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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逢到写“我的老师”的作文，我就要求孩子们不得写我。他们不解，我说要是把我写好了，当中难免有虚假夸大成分；把我的不好写了，我会难过。 他们写别的老师。有时候看到六年级的孩子写幼儿园的老师，惊悚这六年难道他是熬过来的？ 嗯嗯，这好比现男友夸奖前女友？ 我替自己和同事掉下了三滴鳄鱼泪。 依稀记得十多年前，还在老家，接到一位毕业五六年的学生来信。里面有一句：我也许不是你最好的学生，但你却是我最好的老师。 恍惚间，我很愿意这是真的。后来在一些文摘上看到它使用频率颇高，赶紧把良好的感觉稀释掉。她后来也没有寄来第二封信，以巩固我的信心。 良心大大的坏。 二 小林第一篇作文，吓了我一跳。那些描写星空的文字，像一颗颗会发光的小石头砸下来。 文字是有产床的，越是痛苦的孕育分娩，文字越有张力。或者说是有底色的，底色漆黑的时候，文字最光亮。 这孩子心里是漆黑的洞。 我是个粗线条，只会吹牛，安慰和开解显得非常笨拙。 我深知，安慰和开解如果不当，是更大的伤害。和当事人一起揭开伤口，却没有本事对症下药，任伤口继续流血。 我要避免自己慈悲有余智慧不足啊。 小心翼翼地写了一篇评语，比作文本身多了两行字。 发作文本之前，我问她，可不可以分享她这篇文章给同学们听。她同意分享，但是不愿意自己读。 好吧，我来读。我一边读，一边注意到孩子们渐渐露出的敬佩钦羡，而她抿着嘴，控制笑意。然后我投影了自己的评语，结尾三字是“小作家”。 从此她有了雅号，小作家。 某天晚上，她忽然发了好几条语音给我，说妈妈肚子疼，父亲在外地。妈妈说自己不严重不肯去医院，但她很害怕妈妈会有事。 我有点蒙，连忙问妈妈的具体症状，家里是否有药，有什么药，附近有没有药店和诊所，得知她奶奶在家，我又问有没有邻居可以帮忙的。 她继续发来语音，在她惊恐的话中，似乎夹杂着轻轻的呵斥。 应该是她的妈妈。 我忽然松了一口气。似乎能拼接事实了：妈妈病情并不严重，但孩子真的很害怕。 她很信任我。这是事情的本质。 我让她不要太担心，要相信妈妈对自己身体情况的判断。密切留意，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给我留言或者电话。 其实，我不会开车，她家的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 幸亏，最后这些她都不需要。她需要的，是让恐惧找到出口。 三 小冯，男孩，瘦削，语文不拔尖，数学很好，眼神平和坚毅。 这种孩子，后劲都很足的，一般初二开始发力。 四年级开始带他们。对他是暗暗称许。 我对很多娃，都暗暗称许的…… 大部分时候，看着他们的世界，静静喜欢就好。略有距离，是为尊重。 六年级开始，发现上课的时候，他很专注地听。尤其是我吹大道理的时候，他安静的脸，眼睛瞪大了，像两个小小的吸盘。 我那时多害怕自己的话说差了，对不起人家那眼神啊。 四 他们毕业了。 大家也都终于洒泪而别。 某教师节，我刚好外出学习。回到办公室看见一张纸条，是小林和另外两位女同学留下的，画着两朵花儿，上面写着“陈老师，我们回来了”。“陈老师，我还是没有忘记你”。 啊啊，谢主隆恩啊，“没有忘记你”！你的语文死去哪里了？你打算在哪个黄道吉日忘记我？ 又某天，小冯妈妈QQ发我三张图片，原来是他儿子的作文。她说，这是她偷偷发给我的。题目是《我的老师》，第一句就是：“她教我们三年，却一直不许我们作文写她，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写一写她了……” 往下看，天啊，我那些吹过的大道理，小子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别写到一条“读书有什么用？”“尊严！是尊严！读书，只是让我们将来更有尊严地活着！” 文章把我塑造成一个深沉的思考型老师形象，嗯嗯，不错嘛。忽然，“她那双枯黄的、瘦骨嶙峋的手……”映入了眼帘…… 果然，我的要求是英明神武的。 上个学期末，又是我不在的时候，小林来了，手做了一把小纸伞，另外画了古装美女，长发翩翩，秋水一样的眼睛与我差别甚大。上书：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她已经选定了学习美术的路子。只是把我的眼睛画得那么美，与事实不符，有违师训。 虚荣如我，把这些宝贝都张贴起来，伞打开放在电脑旁，像帝王的华盖，又像是我的皇冠。 总有朋友不吝赞美，说我们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幸亏我还不至于脑袋发昏，以为这是事实。 但是小朋友们偶尔送个帽子，我就欢欢喜喜地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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