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血长津湖」故事点这:01无声的战友 02生死搭档 03向死而生 04归去来兮 05爸爸的祝福 大家好,我是罗伯特刘。 明天,电影《长津湖》就正式公映了。 这部筹备七年之久,总调动达9万人次的战争大片,网友预测票房应超60亿。 这也是我和诸多志愿军老兵、后人所关注的一部电影。 据看过点映的伙伴说,战争场面很震撼,只是和我们记录的真实战争不太一样。 电影里的志愿军们大都身强体壮,零下四十度急行军后,依旧精力充沛,还能说说笑笑地吃土豆。 真实的战争太残酷了。 邹世勇在长津湖战役时,是个年轻的基层连队的副指导员,他的任务是攻占1282号高地。 战斗还没开打,就断了粮。 饥肠辘辘的战士,好不容易找到了几袋土豆,却被自己人拦住了。 饿了几天肚子的他们,要在零下四十度去攻山头,那种残酷,恐怕是演不出来的。 就快发起长津湖总攻了,偏偏这个时候断了粮。 吃不上饭,没人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挨过去。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连队的炊事班战士喊我过去,说他们的事务长在老乡家找到几袋土豆,但有人不让拿。 等我赶到的时候,事务长老刘已经急眼了:“我拿枪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真怕他下一秒就动手。 旁边年轻的支部委员仍旧不依不饶,按着老刘找到的土豆,不准他拿走。 见我来了,他们干脆把决定权扔到我手里。 咋办,拿还是不拿? 1950年11月13日,我随部队自临江出发,直奔长津湖北面的集结地——避幕里。 临江仓促出国时,我们只带了3天的干粮,因为给养跟不上,部队开始出现断粮。 17日清晨宿营后,看着只能干喝雪水的战士们,我真想一头撞死。 我时任第27军79师235团1营3连副指导员,分管后勤生活和战地救护。 正发愁的档口,一名炊事班战士跑了过来,说事务长老刘发现了几麻袋土豆,让我快去看看。 老天开眼了,这还看什么看,我让他快背回来,煮熟了分给战士们。 可炊事班战士却作了难,因为这事让分管纪律的战士支部委员挡住了。 等我赶到菜园地窖时,守在土豆前的两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年轻的支部委员强调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志愿就是心甘情愿,不要说忍冻挨饿,就是牺牲也在所不辞。 50多岁的老刘在全连年纪最大,是照顾整个连队吃喝的大家长。 只要行进暂停或待命,他就带人到周围去寻找食物,“吃饱”这两个字成了老刘心里最重要的命令。 碰到有人不让他拿,老刘气得够呛,让对方少来大话,自己拿枪上战场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知道支部委员的理由正当,不动朝鲜人民的一草一木,本就是军令,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明明白白违反了群众纪律。 双方僵持不下,老刘一下急了眼:“你拿纪律当饭吃啊,战士们不填饱肚子,哪有劲去打美国鬼子,打败美国鬼子就是最大的纪律,要不大家来遭这个罪干啥!” 见我来了,老刘立马让我来做决定。 可我既不能批评谁,也不能表扬谁。群众纪律是我亲自传达的,而让战士们不饿肚子更是我的责任。 “拿!”我几乎没犹豫,活命最要紧。 支部委员提醒我——这可是在朝鲜,违反群众纪律这可不是小事。 “先留下纸条,出了问题,我担着。”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能耐,能做出这样的保证。 看着老刘带人抬回了土豆后,我又向上级请示,把连里的那件美军驼绒大衣留给老乡,这是师侦察分队在之前长津湖战役中缴获的战利品,全连仅此一件。 