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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铁论》(篇二)

 廿氏春秋 2021-10-15
一、力耕第二






大夫曰:“王者塞天财,禁关市,执准守时,以轻重御民。丰年岁登,则储积以备乏绝;凶年恶岁,则行币物;流有余而调不足也。昔禹水汤旱,百姓匮乏,或相假以接衣食。禹以历山之金,汤以庄山之铜,铸币以赎其民,而天下称仁。往者财用不足,战士或不得禄,而山东被灾,齐、赵大饥,赖均输之畜,仓廪之积,战士以奉,饥民以赈。故均输之物,府库之财,非所以贾万民而专奉兵师之用,亦所以赈困乏而备水旱之灾也。”  

文学曰:“古者,十一而税,泽梁以时入而无禁,黎民咸被南亩而不失其务。故三年耕而余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此禹、汤所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草莱不辟,田畴不治,虽擅山海之财,通百末之利,犹不能赡也。是以古者尚力务本而种树繁,躬耕趣时而衣食足,虽累凶年而人不病也。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诗云:'百室盈止,妇子宁止’也。”  

大夫曰:“贤圣治家非一宝,富国非一道。昔管仲以权谲霸,而纪氏以强本亡。使治家养生必于农,则舜不甄陶而伊尹不为庖。故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以末易其本,以虚荡其实。今山泽之财,均输之藏,所以御轻重而役诸侯也。汝、汉之金,纤微之贡,所以诱外国而钓胡、羌之宝也。夫中国一端之缦,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损敌国之用。是以骡驴馲驼,衔尾入塞,驒騱騵马,尽为我畜,鼲貂狐貉,采旃文罽,充于内府,而璧玉珊瑚琉璃,咸为国之宝。是则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也。异物内流则国用饶,利不外泄则民用给矣。诗曰:'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文学曰:“古者,商通物而不豫,工致牢而不伪。故君子耕稼田鱼,其实一也。商则长诈,工则饰骂,内怀窥窬而心不怍,是以薄夫欺而敦夫薄。昔桀女乐充宫室,文绣衣裳,故伊尹高逝游薄,而女乐终废其国。今骡驴之用,不中牛马之功,鼲貂旃罽,不益锦绨之实。美玉珊瑚出于昆山,珠玑犀象出于桂林,此距汉万有余里。计耕桑之功,资财之费,是一物而售百倍其价也,一揖而中万钟之粟也。夫上好珍怪,则淫服下流,贵远方之物,则货财外充。是以王者不珍无用以节其民,不爱奇货以富其国。故理民之道,在于节用尚本,分土井田而已。”  

大夫曰:“自京师东西南北,历山川,经郡国,诸殷富大都,无非街衢五通,商贾之所凑,万物之所殖者。故圣人因天时,智者因地财,上士取诸人,中士劳其形。长沮、桀溺,无百金之积,跖蹻之徒,无猗顿之富,宛、周、齐、鲁,商遍天下。故乃商贾之富,或累万金,追利乘羡之所致也。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必井田也?”  

文学曰:“洪水滔天,而有禹之绩,河水泛滥,而有宣房之功。商纣暴虐,而有孟津之谋,天下烦扰,而有乘羡之富。夫上古至治,民朴而贵本、安愉而寡求。当此之时,道路罕行,市朝生草。故耕不强者无以充虚,织不强者无以掩形。虽有凑会之要,陶、宛之术,无所施其巧。自古及今,不施而得报,不劳而有功者,未之有也。”

二、翻译

大夫(桑弘羊)说:“王者应该控制上天赐予的财富(资源),限制关卡和集市,掌握平衡物价的权力,守候时机,根据轻重缓急来驾驭百姓。丰收的年岁,就储蓄粮食以备饥荒;灾荒的年岁,就放钱币和财物,流通积累的物资来调剂百姓的不足。昔日,夏禹时闹水灾;商汤时闹旱灾,百姓物资匮乏,有的要靠互相借贷来继续穿衣吃饭。禹以历山的金矿,汤以庄山的铜矿,铸币来救济百姓,而天下称仁。过去,国家的财用不足,有的军队得不到给养。山东地区遭到灾荒,齐、赵等地发生严重的饥荒,全靠实行均输法所积蓄的财富和仓库中贮藏的粮食,才使军队得到给养,饥饿的百姓得到救济。所以,均输法所积累的物资,府库中的财富,并不是从百姓那里买来而专门供养军队,同时也是为了救济百姓,防备水旱灾荒。 “

