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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  壬午应诏封事

 琴诗书画情 2021-10-13

  朱熹:  壬午应诏封事

背景介绍:

南宋初年,尽管面临金朝严重的军事侵扰,高宗却重用秦桧为宰相,力主和议,苟延残喘。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宋孝宗即位,他对秦桧不满,意欲抗金,即位之初,诏求直言。八月初,朱熹以封事上奏于孝宗,这是朱熹第一篇封事,史称《壬午应诏封事》。直言:“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之蕲向方切”,乃“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也”,故提出三条建议:“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即勤讲儒家圣人之学;“修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反对与金议和;“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即任贤修政。极言此“要道先务而不可缓者”,颇合孝宗当时心意,孝宗遂召朱熹入朝奏对。孝宗初政,虽暂时改变对金求和政策,任命主战派张浚为宰相,以图北伐抗金,却无有效举措。但他并非真心抗金,故又以主和派史浩为参知政事,牵制主战派。北伐失败后,张浚病逝,隆兴二年(1164),宋金和议达成。朱熹《壬午应诏封事》未见实效。

正文:

八月七日,左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臣朱熹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阙下:臣恭惟太上皇帝再造区夏,受命中兴,忧勤恭俭三十六年,春秋未高,方内无事,乃深惟天下国家之至计,一旦而举四海之广、天位之尊,断自宸衷,传之圣子。皇帝陛下恭承慈训,应期御历,爰初践阼,曾未几何,而设施注措之间,所以大慰斯民之望者,新而又新,曾靡虚日,其规摹固已宏远矣。然犹且谦冲退讬,不以圣智自居,首下明诏,以求直言。此尤足以见帝王之高致,知为治之先务也。天下幸甚。臣窃伏草茅,深自惟念天下之大,不为无人,忠言嘉谟、崇论谹议,计已日陈于陛下之前,尚恐不足仰望清光,无以少备采择,况臣之愚,虽欲效其区区,岂能有补于万分之一哉?又惟即位求言,累圣相承,以为故事,则未知今日陛下之意,姑以备故事而已耶,抑真欲博尽群言以冀万一之助也?臣诚愚昧,不知所出,然爱君尊主,出于犬马之诚,有不能自已者,故昧死言之,惟陛下留听。

臣伏读诏书,有曰“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遗,斯民有戚休,四海有利病,并许中外士庶直言极谏”者。臣窃以陛下潜德宫府几三十年,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无一物之嗜好形于宴私,无一事之过失闻于中外,昧爽而朝,严恭寅畏,仁孝之德,孚于上下。所以大系群生之仰望,浚发太上之深慈,以至于膺受付讬,奄有万方者,其必有以致之矣。然则圣躬之过失,臣未之闻也。今者临御未几,而延登故老,召用直臣,抑侥幸以正朝纲,雪冤愤以作士气,贡奉之私不输于内帑,恭俭之德日闻于四方。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行、所患而未去者,以次罢行,几无遗恨。然则朝政之阙遗,臣亦未之闻也。至于斯民之戚休,四海之利病,则有之矣。然臣屏伏闽陬十有余年,足迹未尝及乎四方,其见闻所及之一二,内自隐度,皆非今日所宜道于陛下之前者,不敢毛举以溷圣听。至若阴拱噤默,终不为陛下一言,则又非臣之所敢安也。

臣闻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孟子之言亦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之蕲向方切,此亦陛下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也。又况陛下圣德隆盛,天下之人传诵道说,有年于兹。今者正位宸极,万物咸睹其心,盖皆以非常之事、非常之功望于陛下,不但为守文之良主而已也。然而祖宗之境土未复,宗庙之仇耻未除,戎虏之奸谲不常,生民之困悴已极,方此之时,陛下所以汲汲有为,以副生灵之望者,当如何哉!然则今日之事,非独陛下不可失之时,抑国家盛衰治乱之机,庙社安危荣辱之兆,亦皆决乎此矣。盖陛下者,我宋之盛主,而今日者,陛下之盛时。于此而不副其望焉,则祖宗之遗黎裔胄不复有所归心矣,可不惧哉!可不惧哉!

臣愚死罪窃以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朝政虽未有阙遗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盖学不讲过失萌矣计不定阙遗大矣本不端末流之弊不可胜言矣臣请得陛下详言之

臣闻之禹之相授也其言曰:人心惟危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尧禹皆大圣人也生而知之宜无事学矣。而犹曰精犹曰一犹曰执者明虽生而知之亦资学以成之也陛下圣德纯茂符古圣生而知之臣所不得而窥也然窃闻之道路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衡石之程不过诵文辞吟咏情性而已比年以来心独诣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子、释氏之书疏远传闻未知信否然私独以若果奉承天锡神圣之资而跻之尧舜之盛者也盖记诵华藻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虚无寂灭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古者圣帝明王之学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事物之过乎前者义理所存纤微毕照然乎目之间不容毫发之隐则自然意诚心正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若数一二、辨黑白矣苟惟不学与学焉而不主乎此内外本末颠倒缪戾虽有聪明睿智之资孝友恭俭之德而智不足以明善识不足穷理终亦无补乎天下之治乱矣人君之学与不学所学之正与不正在乎方寸之间而天下国家之治不治见乎彼者此其大所系岂浅浅哉!《所谓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此类之谓也    