等土豆带了回去,营里的指示也下来了,部队到达集结地之前,粮食上不来,所以土豆不能敞开吃,至少要应付3天。 得知这个消息,老刘愣住了,气得直跺脚,全连 200多号人,战士每天最多就2个土豆,干部还得减半。 后来我才知道,年过半百的老刘,每天负责煮土豆的他,每天也只吃一个土豆。 11月27日下午,粮食一粒不剩,眼看夜里十点就要打硬仗了,大家还饿着肚子。 战死了还得做饿死鬼,要我这个管后勤的指导员有啥用! 正在我发愁时,营里传来了命令,说有肉吃了。 我和老刘高兴地跑过去一看,原来,迟念佳营长杀掉了自己的战马。 迟念佳营长 师级以上首长配吉普车,正营级干部只能配战马。行军的路上营长从来都舍不得骑,马鞍上摞满了体力透支战士的行李。 如今为了大家吃口热的,营长只能让通讯员去杀马。 杀马前,营长交代,马头不能吃,要掩埋好,立好牌子。 它是我们的战友,就当它是为我们牺牲了吧。 位于长津湖岸边的柳潭里,自西向东依次被美军的5个高地团团包裹。 我们的任务是,攻占其中的1384高地,得手后,与攻占周围高地的其余各部下山会合,会歼柳潭里之敌。 为了以最少的伤亡打胜这场仗,攻击前营里派出了一个侦察小分队,去前面的目标高地摸清敌人兵力,标定敌方的主火力点。 但谁都没想到,战场上发生了十分戏剧的一幕—— 我们竟然走错了攻击阵地! 侦察小分队回探后报告了这个情况,我们当前的阵地不是1384高地,而是偏东北的1282高地。 更巧的是,因为大雪天气,奉命防御1384高地的美军陆战1师7团2营E连竟也错登上了1282高地。 我们和敌人同时走错了阵地,对手不变。 陆战1师是我们的老对手,作为曾攻入北京的八国联军之一,入朝后,他们不仅是仁川登陆的急先锋,也是第一个与我志愿军交手的部队,实力非比寻常。 得知这些情况,团里命我们将错就错,任务改为攻击1282高地。 夜里十点,行动准时开始。 本以为夜间突袭是志愿军的拿手战,可没人想到,第一攻击梯队1连、2连刚隐蔽运动到1282高地半坡,突袭枪声都还未响起,就落入了敌人圈套。 一瞬间,遍地开花的照明弹,让夜空在瞬间亮如白昼,迎面而来的是美国鬼子的枪口和人脸。 这样的战术一看就是敌人精心设计过的。 志愿军向长津湖地区开进途中,部队严格执行隐蔽要求,在山路行军,夜行晓宿,严密伪装,两个军约十万人几乎是悄然进入战区。 美军知道志愿军极擅夜间穿插和突袭,便在阵地采取纵深配置,在工事前布设了大量绊索照明地雷,防步兵地雷和障碍物,防御有层次有组织。 指挥者一直等到阵地前沿的照明弹被引爆,志愿军冲到离他们只有三四米处才下令开打。交火的瞬间,我军战士几乎是直撞对方枪口。 在我们研究敌人的同时,敌人也在研究我们。 不仅如此,狡猾的美军还专门把机枪对准附近洼地的一间草屋猛射,使其燃起火来。火光使狭窄通道里的志愿军暴露无余,一下成了敌人的活靶子。 见奇袭不成,我军只能改为正面强攻,可不到半个小时,人就打光了。 这个时候,我们3连正在做战前的最后动员,其实就是两句话:救朝鲜就是救中国,不打退美国鬼子,他们就会像当年日本人一样侵略中国。 前线命令突然下来,说1连、2连快打光了,3连接着上。 我纳闷起来,美军不就是一个连嘛,1、2连加起来300多人,怎么能这么快就打光了? 3连1排发起攻击时,我将后勤分队带到了前沿,随时准备后送伤员,可一阵激烈的喊杀声过后,连通讯员小阎跑了过来,将我叫到了连指挥所。 1排伤亡太大,副连长也身负重伤,失去攻击能力,领导让我带领2排、3排接替1排,继续攻击1282高地。 我不由地一愣,看来美军不是宣传说的纸老虎,这个老虎不但聪明,还会吃人呢! 在入朝之初,志愿军部队有句顺口溜——一条干粮袋,打到三八线;一双鞋和袜,走遍南朝鲜! 我所在的235团作为 “济南第一团”,曾在济南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是名副其实的英雄连队。 济南第一团(来源网络) 在战前热火朝天的战前动员会上,有不少战士都信心满满说,去朝鲜连牙膏牙刷都不用带,今个儿去了打完美国佬,明早回来刷牙都来得及。 