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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余学:外婆的二手烟

 新用户9326cauu 2021-10-15



文/余学
      
 婆的二手烟  




外婆的身上总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即使她因病戒烟很多年了。我时常回想起坐在床边闭目抽烟的她,撕开烟盒外纤弱的塑料包装,些微用力地抖两下烟盒,一两根黄头白身的瘦烟就窜了出来。她左手夹右手点,烧着后迅速送入嘴里猛吸几口,紧接着,一朵朵烟花从口鼻里钻出,在半米远处融入空气中。我躺在床上,裹着棉被,看着眼前缭绕的烟雾,仿若入了仙境,不一会就梦里酣甜。
 
我从小跟着外婆长大,也吸了不少二手烟,她是个老烟枪。据说年轻时,家里老人抽旱烟,经常差她点,烧之后需要吸几口确保烟叶燃起,经年累月,她也就爱上抽烟了。长大后,我从电视里看到许多衣着时尚、身材性感的女生神情妩媚地边吸烟边聊天的样子,总忍不住想到外婆,她和这些时髦的女郎们一样,抽烟的时候是最放松的,也最想让人靠近。这时候的外婆,双眼微闭,背部稍弯,表情松弛,像一位和生活这个恶魔战斗久了的勇士,休战时靠着表皮剥落的城墙,闭目养神。抽烟时候的她,就像放松了警戒的刺猬,在蓝天白云下漏出软软的肚皮,卸下了带刺的铠甲,等待阳光的暴晒。我时常想拨开烟雾,去拥抱她。
 
外婆不抽很贵的烟,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被派去买烟,五块钱一包的黄山烟,她经常给我十二块,两包烟一包泡泡糖,足以换回两个人几天的欢乐。但她抽得很凶,有时候一天三四根,小小的烟盒没多久就瘪了肚子,被挤压按起来丢进垃圾桶。这时候,我又可以捏着零钱,快活地跑下楼梯,在离小卖部不远处开始叫嚷:“买两包黄山一包泡泡糖!”
 
在跟着吸了多年的二手烟之后,我学会分别好烟和坏烟。判断的标准简单粗暴,闻起来柔和,甚至在吸入后会有香气扑鼻的感觉,那就是“好烟”。“坏烟”闻起来刺鼻,辛辣。在入鼻的瞬间,劣质的烟味就像带了铁刺的弯勾,蛮横粗暴地长驱直入,欲把五脏六腑蹂躏个遍。我经常循着烟味观察他人:抽着细长女士烟的姑娘像一株飒飒迎风的薄荷,辛辣、活泼、俏皮;吐着烟圈的大爷揣着手蹲坐在门沿上,像一丛干瘪的、敲起来直飞碎屑的玉米秆;中年大叔凸着肚腩,斜着嘴叼烟,将白背心卷到肚皮以上,恰似一朵爆开的白棉花。
 


外婆的二手烟是什么味道呢?小时候的我易生病,总发高烧,一闭眼,脑海里不成形的幻象就跑出来,睡前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全打着趔趄、张牙舞爪地来抓我,我害怕地直哆嗦,睁着眼睛大哭大闹拒绝吃药。这时候,外婆就会轻轻地捞起我,揽我入怀,喂我吃药。在她温热的胸膛里,我全然像只受惊炸毛的幼猫,在外婆的安抚下,皮毛顺滑,体温逐渐正常。这时,外婆的二手烟是安全的味道。
 
大一那年,外婆生病了。阿尔兹海默症和“三高”给她带来肉眼可见的身体机能的退化,她逐渐忘记眼前发生的事情,忘记面前的人名。她的表情变得生冷淡漠,眼神空洞。慢慢的,她从一个神采奕奕,走路生风的老太太,变成了一座长年坐在藤椅上的雕塑。病痛像藤蔓一样裹挟着她的身体,随时绞杀而取代。她必须靠辅助器才可以行走,把药丸当作保命的饭吃下去。烟自然是不能抽的。在得病的初期,她还会偷偷将烟藏进衣兜里,趁人不备时迅速吸几口,几次三番被发现后,家里不再买烟,她的烟瘾迅速被人为阻断。饭量被妈妈严格控制,以防她血糖突变造成意外。一次午饭后,我忽然听到妈妈在大声呵斥外婆,原来她以为外婆因饥饿在偷吃,实际上是外婆在嚼没吃完的饭菜。后来,妈妈看着面无表情的外婆十分后悔,哽咽地说如果自己老了得这样的病就是生不如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再也闻不了烟味,对烟味突然敏感起来。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通通反感。我开始带上口罩,只要看到面前燃烧起烟雾,就加快脚步逃离现场,每天走在行人如织的路上都痛苦万分。
现居的城市实行室内全面禁烟,老烟枪们着实难惹烟瘾犯了的酷刑。站在烈日寒风里,就为了抽口烟,执着的精神让人佩服。
 
工作后,我发现邻居老人几乎足不出户,因楼层较高,他们过着悬空的生活。有时候我准备上楼,抬头时便可以看到老人开着窗户,探头探脑观察外面的飞鸟走人。坐在屋内,时不时闻到飘忽不定的烟味。蜗居的老人和我的外婆一样,他们生活毫无色彩与激情,像褪了色的照片。

我最初无法接受那位脾气火爆,做事麻利,喜欢讲故事,给我做好吃的外婆变成了如今连饭碗都拿不住的人。她无法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只会在再三辨认后握着我的手小声哭泣。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红烧鲫鱼和手擀面,生病时再也不能窝在她的胸口,再也不能闻到她带着孤独的、温暖的二手烟。想到这里,就泪如雨下。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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