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闲话颜值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两千多年前的孔子便已告戒我们，看人要注重其内在，不要光顾外表。这诚然不错，但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颜值高低，却是非常重要。就女子而言，古来典籍之中，对于女子的美貌，津津乐道，不绝于书，“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的成语，至今流传人口。而且，美丽的女子，不但能引得男人死心塌地来追逐，有时候甚至能打动悍妻妒妇。东晋大将军桓温金屋藏娇，娶了个小老婆李氏，他的老婆南康长公主嫉妒成性，听说之后，拿着刀冲上门要砍人，到了屋内，看到李氏正在对窗梳妆，容貌端丽，神色自若。桓妻见了之后，竟扔下刀，上前抱住李氏，说：我见了你都不免心动，何况老奴（桓温）？

不过，女子的美貌固然能得男人青睐，很多时候却也容易招惹是非，古语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于女子来说，则是“女子无罪，美貌其罪”，自从周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最终亡国杀身之后，许多道貌岸然的文人学者，便将红颜与祸水联系起来，直到中唐时期元稹写的《莺莺传》里，所持的还是这种滥调。可见虽然是才子，必要的时候也难免要摆出道学面孔，正儿八经地教训起人来。相比之下，还是他的后辈罗隐更有识见，他的《帝幸蜀》诗末尾两句说：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当初安史乱起，长安被攻破，唐玄宗逃跑至蜀，论者皆归罪于杨贵妃。如今黄巢军队攻破长安，逼得唐僖宗也逃跑至蜀，九泉之下的阿蛮（唐玄宗小名）可就有话说了：你们看，这次是你们自己没弄好，可怪不到杨贵妃头上了吧？

如果说颜值对于女子来说，是一把双刃剑的话，对于男子，则几乎有百利而无一害。比如骆宾王作檄文讨伐武则天，骂她“狐媚偏能惑主”，可是对于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似乎骂的人就很少。至于对皇帝的男宠，不但不骂，“断袖”也，“分桃”也，听上去还不乏雅致呢。

西晋潘岳，字安仁，颜值奇高，是中国式帅哥的代表人物，至今但凡要夸男子长得帅，最常用的一个词还是“貌比潘安”。他帅到什么程度呢？古书里记载：他走在路上，看到他的妇女竟手拉手将他围住，不让他走，这简直是现代版的追星族。而另外一个文人左思，就是那个写《三都赋》致使洛阳纸贵的才子，也想效仿潘岳，得到的却是路边大妈们的唾沫星子，差点没把他淹死。当时还流传着另外一种版本：潘岳每当驾车出行，围观的大妈纷纷向他的车里扔水果，扔到车厢满了才肯罢休。而另外一个文人张载，相貌丑陋，每当出行，路边的小孩子就纷纷向他扔砖头，也是扔到车厢满了才肯罢休。当时还有一个叫谢鲲的官宦子弟，看到邻居高氏相貌美丽，就用言语去挑逗。高氏当时正在织布，二话不说，就地取材，拿起手中的梭子直接扔过来，精准地击中了谢鲲的嘴巴，打掉了两颗门牙。有人推测这个谢鲲一定长得不帅，不然何至于此。根据当时以貌取人的社会风气来看，这种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这几则故事，残酷地告诉了我们，相貌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是如何地重要。的确，帅哥美女，总是令人赏心悦目；而歪瓜劣枣的丑陋之相，当然有违观感，不受人待见了。

相貌丑陋，要在今天，人们再怎么不待见，也不过皱皱眉头，或者在背后议论几句，怎么着也不至于吐唾沫扔砖头，但是他们偏偏生在最注重风度容止的晋朝，那只好自认倒霉了。

魏晋风度，至唐未歇，唐人同样非常注重容貌。当时士人即使中了进士，还得经过吏部选官，考核的标准主要是四个方面：身、言、书、判。言，口才，书，书法，判，判词，而首当其冲的，竟然是身，即颜值——这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这个时候长相丑陋的后果，就不仅仅是被吐唾沫或者扔砖头那么简单了，严重者还会影响到前途。据说钟馗就是因为长相太丑，唐德宗不喜欢，因此不给他官做。钟馗一时想不通，竟然自刎而死，从此成为捉鬼专业户，而他本来可以像孟郊那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一貌之差，竟至人鬼殊途，颜值之重要，简直是无以复加了！

再举个例子。晚唐第一愤青罗隐，也是相貌奇丑。他曾经投诗给当时的宰相郑畋，郑畋有个女儿，爱好诗歌，读到罗隐的诗，爱慕得不得了。有一天罗隐忽然来拜见郑畋，其女从门帘后面偷看罗隐，看见他竟然长成这副德性，大失所望，从此再也不读罗的诗歌了。我想起了钱钟书先生的那句名言，当有记者读了《围城》想要采访他的时候，钱先生说：“就好比母鸡下蛋，你们觉得蛋好吃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见那只下蛋的母鸡呢？”钱先生的睿智，在罗隐的身上，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种自以为与众不同的观点：只要肯于学习，什么都可以改变。脾气暴躁的可以变得温和，本性贪婪的可以变得大方，懒惰的可以变勤奋，愚笨的可以变聪明，而只有相貌是父母给的，再怎么努力无法改变。所以归根结底，相貌才是最重要的。当时整容的风气还不兴盛，所以我会有着这种看似很独创的“相貌决定论”。但是后来整容之术逐渐从韩国泰国风靡而来，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自鸣得意的观点。只要你肯花钱，出国整个容，瞬间颜值可以提高十倍百倍。而且，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渐渐发现，要改变一个人的习性，很多时候要比改变他的容貌难上十倍百倍。好几年前，老谢介绍了一个教授来我书店买书。这个教授有点学问，口才也很好，一年之中到处讲演，赚了很多钱，据说在福州有六七套房子。可是买书的时候，为了一块两块的钱，常常能跟我说上半天。有一次他让我帮他进一套《周作人散文全集》，放了100元订金，我正准备去进书，他却打电话过来了，说这套书他不要了，原因是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价格，比我报给他的低了50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老话，一定是前人经过了很多次的观察体验之后，才归纳出来的精辟格言。。

不过说到整容，也并非有钱就行，手术失败越整越丑的，大有人在。即使整得好看了，各种并发症、后遗症，也随时威胁着你的健康。这些都是整容的风险，而整容过程的痛苦，更非常人所能忍受。今年3月底，我和学生打球，在一次跳起抢球落地时，被对方球员的肘部击中了鼻梁，导致鼻骨多处骨折，需要手术。手术之前，医生给我打了个比方：说好比一个火柴盒，被踩扁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使它恢复原状。手术只用了二十分钟，当然痛苦异常，不过这种痛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最痛苦的是手术之后，得用布条塞住鼻孔，严严实实，一丝也不能透气，而且要塞两三天。这两三天之间，我都只能用嘴巴呼吸，再加上手术之后，流血较多，而且人始终处于类似感冒发烧的状态，我简直度秒如年，那种痛苦，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后来有人告诉我，隆鼻手术，就是这么做的。我照了一下镜子，果然鼻尖比之前更挺拔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那种滋味，就算是能让我变成刘德华，我也不愿意再受一次。

隆个鼻尚且如此痛苦，更不用说全身整容了。更何况整容的手术费，远非一般人所能承担得起。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人丑就要多读书，多写文章，像我这样，写得好，说不定还会有人打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