在大伙心里,这群大老远从老家跑来打我们的外国佬,就是群老爷少爷兵,无非是拿钱打仗,用命换钱,吊儿郎当的,不敢玩命。 蒋介石的八百万部队都被解放军打去台湾了,只要我们冲锋号一吹,手榴弹一响,保管他们屁滚尿流,怕他个蛋! 可我身边却有个老兵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他是四川起义补充过来的国民党兵,曾任国军上校团长的勤务兵。我偷偷问他,你的上校团长谈论过美军没有。 起义老兵悄声告诉我,他的长官曾说过,别看国民党部队用的都是美国货,但那是痨病鬼擦胭脂——中看不中用。论打仗,国军根本不能和美军比。 这个上校团长上过黄埔军校,他的评价应该是中肯的。美军能跨过太平洋来侵略朝鲜,战斗力想必不弱。 当时,我有说出这个想法的冲动,可一想到大战在即,这么说极有可能被看作是扰乱军心,所以,我只能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但我还是默默决定,要瞅准机会,好好给大家强调一下“千万不能轻敌”。 果然,部队到达临江。兄弟部队一个营因开会时没隐蔽好,仅连以上的干部就被美机当场炸死了12人。 消息传到了27军指,军长彭德清一个电话打到79师,劈头盖脸将师长狠批了一顿,并重申了“天黑出发拂晓前一律隐蔽”的纪律。 师里立即命各级干部取消休息,师下到团,团下到营,营下到连,组织排以上干部讨论防空,想办法提高部队的作战警惕性。 迟念佳营长问我,难在哪里? 我一看,敲打盲目轻敌思想的机会来了,于是带头发言。 “难在这里!”我指了指脑袋:“说到家,中江挨炸是轻敌思想在作怪!美帝国主义虽然是纸老虎,但他们手里的飞机大炮可不是什么烧火棍!” 这时,有人露出不满,说我们不能长敌人威风,灭自个儿士气。 我一听,还有人没被炸清醒呢,也顾不上连长和指导员的面子,“兄弟团一下子牺牲了那么多人,还不够我们警醒?无论何时都不能麻痹轻敌!” 我平常极少高声说话,但这次我是亮着嗓门说的。 营长当场交代大家,将我的意见以班为单位传达给3连的每一名战士。 因为只有尊重对手,才有机会战胜他们。 此刻1282高地前,又给我们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当我们冒着炮火来到阵地时, 刚刚拿下E连一处山头的1排,早已伤亡殆尽。 副连长张树芝躺在一个方坑里,肠子从腹腔里流了出来,一只手里仍握着已经打完子弹的驳壳枪。 见怎么也包不住汩汩冒血的肚子,卫生员急得嚎啕大哭起来。 我赶紧让卫生员把人抬下去抢救,但副连长吃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我有话要说。 我将副连长揽在怀里,耳朵紧贴着他的嘴,勉强听见了他断断续续的交待:“告诉2排、3排,冲锋时……千万别喊口号,悄悄地打!千万……别喊……敌人的火力……” 话还未说完,他就牺牲在我的怀里。咽气前的最后一秒,还惦记着大伙的命。 与美军初遇,我们使的还是过去打仗的老法子,冲锋时高喊口号提高士气,但这也过早地暴露了自己,丧失了夜战的优势。 面对巨大的伤亡和敌人强大的火力,即使已打过无数恶战,但我还是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过去解放战争时,我让子弹穿过腿,肩胛骨钻过弹片,过苏州河又差点淹死…… 细细数来,我早已“死”过多次。 当兵不怕死,怕死不当兵。可作为战场的指挥者,指挥好了是指挥员,指挥不好就成了指死员。 如今压在我肩头的不再是自己的生死,不再是粮食和纪律,而是一分一秒随时都在减少的人数。 第一波进攻已经证明,强攻难以奏效,徒增伤亡,必须要改变战术。 我既得想办法拿下阵地,又得想办法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隐蔽观察了一会儿后,阵地的枪声已经减弱,这表明美军的伤亡也不在少数。 我和两名排长迅速改变战术,决定将2排放在正面,3排放在侧翼,侧翼先打,随后正面再发起冲击。 