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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笃笃……极轻极柔极礼貌又极自信的敲门声，清脆悦耳。吴有信坐在沙发上等饭吃，听得真切，明白无误，是敲自家的门。平日家里门可罗雀，没人打扰，因此，尽管听得清清楚楚，还是半信半疑不急不缓走去开门。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搭在门锁上，门半开着，歪着半个脑袋瓜子打量来客。一见是居委会副主任王大妈，后面领着几个男女，还有一个似曾相识扛着摄像机的瘦高小子。他立马气不打一处来，不假思索以手掩门，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不料王大妈与他瞟过一个眼形，她感觉不对，下意识挤进门来，后面几人鱼贯而入。小吴不好强行推门，侧在门背后，一声不吭，鼓着眼珠子瞪着这伙人。王大妈自来熟，大声叫喊“吴老爹——吴老——在家吗？陈书记亲自送温暖来啦！” 在厨房忙晚餐的吴老两口子，连忙钻出来。老吴嘿嘿笑着：“坐——坐——请坐！”老伴双手绞着围裙，面露难色，呆若木鸡。回头寻见儿子有信，只见他嘟嘴黑面，愣在门边，门都不关，任由呼呼北风灌入。 有信妈明白了。她预感到大事不妙——会出大事！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老区长带队走街串巷年终慰问贫困户，也是王大妈打先锋带队，也是几个男女，也是这个瘦高个后生扛着摄像机。区长一进屋，走进厨房，摄像机紧跟拍摄。区长揭开锅盖，里面空空如也。一只旧铁锅，边沿锈迹斑斑，旧锅铲塑料把开了，老吴用一根棉绳绑着，日久脱落，掉落下来，像极了电影阿Q头上那条黄毛油腻的细辫子。区长又揭开米桶，米桶是陈年白铁皮圆桶，外表一层氧化物，爆出粒粒锈斑，烟熏油污，不堪入目；米桶里垫底一碗多米，半躺着半筒面，尽显寒碜。之后又进到老两口卧室，区长提起床单，露出底下垫着的老旧棕垫，老吴有腰痛病，睡不得软不塌叽席梦思。靠窗桌上歪七斜八散落大大小小五花八门一堆空药瓶子…… 年终送温暖新闻，当天在本市“晚间新闻”里播出，镜头清晰，甚至还有几个大特写。有信女朋友妈妈葛优躺半睡在真皮沙发贵妃上看电视，看到电视里见过一面的未来亲家，伸长脖子，赶紧摸了眼镜戴上，仔仔细细把这段区长慰问困难市民的新闻盯了一遍。急忙招来宝贝女儿审问，小吴家咋就这么穷啊！果断杀伐，命令宝贝女儿：从今往后，赶忙断绝关系。命令如山倒，容不得女儿犹豫迟疑。很快，老妈亲自出马，托人介绍了一位区政协副主席公子，定亲礼就送来一辆“宝马”。 无可奈何花落去！ 小吴他一肚子怨气全都记恨在“慰问团”上。 刚刚当选的陈书记，亦步亦趋学着老区长的亲民作派，挪步欲进厨房查看。说时迟那时快，小吴突然挤进人群，双手拦在前头，怒目而视，低声挤出几个字：“请你们出去！”右手拿着手机做出“请”的手势。王大妈一马当先，扯着他衣袖，意欲拖开他到一边说话。他猛地一扭，王大妈一个趔趄，撞向瘦高个摄像师，机子一歪顶在陈书记脸上，顿时红了半边。 陈书记果断下令，快撤！ 王大妈立马电话招来居委会主要干部，请了小吴移步居委会座谈。小吴单位某民营中型电子有限公司总经理带着一干人马立马赶到。小吴坚决不准有病的父母双亲参会，命令他们呆在屋里。 居委会，灯火通明，王大妈烧了开水，上街买来水果，把几张办公桌拼成一圈，团团围坐。先是王大妈介绍情况，一口一句，小吴啊，要懂得感恩啊！要感谢党和政府的大恩大德啊！贫困不丢人啊！陈书记亲自上门慰问啊，多大的光荣啊！“啊”到最后，甚至上纲上线：“小吴啊，你这是妨碍公务啊，犯法的啊！” 吴有信一直勾着头，耸着肩，坐在那里，任由他们斗地主。他打定主意，一言不发，装成死猪——不怕开水烫！ 最后，总经理发言，打感情牌。小吴哇，你读了大学哇，一入公司大门就进了研发室哇，知识分子哇，搞产品研发的哇，公司待你不簿哇！年轻人哇，不能只专不红哇，要又红又专哇！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哇，完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哇！“哇”过一通之后，忽地站立起来，不再“哇”了。“我代表公司宣布决定：明天，停你一天班，在家先写个检讨书，视检讨深刻与否，再做处理！” 说完大手一挥，他宣布散会。 有信明白，这是最后通牒！ 检讨书 尊敬的各级领导： 你们好！ 昨晚，我犯傻，一时冲动，下逐客令，驱赶市委陈书记一行“慰问团”，对不起！ 我深刻检讨！ 不过我想，如果慰问团下来前，派人跟慰问户协商一下慰问方式方法、慰问内容与过程，保护被慰问人员家庭隐私。让被慰问者有尊严，能接受，把好事做实，把实事做好，岂不两全其美！ 再次检讨，对不起！ 检讨人吴有信 X年X月X日 小吴把检讨书交上去之后，无人再过问此事。他以为一阵风吹过，大家相安无事。 一周后的某日早晨，他很早来到办公室，研发室胖主任笑容可掬拍拍他肩膀，请他去公司旁边最著名的酒店喝早茶。只有他两人，要了一间豪华小房，称兄道弟叹了个把钟早茶。临到尾声，小吴抢着去买单，主任说，不用啦，已经记公司账了。分别时，主任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看似随意递给他，牛皮信封却封得严严实实。 “小吴，我待你怎样？” “主任待我很好！感谢！！感恩！！！” “以后我们是好兄弟啊！” …… 小吴揣着信封，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捏着，极想快点打开，看个究竟。可面对主任，怎敢造次！更何况今天主任特别客气，他只有点头哈腰，连连回答“是——是——是——” 主任走远，他撕开大信封，跳出一把百元现金，用橡皮圈箍着，大致一个月工资。奇啦怪呐，今天可还是月初啊，离发工资日子还远着呢！他狐疑着，猜想开去。拧开钞票，中间露出一张小纸条，一看是主任那熟悉的明星字迹： “吴有信先生：公司决定解聘你，请你明天另谋高就！ 祝你好运！” 他没有去找领导求情，也没有打探解雇原因。急忙赶到办公室，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主任早为他准备好了一只空纸箱。一会儿，他抱着纸箱，叫了滴滴车，扬长而去！ 2021年10月13日星期三 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平生以读书、教书、写书、藏书为业。家有藏书两吨多，电脑搜存各种文章百万余篇。已发表或获奖作品逾300篇，是当地知名作家。能写各种文体，诗歌、小说、散文、辞赋和教学论文等，均有佳作问世。诗集《情意绵绵》即将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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