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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小X去世了。 那个不是警察但是一辈子都穿警服的胖哒哒的司机和保安，那个张嘴闭嘴都是所儿里谁谁分局谁谁的警察向往者、模仿者，活了73岁。对于他也不是很短暂的人生，我没有更多的了解，但是从小就有印象，他一直是一个自觉的业余警察，准确的说是一个终生的警察着装模仿者、警察行为范式模仿者。因为他的模仿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场合区别，一经模仿便是终生不辍；后来那些年里，他已经进入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即使不穿警服也照样让别人一眼就能认定他是警察；他由此进入模仿的自由之境。 因为他的关系，他的双胞胎儿子也早已经子承父业，当了本单位的保安，但是似乎完全没有继承父亲对警察的向往与模仿的基因，至少表面上没有。他们没有继承一定有他们的理由，这个理由也许是不自觉的，也许是经过反思的，反正客观上就是没有继承。 这种不继承之中既可能有新意，也肯定有一定的遗憾，至少我是这样看。 小X模仿警察，是全方位的。不仅是服装，更有语气，有走路的架势和对陌生人的态度。这让和他熟的人感觉很幸福，因为一个那么有尊严、那么警惕而高冷的警察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居然面带笑容，这是从来没有的经验。于是人们都愿意和小X说说话，不管有事没事，见了面老远就打招呼是大多数人对他的态度表现。这让小X很满足，他由此臻于马斯洛说的人生最高的自我实现之境，于是模仿得就更来劲儿了。 他的模仿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里，他可能真到所儿里帮过忙，和真警察有过直接的接触，所有的模仿都有根有据。什么动作，什么语气，什么态度，大多都是从认识的警察那里深入学习得来的，不单纯是大街上看见以后有样学样的简单模仿。 于是单位就用其所长，在门卫室的牌子边再挂上一块派出所驻本单位的牌子，而他在门口一站，就是对这块牌子的最好背书。以前集体出行的时候，他不开车也会跟车，遇到有拦路刁难的，他就下去一通比划：怎么着怎么着，别找不自在啊，我一个电话你们全玩完，真是的，也不看清楚点儿，分局都派了人来保驾护航了，你们还敢拦着！让开让开，听见没有！什么也别说了，以后有事到分局提我小X，咱们嘛事都好说…… 其实这种情况下，人家一看车上坐着警察，一般也就网开一面，让通过了。车一过去，全车人都对着他笑，都竖大拇指，他更是笑得嘴都咧到了腮帮子上去了，就会历数自己的英雄事迹，在哪儿哪儿怎么怎么着，别人都不行，我一上就都怂了……他的这些事迹其实大家都已经耳熟能详，但是还是愿意这么再听他讲一讲，讲一讲以后就觉着特别有依靠，就觉着心里很踏实。 熟人愿意和他说话，陌生人见了他都比较害怕，都努力躲着他，而关键时刻他还真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至于家里的大事小情，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在凭票购物的年代里他总能买到最好的肉，甚至还能买到粮店里只卖给自己内部人员的不要票的所谓碎米；在大多数人家都还烧煤的时候，他已经用上了煤气罐；孩子入学他出面，等办完了手续了学校才从户口本里看明白，他原来不仅不是分局的警察，也不是警察！可是再回想一下他的气势和说话的语气，又觉着很可能是户口本上写的有问题。 这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尊严感和成就感的重要来源，谁看见了都让三分，一个老百姓，干什么别的能获得这样的体验呢！ 不管里子怎么样，反正面子上他是比本单位那些当官的、比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师一点也不差，甚至更风光；那些名头只在单位内部有用，出了单位的门，到了社会上，到了大街上，一文不值。可是小X就值好多文，穿上制服戴上墨镜横着膀子在大街上一走，别人都得敬着、怕着。 不管怎么说，在他说短暂也不太短暂的一生中，在社会上混，在生活里挣扎，小X一直都属于有自己的办法的人，能人。 如果给他盖棺论定的话，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不无羡慕地说：他的人生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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