做了父亲之后,才会明白,你的父亲如今是多么地疼你,爱你。小赵愣了,他思考了片刻,向我点点头,沉默着走出了前妻的病房。


小赵是个非常坚强倔强的孩子。他患的是最凶险的非何杰金T型细胞型恶性淋巴瘤。随着病情的发展,他的面部神经遭到了损伤,身体也疼得厉害,但是他依然快乐地串着病房,与护士与病友聊天。

老赵开始愁眉不展。老赵的妻子日夜陪着儿子,晚上,就坐在凳子上,依偎着病床打盹儿。

久病成医,老赵经常翻阅各类的医学的书籍,对淋巴瘤的治疗知识懂得很多。很多病友的家属经常凑到一起,讨论各类的化疗方案,遇到疑惑的问题,就请教老赵。

老赵不只一次苦恼地对我说,孩子的病灶老是反复,很难进行下一步的彻底治疗。我只能无言地陪着他沉默,我们彼此之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

命运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折腾着我们的人生。我们不知道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不知道我们的亲人将要经历怎样的煎熬和折磨!

2003年4月末,北京的非典肆虐得厉害,病房要腾出来收治非典疑似患者,医生动员我和前妻出院回本地治疗。而此时,隔壁病房的小赵又进入了新的疗程。

我和前妻携带着行囊,准备回本地的医院进行维持性治疗,等非典过后,再回来实施造血干细胞的移植。

我们离开医院的大楼,向大门走去的时候,看见老赵正在远处的树阴下蹲着,用手机焦急地说着什么。我停住脚步,注视着老赵,那一刻,只见老赵胡子拉碴,面部表情显得非常焦虑。

我的鼻子突然酸了起来,我对前妻说,做一位父亲,真难啊!


我们在非典的肆虐中焦急等待了一个多月,6月初,内四病房开始接纳患者,我们马上赶到了医院。病友们也陆续地回到病房继续治疗,而小赵迟迟不来。我们不知道老赵的联系方式,内心涌出了一丝焦虑。

终于,在6月中旬,老赵夫妻带着儿子来到病房。我轻轻地拥抱着小赵,像久别重逢的亲人。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我陪着前妻与病魔进行顽强的搏击,而小赵的病情反复发作,日渐严重。

暑假来临了,我的儿子来到北京,岳母守候着前妻,我平素带着孩子做作业或去附近游玩。

有一天中午,我带着儿子去医院看望前妻,只见老赵正从医院附近的烧饼店买了几个烧饼,一手拎着装烧饼的食品袋,一手拿着一个烧饼正在大口吞咽。

老赵在前面边走边吃,我牵着儿子的手在后面走。我没有惊动老赵,我默默地想,眼前的这个父亲,饱经沧桑,忍辱负重,把满腔的爱奉献给了自己的儿子。这样想着,我的鼻子又酸了一下,我握紧儿子的手,只觉得做父亲的责任那么神圣和沉重。

到了8月,小赵已经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病灶侵袭到他的大脑,他的神智有时已经模糊。8月下旬,在病房的走廊里,有时就听见小赵痛苦的呻吟。病友们纷纷对小赵病情的加重表示惋惜。

我在走廊里不时遇到老赵,有时,我们一起表情凝重地抽烟。我极力回避谈及小赵的病情,而老赵经常皱着眉头,默默无语。
9月1日,儿子要开学了,我暂时回家带孩子上学。我带着儿子告别了前妻和岳母,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火车行驶在途中,出北京不远,前妻就发短信告诉我,小赵病情危重,已经有救护车拉着他回了保定。

10月中旬,前妻要进行大剂量的化疗。我的妹妹由农村老家来到邢台照料我的儿子,我回到医院陪伴前妻。我悄悄地打探小赵的消息,不久,我得知,小赵在中秋节那一天离开人世。

萧瑟的秋天来了,凛冽的冬天也来了,前妻的病情也在逐渐地恶化。我的绝望和焦虑常常伴随着深夜难眠的痛苦中,涌现在心灵中。

我一次次地想到了老赵,他是我的榜样啊,他的话语不时在我耳畔响起——老弟,记住,灾难也是生活,你不要把灾难当作不幸,要把灾难当作生活。

2004年的1月4日,我与老赵一样,经历了与亲人的生死离别。


那个凄凉的春天,我一次次在手机的通讯录上端详着老赵家的电话号码。我想与他通个电话,但是,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知道我们的交流将是再次撕裂心灵的伤疤。

终于有一天,我轻轻地按动着手机按键,删除了老赵家的电话号码。

灾难总是突如其来,而失去亲人的悲伤却像风吹磐石,持久地剥蚀不去。我一直牵挂着老赵夫妻,牵挂着他们在以怎样的心境,迎接失去爱子的生活。

我知道,做一位合格的父亲真难,但我发誓要把儿子培养成健康、快乐、积极向上的男子汉,而老赵的话语将永远回荡在我的心灵中——老弟,记住,灾难也是生活,你不要把灾难当作不幸,要把灾难当作生活。

老赵,那位保定的朴实无华的父亲,教给我如何坚强地承担生命中的责任,赐予我沉甸甸的人格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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