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2017年一月,老家祠堂入伙,与儿时村中姐妹们合影) 应该是刚踏入80年代,我们那里还没分田到户,大家的猪还是放在生产队的猪屋里养着,一户一个圈。 我家和猪屋隔着阿梅家。阿梅的家有天井,有“长廊”,明显比我家大了二分之一,况且她家有围墙,围墙里面种了几丛竹子,每隔三四米有一棵龙眼树,一共五棵。 这种房子,当时是极高配置。 现在好像更是。 那时候,早上吃粥,中午番薯芋头田薯木薯,晚上吃捞饭。大人赶集,一般带回来的是两三个面包,当时镇上有两个小小的面包铺。奶奶把面包一个个掰开,分给我们五兄妹,大家慌不迭舔着要流下来的白糖。 阿梅的爷爷赶集,除了带面包,还带糯米鸡,调好味道的糯米饭裹着面粉炸,外焦里软,卖一毛钱一个。 我爸极少给我们买糯米鸡,说是油炸的,吃了会热气。 我们始终没怎么吃到糯米鸡。 关于水果的概念,来自阿梅爷爷买回来的沙梨,还有苹果。好像他特别喜欢买沙梨。往往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赶集回来——他每集必赶,是圩里白金会员。他“草利”(麦秆或者藤条编织的肩包)里藏着宝贝,笑吟吟地看着孙子孙女欢呼:“阿爹回来了!阿爹回来了!” 这时候,即使大家本来正玩得入巷,我们也会立即回家。 阿婆和妈妈都教我们不要“望食”。 可是实在忍不住啊。阿梅家的龙眼,在农历五月左右,有小指大了。其中最大的一株,像一口倒扣的大锅,枝条低低地扫着大人的头。我们每次路过,必然抬头张望,与同伴们议论,里面的核开始变黑了吧?有多黑呢? 一天,我们在七哥仔家里玩。忽然下起雨了,有人压低声音说,不如我们去掷龙眼,雨这么大,阿梅爹肯定听不见。 大家都压低了声音,怀里揣着一声雷。 分头捡到一些石头,大约都在一两左右,太轻的砸不下来,太重的投不上去。 欲望激发潜能啊。这些间谍潜质,为龙眼而勃发。 戴着草帽,披着白色的透明水衣。经过阿梅家的时候,她家的两扇门紧紧闭着,那年她家油的是青蓝色的漆,门前是一个小晒场,旁边一棵矮矮的有着黑色树洞的绵木树,树洞总长着很多木耳。 我的脑袋里恍惚闪过木耳们柔软的边上像绒毛一样的东西,恍惚连通到某个烟雨的画面,心里软塌塌的。 如果我当时已经有幸知道那叫做江南,叫做精致,是不可能去掷龙眼的。 可是,我光着的脚,像地上的小石子一样,坚硬、粗粝。 六岁之前,我没有穿过凉鞋,冬天解放鞋,夏天光脚,洗澡时穿木屐。六岁那年,一个亲戚穿旧的凉鞋给了我,爸爸把禾镰烧红,将断了的鞋带熔起来,那是我第一双凉鞋。 穿过大雨,来到猪屋,我们开始投掷。小孩子本来力弱,最初几下,未及触果,已然下落。渐渐有了手感,七哥仔扎了弓步,石头尽量呈60度左右发射出去,果然有几颗应声而落。 阿娟捡了进来,湿漉漉的龙眼上面粘着泥沙,“噗”地捏开,放进嘴里,唉,肉很薄,只有一点寡淡的甜味。七哥仔说,核还没黑全,不好吃。 他要掷更高更远的。 我加快回收物资的速度,阿娟把石头叠放成一堆,以便七哥仔能提高打击密度,因为他说有些要连续打几次才掉下来,差一点都不行。 一两左右的石头,连续在树枝上上上落落,不像预期的那样精准打击军事目标。 七哥仔终于急了,小腿更下压,屁股更下坐,手上的石头似乎“哐啷哐啷”响了几下,然后,“嗖”的一声…… 石头越过了树顶,画着完美的四十五度弧线,落到了阿梅爷爷的房顶上。 瓦片发出清晰的破裂声! 我们大骇,要逃跑已不可能,因为随着两扇门急促打开,阿梅爷爷骂骂咧咧地出来了:“日你一万代,谁砸瓦背?日你千几世啊……” 我们缩成一团,匿在猪圈的过道里,恐惧的气息大约感染了圈里的猪,它不安地拱拱腰站起来,猪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 完蛋了! 阿梅爷爷却没有循猪声而来,又骂了几句,进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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