而无论是正面还是侧翼,进攻一律实行三三制,最多以组为单位,每组不超过3人,采取小群多路战术,多次多路轮番不停攻击,让敌人顾此失彼。 我再次强调了副连长牺牲前的叮嘱:“谁也不许喊,悄没声地上!速度要快,动作要猛……” 这时,鹅毛大雪又下了起来,老天有眼! 我抓住时机,指挥正面和侧翼轮番吸引E连火力,同时派出的数个战斗小组,接连不停地用手榴弹攻击。 这个办法奏效了,我军主力向高地后侧迂回渗透,逐渐对1282高地形成了包围态势。 我们一波又一波地冲上山头,撤回来,再上去……一点一点消耗着敌人的精神和战斗力。 零下40多度的风雪里,敌我双方都已经麻木,陷入一种不知死亡恐惧的忘我状态。 面对冲到眼前的志愿军,仅剩下不到一个排的美军E连士兵,也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和卡宾枪迎了上来。 有弹药的就互相开枪投弹,没有的就用刺刀和枪托格斗,还有的干脆徒手扭打成一团。 你来我往,在冰天雪地中,双方厮杀在了一起,雪白雪红。 混战中,我忽然注意到了敌方阵地一特别之处,那里的敌人相较四周似乎过于密集。 经验告诉我,那一定有他们的指挥处,我当机立断,调齐身边所有的火力,朝着那一个点集中发起猛烈攻击。 只见一个受重伤的美国军官,踉踉跄跄地立在那片阵地上,大喊着,似乎在调兵遣将,也像给手下的士兵打气。 突然,我们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膝盖,他一下跪在雪地里,仍旧拒绝了想送他撤下阵地的卫生兵。 他边卖力喊叫,边用右手拿着上了刺刀的卡宾枪,在雪地上努力划拉着。 我急忙喊来了一挺轻机枪,连同先前的冲锋枪,一声令下,那个军官当场被打成了筛子。 他终于倒进了雪地里。 我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可他的举动却基本验证了我此前的判断,美军也是吃人的猛虎。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E连的连长菲利普斯上尉,倒下之前他喊的是:“我们是 E 连!从这条线起,E 连一步也不能后退!” 见美军指挥官倒了,我们一鼓作气,连着拿下了E连的两处阵地。 但刚想朝主峰发起冲锋,美军的增援兵力到了。 1282高地位于柳潭里的东北,一旦拿下它,不但可以深入柳潭里的纵深地带,还能顺势捣毁临近的2个敌方的榴弹炮阵地。 榴弹炮是美军主要的地面火力,它不受天气的影响,只要有了坐标,随时都可以提供十分精准的火力支援。 美军深知榴弹炮的重要,为了守住1282高地,紧急调派了陆战5团1营A连的一个排前来增援。 见敌人增援上来了,我急忙让战士们就地隐蔽,防御敌人的反扑。 奇怪的是只听见“呜哩哇啦”的喊叫声,但却不见美军攻击的动静。 主峰阵地上就两个山头,我们守一个,美军占一个,相距不到60米,美军的喊话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摸黑爬上这冰冻山脊的增援美军,没有贸然攻击。他们在谋划什么呢? 我们也从进攻转为防御,我让战士们用机枪点射火力交叉封锁,同时让枪法好的战士实施阻击,专打美军队伍中走在前面的人。 前几分钟还你死我活的1282高地,一时间竟安静下来。 不用说杀伤范围100多米的榴弹炮,就是杀伤范围20米的迫击炮,美军也不敢打,因为敌我近在咫尺。 双方近距离交火,力量都在不断削弱。我们的弹药已消耗殆尽,除了留下防御的战士,趁着间隙,我赶紧派人到后方补充弹药,并将重伤员送下阵地。 轻伤员们坚持跟我守在一块,没有一个愿意下去的:“副指导员,你指到哪里我们打到哪里,光荣了是烈士,活着是英雄,生死都和你在一块。” 听完这话我心中一震,借口巡查阵地躲在了一边。之前几个连指挥官牺牲,我都没流一滴泪,可这些负伤战士的话,却让我泪流满面。 