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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诗亦佛话梓山(上)

 宣城历史文化 2021-10-03

方光华

梓山,在旌德县城旌阳镇东南面,迤逦向西,连接城廓,濒临徽水,与旌德文庙、旌阳镇政府(原县署)遥遥相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习惯于每天睁眼就看到梓山,因为梓山就站在窗户外天天面对自己。

三月踏春去的是梓山,九月登高走的是梓山;迎神敬佛拜的是梓山,文人相聚游的还是梓山。

站在旌阳城,仰望梓山,三峰耸立,形如笔架,秀绝云表。

梓山高476米。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盛。登临纵目,四方景物一览无余。从唐到宋,从元至清,旌阳城无论是修庙建塔,还是筑城架桥,尽在梓山的视野之内。

梓山(江建兴摄)

梓山因梓树而名

“梓山”的得名,想来一定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山上长有许多梓树。这一点,我所见到的所有史志资料都没有说。或许,那时梓山上长梓树太稀松平常,修方志的人并没有考虑到以后沧海桑田的变化。

“桑梓”在中国,之所以成为故乡的代名词,就因为它们在古代和人们的衣、食、住、行有着密切关系。桑叶可以用来养蚕,果可以食用酿酒,树干及枝条可以用来制造器具,皮可以造纸,叶、果、枝、根、皮皆可入药。梓树嫩叶可食,种子外皮可取蜡点灯,皮是中药(梓白皮),木材轻软耐朽,宜雕刻,是制作家具、乐器、棺材的美材。此外,梓树速生,常被作为薪炭用材。过去房前屋后植桑种梓,是习惯亦是传统。古老的《诗经》说“惟桑与梓,必恭敬止”。朱熹在《诗集传》中语:“桑、梓二木,古者五亩之宅,树之墙下,以遗子孙,给蚕食、器具用者也。”对于这样两种大恩于人的树,古人往往心怀敬意。

梓树(江建兴摄)

县志上只说,宋明清以来,梓山上松柏掩映,想必那时梓树在梓山已然稀少。以至于几百年之后,旌德人知道梓山宾馆、梓山广场之名与“梓山”有关系,却不知道梓山因何而名,更不知道梓树长什么样?这样的物证,梓山脚下的旌德中学校园内还有,老辈人习惯称“豆角树”。古往今来,络绎于梓山的游人和雅士们,关注的大多是松柏掩映的楼台、梵宇,对于梓树反倒少了些人文关怀。

梓山的文化秉性

清代《宁国府志》这样介绍梓山:“在县南二里,山源自徽境,连属至此,耸立千余仞。山顶有甘露王行祠,半山有览众亭,今废。仅有梓山祠。有三台峰,有石涧,有桃树不花而实。”

梓山和宣城的敬亭山一样不是什么高山,敬亭山因为李白的登临而名闻天下,梓山虽然没有修到李白的脚印,却不断有文人雅士的身影出入。

我在浏览旌德地方典籍时,大致搜集了一下有关梓山的诗文,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凡到旌德为官或行游的文人墨客,大多游过梓山并为梓山留下诗文。唐、宋、元、明、清,代不乏人。此种意义上说,梓山是一座诗山、文化之山。

宋朝吴稠诗云:

梓山高出众山顶,极为跻扳若步天。
鸟道千寻霏嶂雨,羊肠百折罩峦烟。
渊明社老欣重结,和靖诗豪赖有传。
雁塔鼎新天有意,科名题取定相连。

宋朝宰相王安石之子王雱任旌德县尉时,曾在梓山寺池壁上书有“兰亭胜事”四个大字。发现石壁刻字的人是康熙年间的邑人明经王升,当时“藓蚀不辨,扫而出之”,并赋诗一首:“胜事今何在,兰亭迹已陈。空留狂尉笔,千载此沉沦。”王升之后的我就没有饱眼福的机会了。

明朝汤宾尹写有《春日偕及门诸子游梓山》:

骀荡春光到梓阳,闲来施食礼空王。
自语鸟添诗思健,已残花逐酒杯香。
谈挥如意风生席,妙证菩提客满堂。
芙蓉旧主能相认,可是当年侠少狂。

清兵备道窦遴奇作《夏日登梓山》:

偶到城东山,俯视旌城廓,
比屋如鱼鳞,形势自相错。
楼台烟雾里,街市纷以漠。
兹山亦已高,况登山之阁。
轻裳挥纨扇,静憩闻天乐。
夏景亦何丽,奇云忽然作。
石濑涓涓流,倏忽归涧壑。
近峰既郁苍,远岭复岑崿。
沙鸡始振羽,冬青正发萼。
旷怀赋感遇,俯仰叹今昨。
不见往者悲,只知来者乐。
援琴为我弹,且尽怀中酌。

清阎泂吟《梓山》:

小县依山曲,登临雉堞边。
寺穿疏树古,云抱一峰圆。
流水还通郭,层岩半作田。
吏情耽远眺,何处访凫仙。

刘钰歌《梓山》:

负郭好溪山,春晴客共攀。
披陀缘石磴,杳霭入松关。
花落僧初定,庭虚鸟未还。
下方尘境接,车马几人闲。

清施闰章颂《登梓山》:

梓山城头出,梅溪杖底流。
风光横满县,泉响曲依楼。
过雨涨新绿,看题感旧游。
山腰精舍好,归路重淹留。

清梅立宗咏《梓山寺阁》:

旧识兹山胜,重来结伴游。
人家窗外尽,雉堞望中收。
凿石开僧径,飞云接县楼。
翻因凭眺处,转忆敬亭秋。

诗人们在梓山上,大多闲坐寺阁,禅茶一味,观城中景,叙朋友情,寄胸中志。

施闰章与旌阳城交情笃深,《旌阳寺中》便是证明:

一月宿精舍,坐看芳草生。
归心知物换,客感对僧平。
山市春蔬俭,溪春夜火明。
劳劳频转侧,惭负晚钟声。

旧时的梓山还有两样东西是文人墨客的爱物,一是“奇石仙桃”,一是山顶孤松。

清嘉庆《旌德县志》在介绍“奇石仙桃”出现位置时这样说:“山半有东岳庙、资福寺,旁有奇石,立涧中。旧传上生桃树,不华而实。”溪涧中一块奇石上,居然长了一棵不开花而结果的仙桃,怎能不让有心的文人惦记。清顺治六年(1649),清兵宪郝公仲、赵驻节同游梓山时,见到这棵奇异之树,于是辟地建亭,供游人小憩。一时成为旌德骚客、雅士、官人游览聚会的场所。奇石仙桃,成为旌德寻幽探胜一景,但名声不显,不到百年,桃树化为异物。观景亭同样零落倾圮,沦落于野草之中。三百多年的风雨,已经让奇石仙桃退化为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不过,奇石仙桃总是文人墨客的一块心病。清代宣城一位叫唐益的文人就留有一首《梓山寻奇石仙桃旧迹》的诗:

良辰兼胜地,跻险肯言劳。
未改千年石,难逢二月桃。
远畴浮麦浪,空涧递松涛。
欲共山灵语,临崖酬浊醪。

奇石仙桃似幻若梦,梓山孤松同样只能让后人遥想,好在姚秉义给这棵松树撰了篇《梓山孤松赋》,让松风清骨一直流传在纸上:

梓山之巅,尖峰之侧,有松一株,挺生冈脊。雨露培根,霜雪树骨,历有岁年,自古在昔,渺矣难攀,巍然峻极。周遭合抱两三围,直上干霄两千尺。旁无杂树,孤似峄阳之桐;色倍郁葱,下吸泉源之液。杗虽大而无香,柘多柯而不直。
尔乃天生灵物,逼近城闉。高罩云烟,凉飚瑟瑟;上接河汉,车盖亭亭。其脂则精华团聚,香同迷迭;其皮则风日剥落,形若龙鳞。其实则滑润清芬,可佐卢仝之七碗;其华则色黄味美,堪赠王乔以延龄。爰有淇园之竹,差可为邻;再或罗浮之梅,还堪把玩。凡卉岂同角胜之场,新甫乃是徂徕之伴。交趾之枒高数丈,莫比贞操;上古之椿多历年,同其劲干。
若乃原上之桑,楚宫之榛和,旄邱之葛,东门之枌。不度德而量力,欲比较而争衡。此犹如夏虫之缅想乎冬云,莺蜩之贡笑于大鹏。又况蟠据得地,不在山之麓;高自位置,乃产冈之曲。风微声,似听竽籁;月明影,射深山谷。有茑萝以附丽,无桃杏以乱目。干排雷雨鬼神惊,枝借营巢凤鸾宿。上与梓山尖峰为结契,旁与三台笔架相联属。抚兹孤松,高瞻近瞩。县治迎峰,识升平之有象;学宫正对,卜文运之方开。梵刹层层,列冈峦之体势;红楼隐隐,瞻仙阙之崔嵬。远而睇之,奇石仙桃之迹,子明炼丹之台,山中胜景,辐辏而来。更观城廓如斗,人民如织,蔀屋如云,徽水如练,亦皆由孤松之所助相,与登山乘兴,四顾而徘徊。

夫是松也,刚健而含婀娜之致,端庄而杂流丽之观,贯四时之淑气,标奇节于岁寒。陟彼景山之崱屴,爱之古物之丸丸。昔尝与之相亲,曾开轩而对面;今欲戒其剪伐,庶永久而盘桓。而松又赋性高尚,不愿仕嬴秦为五松之大夫;遁迹山嵎,惟愿随郑薰为七松之处士。奈广厦之方兴,将罗材于岩际。恐巨木之必需,赖神明之福庇。为告语夫孤松,可永保其终始。要知甘泽必竭,直木共取。所以漆园曳尾,愿处材不材之间;柱史藏身,恒图千百年之计。

姚秉义的一片苦心,并没有让孤松存千百年之身。虽然今天梓山之巅没有了孤松的身影,但孤松的子孙们依然向城而立,栉风沐雨。

梓山留给后世的悬念不止于“奇石仙桃”和“孤松”,还有存诗失亭的万翠亭。

清嘉庆《旌德县志》录有万翠亭两首诗,其一是崔起之的《题姚司户万翠亭》:

名山绕旌川,未易千百计。

栖真耸其西,二幕相扞蔽。

柳山与龙山,连亘殆无际。

大鳌从东出,石鼓凿奇瑞。

华容接鸡形,蔓衍若难制。

维南有梓山,盘屹万里势。

有殿曰甘露,崒嵂插天地。

玉壶枕其北,凫山复相比。

碜岭介凤凰,大洞阐天秘。

无奈分布广,一蹴不可至。

姚君天韵奇,气概高一世。

胸中饱邱壑,作亭非壮丽。

独能极遐观,领略万山翠。

苍玉无遁形,秀色归一视。

却笑昔人非,所见殊无异。

东亭乱清晖,仅得翠微意。

东山罗红裙,未免声色累。

惟君别幽趣,倘徉乐清致。

青山不改旧,对客时一醉。

从诗意中猜测宝庆乙酉(1225)姚司户所建之万翠亭应在梓山北麓半岭之中,因为只有这样的地理位置才能领略到旌德栖真、柳山、龙山、玉壶、凫山等诸山的面目。

崔起之,济州人,字桂堂,宋嘉定中(1208—1224)任宣城县尉。宝庆元年(1225)任旌德县尉且兼代理主簿之职。

巧的是三十年后崔起之的外甥赵崇涉,宝祐二年(1254)也到旌德任知县,造淳源桥,改名瑞虹桥。宝祐三年(1255)春,赵崇涉偕簿李端孙、尉元登巡查农事,途径梓山小酌万翠亭,姚君示以桂堂诗,崇涉见舅诗生情,步其韵作《赓崔县尉题万翠亭原韵有序》:

宝庆改元,余舅崔桂堂摄簿斯邑,作古风题姚教谕万翠亭,今三十载矣。崇涉宝祐乙卯冬来为邑宰。明春,偕李判簿、元仙尉观农回,小酌于此,姚君以桂堂诗示。窃念舅摄簿于前,崇涉宰邑于后,舅甥相继,亦属难得,情动于中,欣然和韵,虽不能酷似其舅,惟以述相继之意云尔。
姚君有奇胸,治圃即生计。
一亭对一山,佳木更环蔽。
远岫堆青螺,近峰插天际。
泼黛莫拟伦,黟笔难写瑞。
旌川景最赊,此景实总制。
绿野与为邻,应不慕声势。
对此舒眉尖,吟遍豁心地。
何必求蓬莱,只此蓬莱比。
劝农回斯亭,诗兴不容秘。
渭阳留长篇,形容无不至。
华扁揭明堂,芳声流百世。
春晚更绿秾,旧花徒托丽。
亭以万翠名,奚止山色翠。
乘兴聊续貂,谁肯终坐视。
赓歌非我长,笔底欠奇异。
惟羡亭中人,朝夕挹清意。
何当再登临,借景忘欲累。
拌了一日闲,痛赏此幽致。
瀹茗尽自佳,不用复言醉。

从赵崇涉诗序中可知,李判簿(名端孙)、元仙尉(名登)随行巡查农事。赵崇涉题诗后,元尉及税课使张梦弼,皆有和章,久而散失。对于这样一桩雅集胜事,清嘉庆《旌德县志》杂记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明正德庚辰,司户十二世孙辅访求得之,遇姑苏唐君,善书法,遂请临池,并其后裔岳池令瑞,邠州牧本二作,俱书而勒于石。今石碣罗列亭前,字画端劲古秀,别自成家,见者无不欲坐卧其下,洵姚氏之世宝也。崔赵诸诗已见旧志“艺文”。近读乘书,又载有元《虞文靖公集》题万翠亭七言二律,惜不得名笔为之大书深刻,以继有宋诸公后,因附志于此。“遁迹甘从麋鹿群,龙冈深处隔嚣氛。亭前芳草连青嶂,阶下苍松护白云。栗里自筜元亮酒,草堂不辱稚圭文。纷纷车马城中客,高节能无愧隐君。”“敞闼玲珑八面开,万山送翠入亭台。日熏花气丛林秀,风泻松涛涧壑哀。绕舍白云迴复合,穿簾紫燕去还来。匆匆不尽樽前兴,何日重登慰素怀。”

姚司户裔孙所立诗碑虽然没有永久的立于梓山万翠亭旁,所幸今天还有两块诗碑立于旌德文庙前院内。元仙尉的和诗《赓崔县尉题万翠亭诗韵》碑已流到外地,其碑高约157厘米,宽约75厘米。不知何故,此诗《旌德县志》《宁国府志》均未收录。该诗记录了题诗时的情景,诗意明了。宁国文友高生元先生曾根据碑文照片录下了750年前的这首诗:

群山囿淳源,偻指难尽计。
绵洛无间断,真若设藩蔽。
桂堂胸中奇,人莫窥其际。
学问渊源富,文章朝廷瑞。
曾屑领勾稽,鳣鲸奚所制。
公余坐斯亭,笔耸翔鸾势。
字法出心法,恢恢有余地。
时亦嘉姚君,羡美足肩比。
庞公未尝知,神物开此秘。
纵横万石立,拱揖四面至。
亭因诗而重,距今逾必世。
环观嘉犹昨,醉翰托洪丽。
仆幸踵芳躅,青衫靦岸翠。
服膺先贤训,志滞缘壅视。
兹陪长官游,甥寄与舅异。
佳篇振遗响,冷冷续生意。
才谫那効颦,况为尘埃累。
料理官事毕,爽气朝可致。

传坐春风中,何须弦管醉。

宝祐三年三月吉旦,调宁国府旌德县尉李元仙作。

不知这块碑可是清代姚司户裔孙所为,从诗碑落款“旌德县尉李元仙作”可以看出,刻碑人不晓常识,将县尉刻成“李”姓,名“元仙”了。县尉姓元,名登,仙尉是古代对县尉的美称。

有着如此众多的诗文歌赋,文人轶事,梓山的风雅可见一斑。

(作者系旌德县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主任、安徽省徽学研究会理事、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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