致知格物尧舜所谓精正心诚意尧舜所谓执中也自古圣人授心传而见行事者惟此而已于孔集厥大成然进而不得其位施之天下故退而笔之以为六以示世之天下国家者。于其间语其本末终始先之序尤详且明者今见戴氏之记所谓大学篇者是也故承议郎程颢与其弟崇政殿说书颐近世大儒实得孔孟以来不传之学皆以此篇乃孔氏遗书学者所当先务诚至论也臣愚伏愿陛下捐去旧习无用浮华之文攘斥似是而之说少留圣意此遗经延访真深明厥左右备顾问,研究充扩至精之地而知天下国家之所治者不出乎此知体用之一原显微之无间而独得乎尧公、孔子之所传矣。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之以历代之迹会之心,以应当世无穷之变以陛下之明圣而所以浚其源辅其志者此其备其所至岂臣愚昧所能量哉然臣知道者凡此所陈特其所闻师友之梗概端绪而已陛下由是讲学而自得之则必有非臣之言所能及者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臣又闻之:为国家者必有定不易之计而今日之计不过乎修政事攘夷狄而已矣非隐奥而难知也然其计所不时定者讲和之说疑之也夫金虏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则其不可和也义理明矣而或者犹是说者其意必曰:今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未有可以恢复中原之策退未有可以备御冲突之方不若縻以虚礼因其来聘使报之请复土疆示之以弱使之优游骄怠谋我而我得以其间从容兴补而大备。天意悔祸或诱其衷我之所大欲者将不用士之命而可坐得何惮而不臣窃以知义理之不可而犹之者有利而无害故也而以臣策之所谓讲和者有百害无何苦而必夫复讨贼善之说见经者不啻详矣陛下聪明稽古固不待臣一二言之请姑陈其利害而陛下择焉夫议者所谓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不能攻退不能守而然哉有讲和之说故也此说不罢则天下之事无可成之理何哉进无生死决之计而退有迁延可已之资人之情虽欲勉强自力为,而其气固已涣然离沮而莫之应矣其守之也必不坚其发之也必不勇其志之本然势所分气所夺故也故今讲和之说不罢陛下之励志必浅大臣之任责必轻将士之赴功必缓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听上之所欲为。然则本根终欲何时而固形势终欲何时而成恢复又何时而可图守备又何时而恃哉其不可冀明矣

曰以虚礼縻之彼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余诚有谋我之心,则岂区区之虚礼而骄诚有兼我之势亦岂区区之虚礼而辍哉示之以弱则是披腹心、露情实而示之以本然之弱强而示之弱之谓也适所使之窥见我之底蕴知我之无谋而益无忌惮耳纵其不来我恃此以自安势分气夺日复一日,如前所云者虽复旷日十年亦将计之可成哉是所骄敌者乃所以敌而骄所以寇者乃所养寇而自缓。为虏计则善矣而非臣子所宜  

  且彼盗有中原岁取金币据全盛之势以制与不和之权少懦则以和要我而我不敢动力足大举深入,而我不及支盖彼以从容制和而其操术常行乎和之外是以利否蟠而进退皆得而我方且仰首以听和与不和之命谋国者惟恐失虏人之欢,而不久远之计失中原事机之会退则沮忠臣义士之心。盖我汲汲欲和而志虑常陷乎和之中是以跋前后,而进退自宣和靖康以来首尾四十年虏人中吾腹心,决策制胜纵横前却无不如其意者而我其术中曾不省悟危国亡师出一辙去岁之事人谓朝廷其知之矣而解严未几虏使复至彼何惮我而遽若是是又欲前策得志而我犹不悟也受而报之信节未还而海州之围已急矣此其包藏反覆岂易可测?而议者犹欲以已试败事之余谋当之其亦不思也哉

请复土疆而冀其万之得此又不思之大者夫土疆我之旧也虽不幸沦没而岂可使彼仇之虏得制其予夺之权哉顾吾之德之力如何耳我有以取之彼将不能有而自归于我我无以取之彼安肯举吾力之所不能取者而我哉且彼能有之而我不能取我弱彼强不较明矣纵其与我我亦岂能据而有之彼有大恩我有大费而所得者未必坚也向者燕京之事可以监矣是岂可不之寒也哉假使万有一而出必不然之计彼诚不我欺而不责其报我必能自保而永无他虞则固善矣堂堂大宋不能自力以复祖宗之土宇顾乃乞丐之戎狄以国家臣虽不肖陛下羞之夫前日之使报聘以是既失之矣及陛下嗣位天下之望曰庶几乎”,而赦书下者方且禁切将毋得进兵申遣使介告谕纂承之意继修和好之礼,亦若有意和议之必成而坐待土疆之复者远近传闻顿失所望臣愚不能识其何说而窃叹左右者用计之不详也