美军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仅仅对峙了半个小时,他们就恢复了通讯联络,旋即调派来增援兵力。 即将溃于一旦的E连,一下被救活了。 为了保住榴弹炮阵地,美军又疯狂地向1282高地调来了一个整连——陆战5团1营C连,由连长琼斯中尉亲自带队。 原来这静默的半小时,是美军在搬救兵。这一次,我们已失去了所有优势。 预感到即将来临的战斗的惨烈,为了给连队留个根,我再次动员伤员撤下阵地。 一名受伤的战士说什么也不肯动,他的语气坚定淡然:“敌人的增援又上来了,我们手脚都是囫囵的,副指导员你快指挥战斗吧。” 是啊,丢下他们独活,这难道不残忍吗? 作为指挥官,当然希望自己手下的兵“少死一个是一个”。 但我同样明白战士们在生死关头的选择。 因为,我也面临过同样的选择。 1929年,我出生在山东省黄县(现在的龙口市)大邹家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中,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从我记事起,我的生活就与“穷”、“饿”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时候有人说穷人的日子就是“糠菜半年粮”,意思是好歹还有半年能吃上粮食。 但就算“半年粮”的日子对我来说也根本不存在。小时候,我几乎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感觉。 大约在我10岁时,胶东连遭旱灾风灾,田里颗粒无收,饥饿得让人绝望。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救急的办法:去讨饭! 但我不敢把这想法让父亲奶奶知道,他们虽然人穷,但志不短,饿死也不乞讨。 那一上午,我带着两个弟弟跟着一个常去讨饭的伙伴,先后讨要了20多家,有好心愿意多给一口的大娘,也有要放狗咬我们的富户。 做“小要饭的”虽然吃饱了饭,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喊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这句话。 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虽生气,却没有过多责备我,只告诉我再穷再饿也要有尊严。 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这两个字——尊严。 我的军装照 我不再劝了。对这帮生死兄弟来说,偷生独活或许是种折磨;让他们留下并肩战斗,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为了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我将兵力前轻后重,而将火力前重后轻,这是阵地防御反击的最佳配置。 这样的部署,既可以减少自己的伤亡,同时一旦敌人反扑不成败退,我们又可以顺势发起反攻击。 此时,阵地上的美军已经增加到了6个排,其中有2个排齐装满员,而我方的战斗力仅剩下了一个多排。 等前出的重火力将先头美军打回去后,我带领2排、3排交替掩护,以“分散低姿”迅速迎敌,然后以手榴弹密集进攻,很快拿下了前沿阵地,接着又朝主峰阵地打去。 可我们很快就打不动了。 美军很快察觉到了我们的反击战术,用强大的火力网将我们压制在了半路上,同时,接连升起的照明弹将阵地照得如同白昼,无处隐蔽的战士们,全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时,无论后退或原地不动,我们的伤亡将远超过进攻——横竖都是一个死。 可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往上冲,冒着枪林弹雨实施强攻,前边的战士们倒下了,后边的就跨过战友的尸体继续进攻。 “杀”!!! 一时间,杀声响彻山谷,每个人都在朝前冲,像一颗颗回不了头的子弹。 不要停!向前!再向前!只有冲锋,才可能用死为身后之人拼出一条生路。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信念。 等冲上主峰阵地上的第三个无名高地时,我们的伤亡已近五分之四,我的身边也只剩下通讯员小阎一人。 剩下的五分之一,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守住阵地,进攻是痴人说梦,我急忙让小阎下阵地叫增援。 但小阎刚离开,美军就又开始了反扑。 转眼间,山上的树木就被炸得干断枝横,一截一截地东倒西歪,一棵不剩。但很快,雪白的山头全被焦黑的弹坑和被翻出的土层覆盖了。 随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再盖上一层白色,紧接着的一阵炮火又将洁白的大雪覆盖。 凝固汽油弹又把山头变成一片火海。 火光跟飘雪循环往复,山头早已看不出最初的样子。 在打光了所有能捡到的子弹和手榴弹后,我在旁边摸起一把带刺刀的步枪,身后是战友们拼死才夺来的一处扇面阵地。 要死是吗?来啊!老子不怕! 生死一线之际,先前被打散了的1连副班长石振兰忽然带着3名战士赶了过来。 激烈还击中,石振兰右臂负伤,我命令他下去,但他坚决不撤,说:“副指导员,我还有左臂,左臂打没了,我还有两条腿!” 他的头部和右腿接连受了重伤,身体已无法移动,只能坐在那里开枪射击。 不到半个小时,石振兰带来的子弹也全部打光了,敌人慢慢围了上来,我和其他3名战士握紧了手里的刺刀。 “快闪开!”身后猛地传来了迟念佳营长浓浓的胶东文登腔。 我和3名战士刚卧倒在地,刮着风声的密集子弹便将临近阵地的美军压了回去。 原来,小阎返回营指挥所时,营长已经将1连、2连剩余的战士收拢起来,并补充了机炮连的装备,亲自带队上来打增援。 机炮连压制住美军火力后,营长带增援人员进行突破穿插,将1282高地上残存的E连与前来增援的C连分割开来,我则趁机带领3连开始向E连的主峰阵地发起攻击。 在主峰边的另一个无名高地上,只剩机枪连副排长陈忠贤和四班的一名弹药手黄济山两人在坚持防守。 陈忠贤是一名老兵,既勇敢又灵活,他们的弹药打光了,就利用敌人进攻的间隙,一人掩护,一人想办法到坡下的敌人尸体中搜集武器弹药。 然后把重机枪子和几支卡宾枪全部压满子弹,又把手榴弹一颗颗地揭好盖,分散安放在已被炸得断断续续的战壕边上,专等着敌人的再次进攻。 对老刘事务长来说,食物是他的命;对陈忠贤来说,机枪就是他的命。 零下39度的天,为了给机枪保温,他就用棉衣包着重机枪,宁可自己挨冻。 可即使这样,揭开棉衣后只打了一梭子弹,水箱里的水就被冻住了。 他伸手去揭防火帽,不想手一碰就被粘柱,一拽,就被揭去了厚厚的一块,低温下的铁块“吃”起皮肉来,比烧红的铁还厉害。 他索性脱下棉衣用胸口来取暖,但打出一发子弹后又卡壳了。 用体温唤醒的机枪,往往只能醒一秒钟。 可陈忠贤始终不肯撤下阵地,他带领机枪班的3名战士,每人提着两颗手榴弹加入了3连冲锋。 他匍匐到前沿缴获了美军的一挺重机枪,掩护着3连进攻。营长指挥的1连、2连也用火力死死压住了增援上来的C连。 终于,28日凌晨5点,我们占领了1282高地。 这时,雪停了,天也快亮了。 我们知道,天亮后美军的飞机大炮一定会来报复,我和营长迟念佳赶紧各自指挥部队分散隐蔽,与敌人再度对峙起来。 而敌我双方,间隔仍不过60余米。这段距离成了我们最好的保护伞。 果不其然,28日刚拂晓,敌机就飞临了1282高地,可看着近在咫尺的敌我态势,怕误伤自己人,敌机只好离去。 战斗到此时,美军176人的E连伤亡了130人,而我们1营也仅剩下了不到2个排,3连干部也只剩下了我和3排排长。 这个时候,敌我双方都已无力发起任何进攻,战地再度陷入短暂的平静。 双方各自开始了后运伤员。 我最先发现了几名抬着担架运送伤员的美军,那红十字的袖章十分显眼,一看就知道是卫生兵。 