文学(儒生)说:“过去,人们缴纳十一税,按照时节到湖泊拦水捕鱼是不受到禁止的,百姓都能在农田耕种而保持不荒废。所以耕种三年就有一年的积蓄,耕种九年就有三年的积蓄。夏禹、商汤就是用这种办法来防备水旱灾荒,使百姓安居乐业。如果杂草不除,田地不耕种,虽然占有山海的财富,广开各种取利的途径,还是不能使国家富足。所以,古人崇尚努力从事农业种植树木,不误农时而衣食充裕,虽然多次遭到荒年,人们也不害怕。故穿衣吃饭是百姓之根本,耕种收割是百姓之任务。如果这两方面都搞好了,则国富民安。就像《诗经》上说的那样:'家家户户富足,妇女小孩安宁’。 

大夫说:“圣贤治家的方法不止一种,富国之道也不止一个。过去管仲用权谋诡计帮助齐国称霸,而纪氏由于只发展农业而亡国。如果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必须从事农业,那么虞舜就不会去制作陶器,伊尹也不会去当厨师。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天下人视为卑贱的,他认为高贵;天下人轻视的,他反而重视。以工商业代替农业,以无用清除实用。现在从山林川泽取得的财富,实行均输法所获得的积累, 是为了驾驭轻重之道而控制诸侯。汝、汉一带的黄金,各地进贡的丝织品,可以吸引外国人交易胡、羌的宝物。中原的两丈丝绸,就能得到匈奴的很多贵重物品,从而损耗了他们的财富。这样,骡、驴、骆驼就可以成群结队进到边塞之内,各种良马也都变成了我们的牲畜,鼠貂狐貉等各种贵重皮料以及彩色的毡子,有花纹的毯子就充实府库。壁玉、珊瑚、琉璃也都成了我国的宝物。这样,外国的各种物品源源不断地运进来,而利益不外流。外国的东西运进来,国家财用就充足,利益不外流百姓所用的就丰足。这才是《诗经》上说的:'家家户户富足,妇女小孩都安宁’。

文学说:“过去,商人流通物资而不欺骗,工匠制作牢固的工具而不作假。所以,君子不论是从事农耕,还是捕鱼打猎,都是一样的诚实。现在,商人长于欺诈,工匠则喜欢弄巧,心怀鬼胎而不感到羞愧,因此刻薄的人去欺诈敦厚的人也会变得刻薄。昔日夏桀将歌女充满了宫室,衣着华美,所以伊尹远离他而投奔亳(商汤),而歌女最终令夏朝灭亡。如今外来的骡、驴的用途,比不上我们的牛、马的功用,鼠皮、貂皮、毛毡、花毯,也比不上我们丝绸的实用。美玉、珊瑚产于昆山,珍珠、犀牛大象产于桂林,这些地方离我们都相隔万里。按照种田养蚕的劳动来计算耗费的财富,就等于一件物品要花费百倍的价钱,就是一捧东西也需要万钟的谷物。如果上层喜欢珍奇异宝,奢靡之风就会流到民间,以远方的东西为贵,财货就会外流。所以王者不以无用的东西为宝来倡导百姓节俭,不喜爱珍奇的东西使国家富裕。所以治理百姓的方法,在于节俭务农,分封土地实行井田而已。

大夫说:“从京城向四方,历经山川,途径郡国,各个富有的大都市,无不是道路四通八达,商人云集,货物集散的地方。所以圣人遵循天时,智者利用地利,上士(古代官阶)善于从众人那里收取财富,中士(古代官阶)只得靠劳累身体。长沮、桀溺(长沮桀溺耦而耕,都是当时的隐士)没有百金的积蓄,跖蹻zhí qiāo 盗跖与庄蹻,传说中的大盗)也没有猗顿那样的富有,宛、周、齐、鲁等地的商人遍天下。所以商人的富裕是因为追求财利所致。富国何必用农业,富民何必用井田? ”

文学说:“洪水滔天,才有大禹治水的功绩,黄河水泛滥,才有宣房宫的使用。商纣暴虐,才有诸侯在孟津的会盟,天下混乱,才有商人投机发财。上古治理最好的时候,百姓淳朴而重视农业,生活上安心愉快没有什么欲望。那个时候,路上行人稀少,市场杂草丛生。 所以不努力耕作就无法充饥,不努力织布就衣不蔽体。虽然有集会的机会,陶朱公的经商手段,也无法投机取巧。从古至今,不施与而想得到报酬,不劳而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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