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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剪子巷换酒书店关门:年轻人开书店,注定是场寂寞游戏

 天承办公室 2021-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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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开书店注定是一场寂寞游戏。南京剪子巷81号的换酒书店,在2021年5月15日关闭。这个开在社区的的独立书店,在尝试过各种生存方法后,迎来了它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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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即告别

南京总是下雨。透明的雨水落到灰蒙蒙的瓦片上卷成细流,徐徐交汇在街角,湿淋淋的地面变成了巨大的镜子,倒映慢速滑行的红色车尾灯。

换酒书店就在老门东商区的剪子巷深处。店里只剩曹蓉一个人留守。

书店原来是一间艳粉色花店。2018年夏天,二十岁出头的曹蓉夫妇亲自粉刷成蓝白色调,变身成一间窗明几净的书店。创业最初的兴奋,很快被惨淡的经营和疫情消磨殆尽,甚至击垮了两人的婚姻。2020年秋天与丈夫分开后,曹蓉接过船舵,成了唯一的店主、店员。

“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对荒原的幸存者是,对书店也是,一个尴尬的淡季。曹蓉正在经历第三个南京四月,早已习惯了昏沉沉的天气,也习惯了无人造访的书店。比起仅个位数的日营业额,她更担心城市新闻中报道的野猪出没,拱坏店里的书。

关店的时刻来得太突然,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几天之后,曹蓉悄悄回到书店,把玻璃门后的小黑板涂改成淡淡的“SEE YOU”,这是小黑板自开店以来的“开业大吉”、“新书打折”、“LAST DAY”之后第四次涂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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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书店说再见

“比起买书,人们更乐于哀悼书店的倒闭。”曹蓉将这句揪心的玩笑话写在了书店最后一次月度小结里。她没来得及筹备“结业大酬宾”,人们汹涌的热情无处发泄,只好辗转各大社交平台留言、私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悲伤的惜别情绪,尽管绝大部分人没有光顾过书店。

她埋在书堆里,耐心地回复这些善意的留言。这是告别的一部分。不同于餐馆、服饰店,书店关门无法在瞬间完成,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仍然在整理新书旧书、自制的明信片,以及大量觉得好玩而购入的杂货物什,如同整理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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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书店也是游人歇脚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她确实在整理自己的精神遗存,清点往事,打包回忆。书店可以代寄明信片,前段时间的傍晚有一对情侣坐在橱窗前写明信片,秀气的字迹写着:“如果将来我们分手了,一个进棺材,一个进监狱。”曹蓉不懂但大受震撼。

书店最后一个客人是个男孩,晚间兀自进来书店转了一圈,听到店内的背景音乐是巴赫的钢琴协奏曲,就叫醒打瞌睡的老板,兴致勃勃地聊了半天的古典乐。后来一问,原来男孩还不到15岁。

还有一个默默送花的男生,捧着一束装在浅绿色玻璃花瓶的香水百合。曹蓉和她的“小助理”们三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摆弄了一会儿花束。他把花瓶安置在橱窗的案头,满意地打量一下,然后转身就走,没有留下半句话。

诸如此类的事情让曹蓉的书店日记时常新奇,曹蓉从来不会有生活的钝感危机,每一天都能期待有意思的事情。可随着书店关门,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为了应付检查,本来可以慢慢售空的书店需要尽快搬空大半。关店那几天,朋友们纷纷冒雨赶来书店帮忙。就连本来以为没那么熟络的朋友也希望搭把手,还有从外地过来南京的。大家手忙脚乱地打包书籍和杂物,用上各种各样的塑料袋来防水,抱在怀里,冲进雨里,胡乱地往车厢里塞。

狼狈地忙了一晚上,曹蓉招呼朋友们到家里吃火锅。热汤咕噜噜地翻滚,大家默契地相互交换日常生活中的开心事,时而哈哈大笑。院子里风雨横吹,浓绿的桃树簌簌作响。本来十分伤感的闭店事宜,竟然热热闹闹地收了场。

5月14日,书店的最后一夜,南京下了一场大暴雨。日后有人要问起怎么形容一场倾盆大雨时,她就可以说:“像是书店关门的前一夜那么大。”次日,书店关门,人们还来不及去记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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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刚开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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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尽是挣扎

换酒书店很小,十平米见方,带一个小阁楼。两边是烟气缭绕的早餐店,对面是便利店,往来的都是走马观花的游客。这并不是最佳的书店选址,地处老景区,很少有人会静下心来找书、看书,最多只是好奇。

一间书店往往投射了店主的审美、人格和思想,从灯光布置到书品内容。有的学究气,有的强调精致的造型感,有的朴素到灰尘也是书店的一部分。一个理想的书店自有一套迷人的阅读场景,并小范围辐射到附近,用影响力归纳出一个自洽的文化社区。换酒书店还远远没形成这样的公共空间,关掉了就是消失了。就像没有人记得原址的花店。

被勒令关停的消息一出,好几个朋友提出接手书店,但仔细想想,又都一一作罢。她能理解,做书店是体力活。每天搬书、理书,爬高爬低。她其实也日渐感觉自己精力有限,无法长久经营下去,所以意外提早关店就当是放了一个长假。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心态,太冒进了容易受挫而抑郁不得志,太懒散了可能都养不活自己。

2018年6月,曹蓉和前夫张雪健兴冲冲地抵达南京,明明是奔着开书店而来,却因为一时贪玩而错过了心水的铺位,最后手忙脚乱地落地剪子巷。刷墙、设计布局、拼装书架、选书进书,忙乱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赶在夏天的尾巴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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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曹蓉亲手涂蓝的墙

