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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琐忆(之八)

 新用户62676dui 2021-10-16

 起  凤  琴                                                                            

    凤琴是一九七一年初调到我们班的。记得那天,凤琴抱着她的被子笑眉笑眼地坐在炕沿上,见我们都围着她看,就说:你们都这样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了。说完就把脸贴在被子上,嘻嘻地笑。那样子很象个小女孩儿。

    相处久了,凤琴不再不好意思,但还是爱嘻嘻地笑。凤琴愿意帮着别人干点儿针线活儿,绷个袖口、换个衣领,活儿做的有模有样,我的棉衣袖口就是凤琴帮我绷的,凤琴说我的针脚一针大来一针小,太难看。凤琴做起这些事来也是笑嘻嘻的。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对人对事都是凭自己的直觉去做,偏偏她又是个很心善的人,这就使她为人处世总有些温情在里边。   

    不过凤琴开会学习时从来不笑,该她发言时,有时说着说着就打了磕巴。每到这时,凤琴就很诚恳地说:你们帮我分析,帮我上纲上线。我愿意。凤琴说这话时睁大眼睛看着大家,样子很认真。

    凤琴有个特点,特别爱干净。当地有句话:三天不刮风,不叫三盛公,刮风不带土,不叫内蒙古。又有风又有土,干活儿还要出汗,谁的衣服不是灰不溜秋的?尤其是衬衣领子,更是惨不忍睹,即使有爱干净的人,也就是弄几个假领子换着戴,那只能算是假干净。惟有人家凤琴,大冬天的,竟敢穿白衬衣,而且那白衬衣的领子总是干干净净的,那才是真干净。在凤琴眼里,我们肯定都是小邋遢鬼。

    那时男生班的棉衣常整班整班地拿来拆洗,一送就是十二件。那棉衣都脏得没了衣服样,白衬里穿成了黑的。扔到水里能泡出一盆黑水。这洗衬里的活儿常落到凤琴手里,她嫌我们洗得不干净。凤琴干活儿的样子很是专一。就那么扎着头,双手按在搓板上,一把一把搓,一遍一遍地打肥皂,经凤琴洗出来的衬里,都能显出白白的本色。晾在衣绳上飘来飘去的,很是惹眼。

    拆洗棉衣也得算力气活儿,洗完一拨儿,两个膀子都是酸酸的,凤琴干活儿不惜力气,她这人就是这样。

    就在那年,我们身边的空气忽然紧张起来,有些人接到家信,信里都有这两句话:一定要加强学习,警惕假马克思主义政治骗子。有的还在这两句话下边重重地划上横线。话说得不明不白,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有人接到的信中说得明白些,就小偷似的把信藏了起来,然后就说话吞吞吐吐,神情高深莫测。别人越问越是回避。象是在玩猫捉老鼠。

    谁都能预感到,中国出大事了。

    那天早晨出工前,我和凤琴去取工具。见前后无人,凤琴就对我说:我昨晚一宿都没睡好觉。我问她为什么?凤琴见我的样子不在装相,就趴在我耳边小声说:林彪叛逃,被击毙了。

    凤琴的话就象一声巨雷在我耳边炸响。  

    这就是当时中国出的那件事儿。这事儿确实够大的——元帅、副统帅、接班人,就这样灰飞烟灭。

    凤琴让我结束了当时那种于懵懂中不安、于不安中焦躁的境地。真相大白的感觉是很舒坦的。舒坦不但可以用来形容心情,也可以用来形容友情,比如我和凤琴,在一起的感觉就很舒坦。

    后来凤琴又调去了炊事班。

    一九九九深秋,凤琴来过一次保定,到我家住了一夜,我俩彻夜长谈。凤琴生活中有一些曲折,她回北京后因工作出色,被评为北京市第一届新长征突击手,因结婚又来了个二次出塞,等她二次回城时,已是拖儿带女一家四口。生活中肯定有些难处,可凤琴没提这些,她以一颗感恩的心谈她的丈夫,谈她的家庭。她二次回城时暂住的胡同里,有一对老夫妇,因儿子在服刑,无人照顾,凤琴就帮老两口买粮食、买菜、买煤,老两口见凤琴家住房困难,就让凤琴在他家院子里盖房,凤琴怕那家的儿子回来后不愿意,不敢答应。可那老两口执意要这样做。于是凤琴就在那院子里盖了两间象模象样的房子,连厨房都盖得方方正正的。到后来那一片要拆迁,凤琴就凭盖的那两间房,分到了一套单元房。

    什么叫好心有好报?看看凤琴就知道了。

    00二年夏天,我家人在北京一家医院住院,那时正是世界杯期间,我每天都到大厅里买一份世界杯快讯。那天我买了报纸后无意中一抬头,见旁边有个人正死盯着我看,那个人正是凤琴。

    那一刻的感觉就是惊喜交集。  

    凤琴正是在这家医院做事,后来她还炖了鸡块、熬了汤去看望了我家人,家属等候室一名工作人员问凤琴我是谁,凤琴说:是我兵团战友。

    凤琴说话的口气很是自豪。

    00五年,我因故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一天忽然想起凤琴,就立马乘车去了那家医院。我买了一兜热乎乎的炒栗子,想着找到凤琴之后,一边吃着栗子一边聊天,说说家事,说说朋友,说说将来。该是多舒坦的一件事。

    但找到凤琴却没那么容易,她原来工作的地方没有她的身影,打听旁人,那些20出头的小姑娘都说自己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个人。我想她定是换了工作地点,就楼上楼下地找,最后在内科门诊见到一个年长些的人,她一听我打听凤琴,就说:凤琴?她早就不在这儿干了?她又很热心地问我有什么事?如果找医生她可以帮我忙。   

    我说我没事,我只是想看看凤琴。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也是,现在哪儿还有无缘无故地看望人的。

    我下楼,手里那兜栗子早已没了热气。

    其实找到凤琴不是一件难事,我可以向熟识的人问凤琴的电话号码,在电话里问她好,说些哈哈哈,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客套话,这算是省时省事最便捷的方法。

    可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突然想起某个人的那种感觉,那种即兴的、却又是难以按捺的感觉,它让你坐立不安,立马削尖了脑袋去寻找那个突然想起的人,我喜欢这种寻找。很拙笨、很原始,却有那么多的期待、温情、惊喜在里边。

    就象一九九九年深秋,我俩彻夜长谈的酣畅。

    就象二00二年夏天,我那一抬头的惊喜。

    所以我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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