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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宁海】丁易 | 子香阿姆

 文化宁海 2021-10-15

子香阿姆

作者:丁 易

恩贤打电话告诉我,葛景旵的娘快要走了。

遂即电话景旵,在他低沉直至哽咽的叙述中,了解到他母亲这最后一个月时光的弥留里,那些无奈、无用又无助的抢救。最后他告诉我,已经从宁波医院拉回家里,可能就在这两天了。

我理解他对母亲的感情。我们是一个村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的同学。几十年来一直较密切地交往,因此对他的家庭很了解,他母亲我叫"子香阿姆",特别亲切。她看我的眼神平和、宽容,带着慈祥,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喜欢。

我们这个村,在宁海县铜岭岗头的烟厂。景旵家与我家的情况相似,我们都是家中的长子,都是靠读书走出小山村的。双方父母关系很好,子香阿姆是村里公认的女能人,以公正爽直著称。他父亲是个勤劳的农民,坚韧忠厚,性烈如火,爱喝两杯,但似乎一物降一物,在家里面的话语权并不大,这个家的主心骨是子香阿姆。

子香阿姆的娘家来自海边的苔芳村,现属茶院乡的管辖范围。嫁到烟厂这样的小山村,在那个年代很正常。在以吃饱饭为前提的条件下,烟厂村丰富的土地资源出产的番薯、土豆、稻米,自用之余,还可以支援亲朋好友家里嗷嗷待哺的嘴,而海边出产的鱼蟹恰好也能满足山村人的口腹之欲,因此这种互通有无式的联姻在当地非常流行。

据我父亲追忆,景旵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思想先进,热情开朗,早早就加入了党组织,一直担任村妇女主任。我读小学的时候,他们那一届的村党支部蛮红火,道根叔、老王炳、根火、子香四人组成的支部在当时的建设乡也是有名气的,在广播里时常能听到公社干部对他们的表扬。

因为村小学与景旵家近,我是经常去他家喝茶的。走过铺着大石板的路,转角处的四间平房就是他家。黄泥道地里走着散养的鸡,一角棚屋里"喁喁"叫的猪,子香阿姆正穿着蓝布衫系着旧饭单一边给猪喂食,一边拿根棍子吆喝着训争食的猪。见我们走近,忙不迭地放下棍子,手在饭单上擦着往屋里走,然后从大茶壶里给我倒茶,笑咪咪的看着我叫我慢点喝,别呛着了。

因着勤劳和精打细算,景旵家的日子与村里的其他人家比,过得并不差。子香阿姆有一双巧手,会制作一些山村的小吃食外,做的菜也是好吃的。记得上桥头胡高中时,同样带着的笋炒咸菜,景旵的就是比我的好吃,还有芝麻盐,他的那个也特别香。我妈说我是心斜,其实她做的也是很好吃的。

但我还是知道的,景旵的娘对他是真的好,从不打骂的,不像我三天两头会"吃柴"。景旵的性格也像他妈,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些待人接物与人相处的道理,考虑问题比我成熟稳重,与老师的关系也处理得好,因此初中三年一直担任班长。我想这与他妈的谆谆教导分不开。

成年之后,我平时很少回山村,只是每年过春节的时候会在家里住几天。这时特别喜欢往景旵家跑。他家有自做的好烧酒,有子香阿姆烧的菜,有欢笑和轻松的氛围。他爸喜欢跟我喝酒,听我各种谈古论今胡说八道,他妈不大讲话,对我的孟浪表现宽容地笑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讲,时不时地将几碟我喜欢吃的菜推到我面前。这种时候,景旵很自觉地成为配角,看我和他父亲的对垒。

景旵的孝顺很出名。几乎每星期都回家,帮父母干点农活,由此可见父母在他心中的位置。他与父母的沟通交流很仔细,能洞悉父母的细微心愿和需求,并想办法去满足。这可能是他家的传统,在我家是做不到的,我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就是从水火不容到相安无事。

中年之后,我笃信佛道,与子香阿姆的联系多了起来。她主持村庙的修建以及一些祭祀活动,我积极捐助,还题写了牌匾。子香阿姆很高兴,见我总是灿烂的笑着,然后不厌其烦地把统计好的公帐给我,让我再看看有否遗漏或算错。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唯恐被他人误会帐目不清,毁了一生清白。她认真执着的态度,处理事情的仔细,至今想起仍令人感动。

这样的人,现在居然走了,才75岁,我很心痛。我不知道景旵心里是否坍塌,不知道他84岁的老爹何以独处?这个脾气暴烈又至情至性的老头,尚能酒否?我得回去看看。

所有熟悉子香阿姆的人都公认她是个好人,但她的离去过程却并不好。当景旵从千里之外的四川大凉山穿州过府一路直奔宁波时,一切都晚了。弥留之际的种种,不足为外人道。我理解景旵的痛,声音里透出来的彻骨悲伤,感同身受。好人从无好命,这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没享过多少福,自己却像一粒抛进大海的糖,也许永远无法改变那无尽的苦涩,只有偶尔经过的鱼,才会知道那一丝稀有的甜蜜。

这一丝的甜蜜,景旵一家尝到过,我也有幸尝到过一点。今后,不会再有了。子香阿姆,走好。

2021.9.24晚于宁海一壶居

栏目主编 | 西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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