两个异乡人仅凭几个月的出版社工作经验,以及爱书的一片赤诚,就这样近乎冲动地开了书店。十万块钱扔进去了,最初的大半年却完全想不起来记账的事情,稀里糊涂买进卖出。

退休在安徽老家的曹妈妈经常过来看看,嘴上说着还好还好,心里其实还是想把几十年裁缝店的经营经验传授过来,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店门打开了就不能避重就轻地只谈理想,不看银两。曹蓉慢慢学会记账,盈亏有数。

本来随笔和小说占多数的书单也渐渐添了很多经营相关的书目,《从0到1》《诚品时光》《知的资本论》等等,她形容这是“功利”地读书。有没有学以致用不要紧,至少感觉到头脑已经武装了强大的知识武器,换酒书店全球连锁指日可待。

但很多事情是无法预见和控制的。有时下大雪,一个人也没有。有时推销员比闲逛游客还多。有时城管突然过来要拆掉门前的灯箱。有时没有经验的“小助理”连续收到两张假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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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收到的假钞

2020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疫情让还没收回成本的换酒民宿不得不终止,然后是换酒书店停摆几十天。当时全国的实体书店都在垂死边缘,一些书店联动起来发表了一篇公开信,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实际就是一句话:救救我们。

形势紧张,求救信效果有限,独立书店不得不经历了一次残酷的洗牌。换酒书店胜在够小,而且没有雇员,最难熬的一个月过去之后得以幸存。

然而没来得及庆祝幸存,张雪健被发现婚外情,紧接着是协议离婚。曹蓉想象过一百种书店倒闭的方式,没想到第一次距离倒闭最近的时刻不是因为商业的暴力,而是“有点狗血的情感纠纷”。虽然最终书店留给了曹蓉,一切没什么不同,但又全都不一样了。

以前去日本淘旧书的时候,他们经过了京都的一家摆满漫画和小说的旧书店。店主人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日头还很长,他们坐在书堆里悠闲地吹风扇,看电视。这个情景长久地印在曹蓉的记忆里,她暗暗希望这是换酒书店五十年之后的样子。如今看来,只能是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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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书店困住

海明威在23岁穷得饿肚子的时候,为了分散注意力,每天在巴黎街头散步,闻闻面包新鲜出炉的香气。后来他发现了莎士比亚书店,虽然没钱付借阅的押金,但店主人很好,免费借了几本书。直到60岁时,他仍然能回忆起那种如获至宝的幸福。

幸好还有书店。

两年前的晚春时分,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大哥,和妻子从偏远的康复中心专程跑来书店一趟。他是内蒙人,暂居南京,希望找一些蒙元史的旧书。

轮椅在拥挤的店内活动不便,曹蓉本想挪一挪方桌,但大哥摆摆手说他眼睛很好,不必麻烦。于是就那样端坐着,伸长脖子耐心地扫视书架上的每一本,有需要再叫她帮忙取出。最后一共选了二十几本书,临结帐时又添了一本“记录恋人之间一百件小事”的手账本,当作送给妻子的小礼物。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一阵。

两年里进进出出的陌生来客中,真正让曹蓉感到关于书的力量和感动的寥寥无几。尤其是一个人看店时,就无异于一台没有感情的收银机器。年轻的朋友之一,小园子对曹蓉说:“你被书店困住了。”她说:“是犯困的'困’。”

困住了,但没有完全困住。曹蓉对南京是一见钟情,满城高大的落叶乔木给她一种隐秘的感动。定居的两年多里,她抓住机会就出去玩,玄武湖、中山陵、红山动物园四处乱走。原来南京真的很大,十平米的小书店只是非常小的空间刻度,两年也只是非常小的时间刻度。

换酒对于南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独立书店对一个城市来说意味着什么?文化自留地?精神角落?抑或仅仅带来一种装饰性的愉悦?这似乎是一个太形而上的问题。

换酒书店这间小铺子承受不起高大虚的价值讨论,只有一点点具体而微的意义:为了和人的相遇。

曹蓉独守书店,开到最后完全是“解忧杂货铺”的样子。年轻人各怀心事闯进来,没由来地抒发一通,她揉揉眼睛应答几句。有的只当是临时歇歇脚,更多的人留下来做了朋友。就这样,年轻的朋友越来越多。曹蓉自嘲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忽然苍老,但是一直混在学生堆里,还是觉得自己蛮年轻的,还有大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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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朋友写的明信片

也正好应和了店名的主题,酒和书。人们发愁的时候渴望在书中找到答案,如果找不到,那就用酒来暂时逃脱问题。“换酒”的店名本来是故作潇洒的宣言。一开始总是有人来问:“真的能换酒哦?”问的多了,老板就顺水推舟,决定5本旧书可换一听“风花雪月”啤酒。不过实际响应的人并不多。

换酒开业的那个夏天,有个才上六年级的小男孩常常踢着足球来店里玩。忽然出现,忽然消失。他看上了一本破旧的民国辞典,想尽办法存零花钱来买。一来二去,曹蓉就和他聊起来了,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没由来的谈话:

他摁着打字机——B,O,S,S

他:我的英文名是boss。boss就是老板的意思。

我:那你以后想当老板吗?

他:对,我要当老板。

我:那你的梦想就是成为我们呀?我们就是这个书店的老板诶。

他:不行,你们书店太小了,不是我要当的那种。

我:哦,你要当大企业的大老总那种老板吧?

他:也没有要当那么大的老板啦。

究竟是怎样的老板呢?书店关了,再也无法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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