要想加重敌人的伤亡,打卫生兵无疑是极好的办法。有战士看到了,也来请示我打不打。 看着几十米开外的美军,我亮了亮驳壳枪,表示要打的话,我手里的枪完全可以击毙敌人,战士们看到我的示意,这才放过了美军的卫生兵和伤员。 多年后,我看到了E连一名叫克雷普尔卫生兵的回忆,说从1282高地运送伤员的路上,一名中国军官发现了他,站在20米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驳壳枪,但中国军官没有开枪。 是那张红十字袖标救了他。 运送完我们自己伤员,大家都又渴又饿,因为一整夜的战斗,不用说没有吃的,就连吞口雪团的时间也没有。 迟营长自言自语道:“如果有马的话,再杀一匹马给战士们吃。”可营里唯一的马昨天傍晚已经杀掉了,不用说马肉,连马皮也让各连分着吃了。 尽管患有严重的胃病,但为了能继续战斗,营长还是抓起雪团往肚里吞,可越吃胃越疼,没吃几口又扔掉了。 我急忙吩咐通讯员小阎,注意敌人空投,敌人一旦空投,我们就去抢。而通讯员抬头看了半天,也没见空投敌机的影子。 28日下午,天空又飘起了雪花。1282高地上的黑色弹坑和红色血迹,也再次被积雪覆盖起来。 阵地静得可怕。 恰恰这时,得到了地面弹药供给的美军,开始了白天的第一次大规模攻击。 白天的停火期间,不知不觉我们被美军割裂了,首当其冲的就是陈忠贤带领的重机枪班,阵地上只剩下了他和副射手黄济山。 我和营长立即回到指挥位置,各自组织战士冒雪进行反击作战。 美军的割裂根本打不透,我们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已无力挣扎。 为了守住阵地,情急之下,营长只能派通讯员冒死下山求援。 孤军最易被歼,等死也是死,拼死也是死,我用尽了最后的劲儿穿插到营长处汇合。 迟念佳营长和他的通讯员各拿着一枚手榴弹,准备一旦敌人攻到近前,就和敌人同归于尽。我则拿枪不停朝远处冒头的敌人射击。 黄昏时分,深达膝盖的雪地突然冒出了一队人! 是援兵! 但只有三个班,他们利用夜色在雪里匍匐前进,直插到了阵地前。 这次的猛然冲锋夺回了主峰阵地的一处无名高地,但也只剩下了6名战士。 此时,柳潭里的美军再也没有力量增援1282高地,我们都已山穷水尽,敌我双方只能近距离对峙,但谁也无法打倒对方。 阵地终于恢复了先前对峙的态势,为了不伤及自己人,美军强大的炮火只能干看着。 我们小心地守护着这60米的距离,失去它,就是失去阵地上最后的安宁。 一直坚持到2天后的12月1日清晨,团通讯员传来了命令:柳潭里的美军要南逃,1营要动用所有的力量阻击1282高地上的敌人。 团长知道营长患有严重的胃病,让送信的通讯员特地给营长送来了5斤面粉。 营长当即吩咐事务长老刘,全部做成面疙瘩汤,让战士们每人喝上一碗,好有力气去阻击撤离的美军。 阻击了一上午,1连和2连大部伤亡,除了守在无名高地上的6个援兵,只剩下了营长和几名战士。 已经虚脱的迟营长趴在堑壕里动弹不得,原来阻击之前,他只喝了几口的面疙瘩汤,剩下的全分给了伤员。 见美军兵合一处,我赶紧带领3连剩下的零星几人撤下主峰实施迂回侧击。 急着撤离保命的美军也表现出了孤注一掷的凶狠,已经血战了3天4夜的1282高地,又开始了空前惨烈的激战。 美军打完1000多枚手榴弹后,终于突破了我们的阻击防线,沿着1282高地的鞍部朝南撤离。 突然,侧翼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机枪声,陈忠贤和副手用火力封锁住了敌人的退路。 原来,他们两人没有牺牲,我趁机带领战士们继续实施阻击。 打退美军的第5次突围后,我们子弹彻底告罄,重机枪火力的副射手也已经牺牲。 陈忠贤用最后几个弹夹,独自打退了美军的第6次攻击。 我们握紧刺刀,大家都知道,这场持续四天的战役即将结束,而最后一步,是把命留下。 可恰恰这时,美军突然放弃攻击逃下了山坡,爬上了已经等候多时的汽车。 原来已经集结完毕的柳潭里美军,见1282高地上的人迟迟无法撤离,急忙打开了防守的公路通道,守在1282高地上的美军这才撤进了下碣隅里。 