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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的需要:“血与冰激凌”

 昵称BbprGMTQ 2021-10-03

英国导演埃德加赖特的“血与冰激凌”系列是一套蛮特别的电影。

电影这东西有的让人感动,有的让人恐惧,有的让人恶心,有的让人兴奋。有的电影并不好看,却让人久久难忘,有的电影精彩绝伦,但却仅止一回,而“血与冰激凌”属于既精彩绝伦又让人久久不忘的那种。电影分别以僵尸、警匪、科幻为题材,最大特色是不按套路出牌,剧情走向和戏剧冲突既匪夷所思又在情理之中,既让人难以置信又不是无法理解,这在当年是蛮新鲜的感受。

“血与冰激凌”,正如其名,它代表两个极端。

血是争取生存的颜色,也是暴力冲突的标志,两者又往往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生死攸关与以命相博,命是赌注也是目的。既然是生死之争,自身以外的他者就是敌人,敌人必然意味着死亡——要么是对方、要么是自己,所以对每个生命个体而言,没有比这更严肃、更严苛、更不容回避的事了,毕竟生存与繁衍是生命的本质特征之一。于是以“血”为标志的生存竞争,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冰激凌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全无用处。它既不能充饥,也不提供养分,对人也没有任何实质好处,对文明时代的人必不可少的身份、地位、财富、社交也都与它扯不上关系。有它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它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人们既不可能为它奋斗拼搏,也不可能为它痛哭流涕。的确,很多人喜欢它,可那仅仅只是因为它的冰爽香甜,除此之外它也不可能再带来任何东西,所以它最多只能算一种无伤大雅又毫无价值的癖好。

生存的不可回避与说不上健康或不健康的癖好,两者毫无关联,互相没有作用也不为因果。可如果它们被放置在同一架天枰上并列,并被同等看待的话,就会散发出一种令人疑惑不解又不能说毫无道理的奇异的深邃。

每个人都有癖好,所有癖好都是欲望的投射。就像人们熟悉的怪癖:完美主义、强迫症、裸露癖、控制欲等等,其实根本的来源是来人的正常需要。这其中包括对爱的天然渴望、权威认可的期盼、对生活环境合理性的希望等等,如果这些需要得不到满足,人就会变幻出其他的非正常的心理和行为以补足缺失的心理需要。例如啃指甲的孩子就很可能是安全感缺乏造成了。

癖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每个人都有,它是维持我们心理天枰平衡的小小砝码。换句话说,癖好源自于人的正常需要。正因为如此,明朝张岱才会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谓之无癖即是无情,无情之人,如何与交?

人天生喜欢重油高糖的食物,八大菜系里的传统名菜很多都是这种调调,就像东坡肉、油焖笋、蜜汁火方、北京烤鸭,每一道都腻死人不偿命。老早前的西安羊肉泡馍,若没有厚厚的一层浮油,根本就不过瘾。即便是今天,我们的饮食普遍存在脂肪与卡路里过剩的情况下,价格昂贵的顶级食材,仍主要得益于丰富而分布合理的脂肪或者类脂肪的黏稠口感,就像日本和牛、法式鹅肝、鱼子酱等等。人类历史学家认为人类的这种癖好是由于长久以来脂肪与糖类的缺乏。

人类不被饮食匮乏所困扰不过是最近五六百年的事,在整个人类五六百万年的生物史上只不过算个瞬间。历史上人类长期被饥饿困扰,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主要精力都用在填饱肚子的需要上。

获取食物,无非采集与狩猎两种方式,植草性食物的采集远比猎取野兽来的容易,而脂肪只有野兽能够提供,所以脂肪的获取极其困难,再加上脂肪能够提供的热量远超其他任何食物,于是久而久之脂肪就成了一种珍贵的食物。

人工制糖发明以前,人类获取甜食的渠道非常狭窄。比较常见的是蜂蜜、粮食酿制的饴糖。蜂蜜的产量极低,酿制饴糖需要消耗口粮,所以历史上最早的甜食几乎为社会上层所垄断。从世界各国来看,甜食更加普遍被视为奢侈品,曾经欧洲王室就极其偏爱齁甜的点心,因为那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就像已经摇身变成一种浪漫的法国传统点心马卡龙,对今人来说其实太甜了。

与人类由于生存的需要而进化出的警觉,养成的恐惧未知和黑暗的习性一样,珍贵的脂肪和食糖也进化出了人们的口腹偏好。尽管今天人们已经摆脱了食物的匮乏,但口腹欲却铭刻在基因里,变成了一种纯粹的需要。这就像交配和繁衍使人类进化出性愉悦,而今天性愉悦本身变成了需要,成了性行为的目的是一个道理。

就此,人事实上有了两大需要,一个是永恒不变的生存的需要,另一个则是需要的需要。后者是指那些无关宏旨,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需要。尤其重要的是,也许正是这些没有意义的需要,才构成了人有别于其他非人类动物的原因。康德有个非常精辟的结论:“决定我们是否富有的不是我们必须拥有的东西,而是我们没有也行的东西”——如果我们把康德所说的“富有”理解的更加广义一些,这一结论甚至可作为人类文明史的注解。

就“血与冰激凌”三部曲,我们可以分别用一句话来总结:《僵尸肖恩》是对“僵尸”一般生活的拒绝,《热血警探》是对完美乌托邦的拒绝,而《世界尽头》则是对所谓长大与成熟的拒绝。三部曲用一种荒诞的方式告诉我们,苟且贫乏的生活不必然是必然的,完美秩序的表面必然是靠着其背后的无情与荒唐来支撑着,而人唯有坚定初心不改,才能够活的无悔。而这个初心与我们每个人婴儿时期吮吸母亲乳汁时的感觉——安全、舒服、踏实——毫无二致。

记得曾经看过一本小说,其中的角色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旅客在沙漠里走着,忽然后面出现了一群饿狼,追着他来要群起而噬。他大吃一惊,拼命狂奔,为生命而奋斗。就在饿狼快追上他时,他见到前面有口不知多深的井,不顾一切跳了进去。井里没有水,却有很多毒蛇,见食物上门,昂首吐舌,引颈以待。旅人大惊,伸手乱抓,想不到天从人愿,抓到一棵小树,得以稳在半空。于是乎上有饿狼,下有毒蛇,不过虽陷身绝境,进退两难,但暂时总算是安全的。岂知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时,奇怪的异响传入耳中。循声望去,骇然魂飞魄散,一群老鼠正啃噬树根,这救命稻草已时日无多了。可就在这生死时刻,他发现眼前树叶上的一滴蜜糖,那蜜糖让他忘记饿狼,忘记毒蛇,忘记时日无多的救命小树。他闭上眼睛,伸出舌头,全心全意舐尝那滴蜜糖。

小说中那角色这样说道——对老子来说,那滴蜜糖就是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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