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王久辛 |   山葱茏  水葱茏（长诗）

 

总第1490期

文 | 王久辛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美就是生活：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

——车尔尼雪夫斯基

我歌唱 越来越渺小的美 一如我拥抱 越来越美丽的人

青山绿水间 总浮现他一双锐利的眼 从他眼睛望进去 可以看到他的心 仍在优雅  舒缓地跳动 像巴赫的音符（1） 流淌在 他书案的  笔墨丹青之间 他的心  有四角 诗书画印 各压其一 均有光芒弥漶八荒 以致无穷 在安吉的1844年 （2） 他出生了  也就是说 他睁开了双眼 看到了人间……

他看见了  大辫子的男人 和小脚的女人  删繁就简 却刪错了地方  辫子该剪 却没有剪  小脚该放 却没有放  他的双眼 白多黑少  白的如玉 容不得  这些碍眼的沙子 黑的  如漆沥的浓液 油亮  若瞬瞬相连的闪电 也容不得  碍眼的一切 默然深思  更不符合 他道法自然的艺术圭臬 所以  他写诗 诗  是世道人心 最公正的血  和骨头   砸碎了 也是爱的  钢筋铁骨   流尽了   也是爱的  一去不回 是极致的物质 是大海里的珍珠 所以他自诩诗人  他说 老我不死无一能  狠吧（3） 对自己都用  老不死 无一能  这样绝决之言 却敢夸自己 赋诗或可天籁乘  自信 也达到了极致   他每每以诗人自居 甚至向夫人吹嘘 平居数长物 夫婿是诗人 此之诗人  写梅写菊   写兰写荷  写画他眼里 心底  最看重的 天然去雕饰的  万物灵长 和万物灵长的  精神气象 沿着他164年前的眼睛 望进去  望到了 晚清的  清瘦清爽与清汤 他看尽了  衰败凋零的岁月 那是婴儿的眼睛 纯净无瑕 我和他的纯净无瑕一起 向外张望  向上生长 向世界发岀 人生最美好的渴望和梦想

回响  是后来的事了 纪念  也是寄寓的一种信仰 因为  那时的空气 是甜的  可以吃 可以放心地  吃进肚子 化入血液  那时的稻子 产量很低  没有一丁一点儿 化肥  当然更是可以放心吃的 虽然吃不饱肚子 绝对没有毒 所以梅花开的艳 荷花开的盛  兰花开的香 还有秋菊 可以一直开到冬天 作了腊梅的迎春姑娘…… 作为诗人 他面对的竹林 是青翠碧绿的波涛 是漫过山岗的猗郁 尤其在家乡安吉的小路边 任何一条小溪流 都是可以捧起来痛饮的 因此  他又是画家 他画的芙蓉 在浓墨的黑中 闪着白色的光芒 黑白的辩证法 在他辩证的笔墨间闪耀 柔弱无骨 却风情万种 他大技雕虫 却虫巨若象 在墙角儿  在沟渠边儿 蛐蛐儿的叫声 把天唤蓝 把月亮呼出东山 天  地  人 浑然一体 大美——缠绕在指上笔端 诗中有画 画中有诗 过去了的旧时光 都在他那  凝眸的一眼间……

他的目光 那是犀利的  利 可斩楼兰千百座 那是深沉的  沉 可沉黄金亿万深如渊 含弘蕴泽 内敛雄强 却是天生的一对 浪漫风流的顾盼…… 望着他的眼睛 能看到他诗中的梅花 梅花忆我我忆梅花（4） 他如是夫子自道 我看到了 他与梅的挚爱深情 他忆梅 梅忆他 在我的想象中  朵朵相望 盈盈含笑  比今天的梅 更像梅  梅   梅 梅花的红 与红的梅花 像小村里 邻家小妹的两瓣唇 红中透着白 白中殷着红 涩涩的腥红  润莹莹的鲜 在他的笔下 迷人的皓贝闪着熠熠的银辉 从那两瓣儿芳唇 不经意间绽露 一下子  就穿越了百年风云 飘进我的眼帘……