美军撤离后,我立即清点人数,发现1营3个步兵连的战斗人员只剩下了37人,而在战前,仅我所在的3连就有232人。 这时,通讯员小阎搀扶着营长走了过来:“婢养的,让美国佬跑了。” 已经4天4夜没合眼的迟念佳营长,用驳壳枪顶着胃部说:“没有马了,有马再杀一匹,战士们吃了,好有劲追击敌人。” 营长这分明是命令啊。 我二话没说,带领37名战士朝柳潭里方向继续追击。 一路上,那里有枪声我们就往哪里追,见了美军的尸体先翻背包找吃的,遇到落单的美军,缴了枪弹后也接着找吃的。 12月5日清晨,我和战士们踏着厚厚的积雪,追击到了1519高地。当时,我只知道在这一带阻击美军的是20军59师,却并不清楚具体是那一个部队。 看着高地上有工事,我正想让战士们隐蔽休息,可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头戴檐帽,毛巾捂着耳朵,身穿薄棉衣,脚蹬胶鞋……一连串的志愿军战士衣着完好,全部冻死在雪坑里,枪口一律朝着山下的公路方向。 我让人清点了一下,起码有120人,一个整装连的建制。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英雄的连队是177团2营6连。 在追击的路上时,我睁眼闭眼都是1282高地的惨烈战斗,可万万没想到,我会看到这样悲壮的一幕。 事实上,早在这之前的12月1日,27军81师已经出现了一个“冰雕连”——长津湖东岸1221高地上的242团2营5连。 至于长津湖战役中的“冰雕排”和“冰雕班”,恐怕更加数不清了。 带上冻亡战士们的子弹,脱帽集体行过军礼后,我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下了1529高地。 可还没追到美军的影子,79师的通讯员就追上我们,直接送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原来,12月4日下午,美军已全部撤进了下碣隅里,并在几天之内建起了一座简易的临时机场,成功转移了4000多人。 我知道,属于我们235团1营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因为不管我们再怎么昼夜不停地追击,我们的脚步,也无法追上那些不知疲倦的汽车和飞机。 我(右一)和战友们 12月25日拂晓,等我们攻进了兴南港,陆战1师已经撤到了朝鲜半岛的南端釜山港基地,连最后掩护的美3师也开始了撤离。 看着几公里外的美军军舰,战士们气疯了,有的骂道:“婢养的美国佬,怎么跑了啊!回来,老子再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多年后,有人仿照陈毅元帅当年的《卫岗初战》,写了一首《血战长津湖》: 大雪弓刀去朝鲜,昼夜拼杀敌胆寒,长津湖畔初遭遇,回手斩得小楼兰。 长津湖战役整整过去70年了,可1282高地的这场血战,早已印到了我的骨髓里。 就算提前知道结局,我想,那些留在1282高地的战友们,还是会对我说同样的话: “我们生死在一起。” 邹老是《长津湖》剧组最后采访的一个老兵。 长津湖战役后,邹老在朝鲜继续战斗两年,才随部队返回祖国,后调入了解放军总政治部办公厅工作,1986年离休。 他对电影最大的期待,是真实体现战争的残酷,不然他那1282高地上的兄弟,就白死了。 看过影片的观众,都被7连指导员梅生说的一句话打动了: “如果这一仗我们不打,就是我们的下一代要打。希望我们的下一代活在一个没有硝烟的时代吧。” 真实的情况是,大多在前线流血牺牲的士兵,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他们甚至不去想战争的意义。 为了完成任务,为了身边的战友,他们可以用血肉之躯去堵枪炮。 只因他们是战士。 编辑:赵斯卡 马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