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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东遨 | 有情则诗生,无情则诗死(上)

 泮溪别馆 2021-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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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东遨:别署忆雪堂,1949年生,湖南宁乡人。湖南省文史馆馆员,中国楹联学会、新华诗社、子曰诗社顾问,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湖南诗词协会副会长。先后担任“世纪颂”“屈原杯”“百诗百联”等多届全国诗词大赛终评委员,曾在湖南电视台开辟“诗词曲联”系列讲座,将传统诗词教学搬上屏幕。已出版的主要著作有《诗词曲联入门》《古今名联选评》《诗词医案拾例》等三十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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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说花草诗中的情感寄托

诗最本质的特征、最基本的要素是“情”。明人谢榛说:“作诗本乎情景,孤不自成,两不相背。夫情、景有异同,模写有难易,诗有二要,莫切于斯者。观则同于外,感则异于内,当自用其力,使内外如一,出入此心而无间也。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以数言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四溟诗话》卷二)谢榛所讲的“二要”,虽然“孤不自成,两不相背”,但其重心应在后者上。因为“媒”只是连通载体;“胚”才是生命元素。有媒无胚的“诗”,如同净身入宫的太监,即便娶了“对食”,也无法延续生命。
情是诗的血液,无情之诗,类于失血躯壳,妆化得再漂亮也是僵尸。有情则诗生,无情则诗死。情,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思想。下面,我们将选取一些例证,来分析、享受高手们是如何通过咏物来寄托思想感情、展现内心世界的。由于咏物诗种类繁多,为节省篇幅,本文只就“花草”诗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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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梅在中国传统“花草”诗中所占的比重最大,我们的分析就从梅花开始。王蛰堪的《水龙吟·梅》,吐露出一种淡淡的幽怀:

照成李郭两神仙,千红一例都休,孤芳恰是春时候。黄昏雪霁,庭前喜见,一枝独秀。占尽风情,无言应笑,夭桃嫩柳。爱绿英镶额,红潮泛靥,经年别,浑依旧。曾几良宵对酒,伴琼姿岁寒相守。箫残月冷,停杯乍觉,暗香盈袖。可惜流光,伤心唯向,梦边携手。倩玉蕤留夜,幽窗燃烛,共吟魂瘦。

从“喜见”、“伤心”,到“停杯”、“留夜”,不凭标新立异争胜负,只在一个“情”字上下工夫。“绿英镶额,红潮泛靥”,梅之形象固可爱也,更难得“经年别,浑依旧”,深情不改。故词人得与“岁寒相守”、“共吟魂瘦”。此种“情”,篇中未着一字,却随处可感。正因为如此,梅之标格,也就不言自见了。方春阳的《梅花》,则能予人以诗外的启迪:

浮动横斜续亦难,

不妨放笔且凭栏。

诗家妙句无多少,

剩着些儿宠牡丹。

题曰“梅花”,意旨全在梅外。咏梅诗自林和靖“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出,“续亦难”确已成为事实。然而此事实并非诗人倡导“不妨放笔”的真正原因;他真正忧虑的,是那种追风逐潮现象。后二句委婉地告诫人们:凡事不要盲目追从,一窝蜂涌上,而应留有馀地,兼顾其他。这些言外意,值得读者认真发掘。陈永正的《钟落潭忆梅》,所寓情怀,更多地展现了智者的哲思:

十年江国见华枝,

过眼如云总自持。

此夜满潭微月荡,

到无寻处始相思。

通篇围绕一“忆”字做文章,然其着力处只在结句。“到无寻处始相思”,足见这“相思”之“了无益”。作者道此一端,或在警示人们:凡事须珍惜眼前,切勿以“过眼如云总自持”自欺也。此种情,虽亦缠绵,终是冷静。失去后才知其珍贵,才开始追忆,是许多人的通病。有此病不可怕,怕的是不觉悟、不自省。人世间有大量的后悔药,竟无一味可供后悔者服用。诗人通过对梅花的追忆,用切身体会,告诉了人们梅花以外的许多道理。小中见大,平中见奇,非具大情怀者不能如是说,非具大智慧者不能如是观。

我也写过一首《梅花》诗,因梅及雪,顺说如次:

与雪偕来自守时,

冰怀元不要人知。

多情柳眼休相觑,

属意平生只有诗。

过去许多人一提到梅花,就是“傲冰霜”、“斗风雪”那一套,似乎离开了“阶级斗争”便无话可讲。“与雪偕来自守时”,雪到梅开,能走到一起就是缘分,只宜相互映衬,不可相互斗争;否则百世修来的夫妻,也会斗死。“冰怀元不要人知”,高洁的情怀,不须要谁知道。凡想要人家知道的“冰怀”,其“高洁”必定有限。转句用一个“多情柳眼”,是从杜审言的“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生发,写梅花“孤傲”的一面。梅雪同心,所“属意”者除“诗”而外,别无其他。“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何曾有个“柳眼”?拙诗之意,经内子小梅窗和出后,又有了翻新:

莫自多情忆旧时,

千年难得一相知。

孤山不遇林和靖,

肯把天香嫁与诗!

这是一曲专属于我的“梅花”,甜言蜜语,类于私房话。诗很朴素,只借梅花抒情,吐露自家心迹。“孤山不遇林和靖,肯把天香嫁与诗”?答案不难想到。“千年难得一相知”,出于妻子之口,每次想起,心中都会生出几分得意来。情,并非像“我爱你”那么简单;真正的情,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不是从嘴里喊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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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花,有极品,也有常品。决定花草诗高下的,不是物的品位,而是情的品位。侯孝琼的《临江仙·菜花》,就是一首寓纯情于常品的好词:

紫玉瓶中罕见,群芳谱内难求。黄金涌浪日华流。愿添山海味,不上玉人头。岂若牡丹富丽,何如桃李风流。但将心露荐珍馐。休言春雨贵,未必贵如油。

古人写“菜花”的诗句,我们见过许多。如刘禹锡的“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尽净菜花开”(《再游玄都观》)、齐己的“吹苑野风桃叶碧,压畦春露菜花黄”(《题梁贤巽公房》)、温庭筠的“沃田桑景晚,平野菜春”(《宿沣曲僧舍》)、杨万里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宿新市徐公店》)、王文治的“日暮平原风过处,菜花香杂豆花香”(《安宁道中即事》)等等。在这些诗句里,虽然出现了“菜花”字样,但都只是陪衬而非主角。
乾隆爷倒是写过一首纯正的《菜花》诗:“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然而通篇只是主子对臣民的口气,居高临下,除了“钦此”之外,读不出什么亲切感来。
真正让菜花美到心里的,是侯先生这首《临江仙》。“紫玉瓶中罕见,群芳谱内难求”,大众中的一员,平常身世,不是“红二代”,和你没有距离感;

“黄金涌浪日华流”,小家碧玉,亮丽清纯,其天然姿色风霜难掩;“愿添山海味,不上玉人头”,具仁心,甘奉献,耻于争媚,格调自高。

只寥寥数语,便写尽菜花外形内质。下阕从品性上进一步作出肯定,以素心素面示人,着实让富丽的“牡丹”和风流的“桃李”做了一回配角;结语旧事翻新,让“春雨”也竖一回降旗。几招一出,竟使平民化的“菜花”,堂堂正正地自成了一“谱”。
选自《诗词中国》丛刊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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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 | 中华诗词网

      监制 | 风高高 主编 | 张驰

      选稿   | 风高高

               本期排版 | 封丽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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