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高位截瘫患者,身高只剩78厘米。这些年,我每日每夜都在承受着截肢后的痛苦。 在医疗界,有个对疼痛的分级,最低是0分,最高是9分,听说,9分的疼痛,会让人痛不欲生,有的人甚至还会自杀。 而医生说我的疼痛值介于8分到9分之间。 古代有个叫凌迟的刑罚,就是拿小刀在犯人身上割,听说最厉害的人,能承受上万刀,而我遭受的疼痛,就跟这个类似。 如果一分钟疼一次的话,我这么多年所遭受的痛苦,早就比古代最厉害的人还要多了。我觉得我超级厉害! 不光是我觉得,医生也这么觉得。他说我这叫残肢痛,很多病人痛到最后,都会患上很严重的抑郁症,而我则是他见过的最坚强、最乐观、最勇敢的人! 这样的评价,这十几年来,我听了无数遍了,每听一次,我的心里就会涌动无尽的感激和敬畏。 而这一切,都源于2004年3月9日的那场车祸。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下了班,买了菜,准备回出租屋里吃饭休息。 就在我跟家里通完电话,准备穿过马路时,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拦腰把我横撞出去。 我被那股巨大的力气甩出去时,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撞在马路中间的水泥墩子上,感觉自己的血在一直往外流,身体开始发冷。我知道,自己一定伤得不轻,很想让人赶紧来救救我。 车祸现场很嘈杂,有人在围观,有人在报警,我还听到有人说现场死了人。 时间过得很慢,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煎熬得慌,想着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 终于有个记者,进入了车祸现场,我像看到救星一样,拼了命喊出一句:救救我,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3加2等于几等问题,我下意识地回答着。 我听见那人说,患者受伤很严重,但求生意志很强大,赶紧送急救室。 我不知道我被抢救了多久,等我意识清醒过来时,我看到了本该在老家的妻子,和正在上初中的儿子。 妻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儿子也把眼睛哭红了。 我很自责。家里的情况本来就不是很富裕,儿子的成绩很好,我还寻思着多打几年工,能给他攒齐大学的费用。 现在我住进了医院,不仅不挣钱了,还得花一大笔钱。这对妻子来说,得是多大的负担啊! 随着被推进手术室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知道,我绝不是自己想的只撞坏了腿而已。 我听见医生跟我妻子说,我的内脏需要更多的皮肤来包裹,我身上的皮肤不够,要用头皮。 这得是多严重的伤,才会需要用头皮来包裹内脏啊?! 我内心很不安,从醒过来后就一直坚定的心,也开始有了恐惧感。 有天夜里,我疼得睡不着,但又不敢喊,我的妻子和儿子照顾我很辛苦,我想让他们晚上能好好休息。 我听见我儿子小声跟我妻子说,隔壁病房里有个人,被撞断了小腿,被送进手术室后,没活过来。 说完,他们娘俩就抱头痛哭。 那一刻,我心里特别难受,心里很疼,比身上还疼。 我心里想,我不能跟那个人一样,自己被自己吓死,我得坚强得活着,我的老婆孩子需要我。 可是,当我对妻子说,不要担心,等我好了,我还能挣钱时,妻子终于忍不住,哭着告诉了我,我到底伤成什么样。 我被救过来之后,一直被各种仪器所围绕,为了让我更好地养伤,我的胳膊和手也不能乱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的状况。 我其实伤得极其严重,从肚脐往下,都被那辆货车撞碎了,我不仅失去了双腿,还失去了腰部以下的所有肢体。我成了高位截瘫的人,全身只剩78厘米。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自己不过是失去一条腿,那现在,我是彻底绝望了。 我失去的不仅是腿,是骨盆,还有一个男人的尊严,以及活着的勇气。 我这样的人,不仅不能给我的家庭造福,还要拖累我的老婆和孩子,活着就是受罪。 我开始不配合治疗,会趁人不注意,拔掉身上的仪器,甚至开始绝食。我不想活了。 我妻子见我这样,哭得像个泪人。她跟我说,当初看见我伤成这样,她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每天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后来,我醒过来了,她才觉得有盼头,只要人还活着,家就还在。 她说,如果我实在想死,那就把她也带走吧,她也不活了。 我们夫妻俩抱头痛哭。 医生也劝我,他们说当初我被送到医院里时,很多人都觉得救不活了,可我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这让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要从死神手里把我抢回来。 如今,我活下来了,证明老天爷愿意再给我一次创造奇迹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弃? 当初那个救下我的记者,也经常来看我,他说他从来没见过我这样坚强的人,人都被撞成两截了,还能挣扎着求生。他也说我是个奇迹。 