安吉  安吉 不仅是白茶的安吉 还是一代宗师的安吉（5） 他的后花园 有一百五十年前 他手植的梅树   逸然自得的生活 必须有  梅兰荷竹相伴 也必须有诗  有书   有画  还有钤了 无形之印的大地…… 大地上行走着人心 人心上 有他的画卷   和诗篇 他低着头  端着泥壶 踱步的身影 在茶乡人的心头 一代代地浮现 是推敲诗的字句 还是寻找秋菊的芳踪 我不知道  我在他的 笔墨丹青之间 寻找安吉人的灵魂 我没有找到 我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找到了  漫过山岗的竹林 覆盖家园的红梅 环绕庭院的荷塘 䇄立窗前的兰花 找到了 一种习惯的律吕 一种规矩的教养 一种精神的承传……

像坚硬的石头 石头  石头 石头 石头上有钢刀凿出的字 字里行间 有乡贤的决断和承担 那是120 年前的吴昌硕 和乡人一起捐刻的石碑 当年的吴昌硕 还不叫吴昌硕  而叫 吴俊卿的时候   有一块石头 最少有一千多岁了 是大青石   是大青山上的大青石 被吴俊卿看中了 要的   就是——它的  硬 和光洁   那是120 年前的坚硬 也是一千多年前的坚硬 很有可能  再过一千年 它仍然葆有 那种冥顽不化的  坚硬 在这个承上启下的坚硬之上 刻着今天的人  诵之 便心动如潮的文字 那是——《阖村公禁》 又名   《禁风木碑记》 即 禁止砍伐森林树木的 村规民约 ——吴俊卿 就是后来的吴昌硕 亲自执笔著文 又亲手挥毫泼墨 承北魏郑道昭 护林摩崖石刻的遗风  （6） 呼之 世贵吉昌  慎勿侵犯 大师心迹与先人的精神 一脉相连…… 在横撇竖捺的碑刻上（7） 金石镂凿  字字如雷 …… 凡山脉  水口 及一切公所关系处 概不许明拌暗砍 并暨有时或被水倒风挠 亦归公用 不得争取以为己有 如有贪图渔利 仍蹈前辙者 鸣公究治 决不徇情 ……

一块有形的石头 和一个无形的公约 承继着大师及先人 对后世百代的荫佑与庇护 在安吉漫漶了百年 且不知   还要继续相传多少年…… 于是  我看见 五彩梁弄  有成百上千的诗人 像吴昌硕那样  写诗 作画  讴歌乡梓 赞美鱼虫  为花卉动情 替风竹摇曳  作风雅颂 写陋室铭  泼墨挥毫 推敲词句  梦笔生花 把四明山的一草一木 尽数倾心倾情 状写数遍  爱 附丽于家乡 家乡的一切  都被深情注满 山葱茏  水葱茏 人心  亦葱茏……

在余村 我遇到一个小村官（8） 年方三十  大有作为 他把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 当作盆景侍弄   人进其村  如入画廊   且街衢四通八达 每条道路的两边 都有彩绘的壁画 山上的竹笋  山下的枫叶 梅兰荷菊  百鸟朝凤 人在画中生活 画在人中夺目 真正的  游于艺 艺被人游  艺术的人 在艺术的作品中漫步 像智慧在智慧中穿行 情感便升华为风光 风光便成为了艺术   正所谓  生活即艺术 艺术即生活 美  不再抽象 美  俯拾尽是 于是乎  青山绿水 便与天地相拥 而相拥的天地间 便降下一个人间的大美…… 我曾入住了 一个集装箱组接装修的宾馆 四十三个标间和套房 各具不同的意境与诗意 可以住进太空   与银河相伴 可以住进山洞   与祖先攀谈 有椰林沙滩  海底世界 有儿童乐园  中式堂屋 …… 那位陈经理的脑袋里 装的全是人的兴趣爱好 和感觉  一人为大家 便把大家心中的美 集于一体  包容  尊重 创造  美好 这是一个人与人 从人出发的时代 所有的个性与想法 都在差异的被尊重 与被创造中 发挥出来  美爆棚了 美  征服了一切思想 因为美  就是思想 就是艺术  就是创造 美  永恒 不 朽 不要问我为什么 安吉茶乡的村民   会有这么多奇妙的想象   他们不是种茶 采茶的人吗  为什么 他们会有这么多的艺术天赋 想想那块130 年前的石碑 想想吴先生的金石书画诗 就明白了 没有什么高妙的艺术 只有艺术高妙的人 一代代传承 一代代发扬 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美好时光 和时光美好的生活 青山绕着绿水 绿水缠着青山 那不是大自然 那是大自然的人 呵护养育  造就的大自然 一切的自然 培育自然的人 当然要造就自然 也一定会造就   人的美好 而美好的人 一旦连成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 就必定是美好的啊…… 我歌唱 越来越渺小的美 一如我拥抱 越来越美丽的人