古语有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虏以好来而兵不戢我所以应之者常不免出两涂而无定之计所谓疑事也哉以此号令使观听荧惑解体是乃未攻而已却,未战而已败也欲以此成恢复之功亦已难矣然失之未远易以改图往者不可谏而来者犹可追也愿陛下畴咨大臣总揽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罢黜和议追还使人苟未渡淮犹将可及自是以往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修政事攘夷狄之外然无毫可恃以迁延中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将相军民远近中外无不晓然知陛之志而无玩岁愒日之心,更相激厉图事功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于是视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中原故地不而将焉往此不过少迟数年之久而理得势全名正实利其与讲和请地苟且侥幸必不可成之虚计不可同年而语也明矣。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天下幸甚

四海之利病斯民之戚休斯民之戚休臣则以系乎守令之贤否。然而监司者守令之纲也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

陛下以为今日之监司奸赃狼藉肆虐病民者谁则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乎其既失势者陛下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矣尚在势者岂无其人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某事之利民之休某事之病民之戚陛下虽欲闻之亦谁与奉承而致诸民哉臣以惟以正朝廷先务其患可不而自革而陛下似亦有意乎此矣盖前日所号召数君子者皆天下所谓忠臣贤士也所以正朝廷之具岂有大此者哉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任之所宜者亦异愿陛下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亮天工;于其细者使之居任职熙庶绩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共图天下之事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进退取舍论之所在是稽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正矣监司得其人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守得其人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事之所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又何足以劳圣虑哉苟惟不然而切切然今日降一诏明日行一事欲以惠民而适增其扰者有之欲以兴利而益重其害者有之纷纭丛脞君道所宜宣布奉行观听之美而已则亦补之有今旱蝗四起民食将乏图所以宽赋役备赈赡业流逋销盗贼之计尤在守令之得其人而其本原之地则又有在愿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天下幸甚

盖天下之事至今日不弊而不可以胜陈以献言者之众,则或已能略尽之矣然求其所谓要道先务而不可缓者事是也夫讲学所明理而导之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任贤所以修政而经纬乎其中天下之事无出乎此者矣伏惟陛下因此初政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之会,于此三言深加察纳果断力行以幸天下夫所谓不可胜陈之事凡见议者之言而合乎义理之公、利害之计者自然循次及之各得其所若其不然虽有求治之而致之不得其方虽有致治之方而之不得其序一旦恭俭劳苦忧勤过甚有所不堪而不见其效亦终因循怠惰而无所成矣岂天下人所延颈举踵而望陛下之初心哉是时虽欲悔之臣恐其倍劳圣虑而成效不可期也

又况蝗之灾环数千里陛下始初清明行谊未过而天戒赫然若此其甚其必有说矣臣愚窃此乃天心仁爱陛下之厚不待政过行失而先致其警戒之意圣心使盛德大美始终纯全无可如商中宗周宣王因灾异而修德以致中兴也。是宜此三术屡省而亟图之以顺民心,以答天意以陛下之圣明必将有以处此

愚臣所虑独患议者不深惟其所以然之故其间不免有所更张太上皇帝意者陛下所不宜为,亲志臣窃以误矣恭惟太上皇帝至公无心,合德天地临御三纪艰难百为,其用人造事皆因时循理应事变未尝胶定之说始末之不同如春秋冬夏之变相反以成岁功存神过化而无有毫发私意凝滞其间其所以能超然远引,屣脱万乘而不难者由是而已本其传位陛之志岂不以陛下必能缉熙帝学继迹尧禹乎岂不陛下必能复土以增光祖宗乎岂不以陛下必能任贤修政以惠康民乎是也臣之所陈乃所以大奉太上谋燕翼之圣心,而助成陛尊亲承志之圣孝也议者顾欲守时偶然之迹一二以循之太上皇帝之本心,则事物有形之粗而语天地变化之神也岂不误哉且古者禅授之懿莫如尧舜之盛而舜承尧禅十有年之间礼乐刑政更张多矣其大者举十六相皆尧之所未举去四凶皆尧之所未去然而舜不以尧不以之人不载在虞书孔子录之以大典垂万世法而况臣之所陈欲尽取太上皇帝约束纷更之也非贵其所贱贱其所贵而悉更置之也因革损益顾义理如何尔亦何不可而陛下何嫌之有哉愿早图之以幸天下毋疑臣之计也

若夫战守之机形制之势臣未之学不敢妄有所陈然窃闻之上流督帅物望素轻黜陟失宜已试下流兵直弃淮甸长江之险与虏共之斯乃古今之所共忧愚智之所臣虽鄙闇,亦窃疑之况今秋气已高虏情叵测传闻汹汹咸谓或当复有去岁之举虽虚实未可知然是二者实强弱安危形势所系俯仰之间未足以喻其急也愿陛下并留圣意臣不胜大愿

臣凡愚不学顷岁试有司上皇帝赐之末第获叨官禄既又听人言猥加收召适以疾病留落不前今则血气益衰精神益耗屏居山田未知所以仰报大恩之日敢因明诏罄竭愚衷昧死献书以闻迂疏狂妄不识忌讳,忤犯贵近事机罪当万死。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干冒天威臣无任震惧兢惶俯伏待罪之至臣熹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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