当初撞我的司机逃避责任,不出医疗费,所有的医疗费得我自己出,妻子和儿子拿不出来,是医院帮我们垫付了25万元,除了医院,社会上还有很多好心人,为我奔波,付出爱心。如果我这时候选择轻生,我又该拿什么去回报他们? 不行,既然我已经从鬼门关逃出来了,就不能再做个逃兵,逃避我身上的责任。 我开始积极配合治疗。 截肢之后,我出现了幻觉痛,每时每刻都觉得有无数小刀在我身上割,我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我身上的腐肉也开始焕发生机,从底下长出新的肉芽,皮肤也以奇迹般的速度重新长了出来。 医生说,我这样的情况,在世界截肢史上都不多见。 我在这样的鼓励下,渐渐走出了压抑悲痛的境况,也开始为自己感觉到骄傲。 有很多爱心人士来看我,他们都鼓励我,支持我,给我献出爱心。我觉得就算为了报答大家对我的帮助,我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在车祸之后,最苦的其实还不是我,而是我的妻子。 她没日没夜地照顾我,要承受身体上的苦痛,还要承受心理上的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来自经济的压力。 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可是,我妻子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只要我还活着,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丈夫。我在,家就在,她就有盼头。 我瘫痪了,家里的重担都落在妻子头上,懂事的儿子选择了辍学。 他说我爸都伤成这样了,我哪还有心思上学,我要跟妈妈一起照顾他。 我听了,心里无比心酸,但命以至此,我只能用更坚强的生活态度,来给儿子做榜样。 我出院之后,回到了湖南老家。 说不自卑是假的。一个将近一米七的汉子,变成了只有78厘米的半截人,哪个人见到了,不得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打量? 我有一阵不愿意出门,但是,我又想,我不能总憋在家里。我以后还想着开个店养家呢,要跟人打交道的,如果别人一个眼神,就吓得我不敢出门,那我还怎么养老婆孩子? 有爱心人士知道了我的事情后,给我送来轮椅,有人还给我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桶状工具,可以把我放进去,然后“坐”在轮椅上。 这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坐”在轮椅上,再装上假肢,就能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太阳底下了。 为了不让肌肉萎缩,我开始锻炼身体,练哑铃、跳轮椅舞,都成了我的爱好。 社区的工作人员经常来看我,知道我想开店的诉求后,还帮我开了一个便利店,便利店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半截人”。 我总在想,是这个社会上的无尽爱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的躯体虽然是残缺的,但我的头脑不是,只要有机会,我总是要回报这个社会的。 于是,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用我的经历,去鼓励那些跟我有过同样经历的人。 有个姓陈的小伙子,也高位截瘫了,他每天不愿意出门,抑郁到不想再活下去。我跟他说了我的经历,我的情况比他严重,可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在我的鼓励下,他渐渐走出困境,现在在做网约车司机,自力更生。 除了他之外,我还用自身的经历和感悟,鼓励过很多同样陷入困境的人,他们有的来自陕西,有的来自北京。 在我的鼓励下,他们都在用更加勇敢的态度,去面对生活。 这十几年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而我,也正是靠这些病友们,才让自己不至于被疼痛折磨到抑郁,才能够有更乐观的生活态度,去面对被“千刀万剐”的痛苦。 这次来北京,医生给我出了两套方案,一套是把身体里的一部分神经系统祛除,好让我感觉不到疼。 只是,医生又觉得不忍心,他说我失去的太多了,不能再让我失去些什么了。 最终,他们采取了更为冒险,但综合效果比较好的方案。 如今,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我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他结了婚,有了女儿,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现在最愿意做的事,就是跟着小孙女一起去买菜,去散步,那种最平凡的生活中,流淌着最真实的幸福。 我感恩命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会活得好好的,绝不辜负自己跟死神的那场较量!
两夫妻都是很坚强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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