2018.1.31-2.1．草完．北京．

注释：

（1）巴赫：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年3月21日－1750年7月28日），巴洛克时期的德国作曲家，杰出的管风琴、小提琴、大键琴演奏家，被普遍认为是音乐史上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并被尊称为“西方近代音乐之父”，也是西方文化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2）吴昌硕生于1844，卒于1927年。

（3）吴昌硕本人一直以诗人自居。如其《赠内》诗云：“ 平居数长物，夫婿是诗人。” 另如《琴僧云闲遗照：}：“ 老我不死无一能，赋诗或可天籁乘。”

（4）著名近代金石、书画大师、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先生一生钟爱梅花，尤以超山梅花为其最爱，留下了“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何时买棹冒雪去，便向花前倾一杯”的千古绝唱。

（5）一代宗师吴昌硕的故乡，是安吉。

（6）目前发现的最早护林碑是北魏时期郑道昭书写的护林摩崖石刻。此石刻现存山东莱州市大基山道士谷入山路口。刻文曰：“此大基山人中明囗及四面岩顶上，荥阳郑道昭扫石置五处仙坛。其松林草木有能囗奉者，世贵吉昌，慎勿侵犯，铭告令知也是！”郑道昭(?-515年），字僖伯，自称中岳先生，荥阳（今河南荥阳）人，仕为光州刺史，工书，初不为世重。至清嘉道间，发见云峰山诸石刻，包世臣、张琦、吴熙载等极推重之，被举为北魏一代书圣。由于文中对视为具有风水作用的草木，明确提出要“慎勿侵犯”。故已初步具有了护林碑刻的性质，属于较为原始的护林碑刻。

（7）120年前安吉老祖宗就刻碑“阖村公禁”，内容是1885年，吴昌硕 （ 当时名为吴俊卿) 得知家乡要拟定禁止砍伐森林树木的“村规民约”后，非常高兴，和他人一起出资捐刻了“禁风木碑记”。即：“阖村公禁”。（8）小村官为王志强，大学毕业后应聘，经过考核合格后来到这个小村，带领村民把一个没有规划、混乱不堪的小村庄，建设成了一个美丽的大花园。

作者简介

本聚力阅读的现代诗总顾问王久辛先生，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诗歌专业委员会委员。先后出版诗集《狂雪》《香魂金灿灿》《初恋杜鹃》《灵魂颗粒》等，散文集《绝世之鼎》《冷冷的鼻息》《他们的光》，随笔文论集《情致 · 格调与韵味》等。曾担任多部电视系列片总撰稿、作词。作品先后获得《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中宣部、广电部、中央电视台颁发的特等奖、一等奖，2003年荣获民间设立的首届剑麻军旅诗歌奖之特别荣誉奖，在《诗选刋》评选的10大军旅诗人中名列榜首。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先后于2004年10月、2007年11月、2012年8月、2014年5月出访波兰、俄罗斯、阿尔及利亚、突尼斯以及祖国宝岛台湾。作品被译成多种民族语言，2008年在波兰出版发行波文版诗集《自由的诗》，2015年在阿尔及利亚出版阿拉伯语版诗集《狂雪》，是延安大学文学院、解放军艺术学院客座教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