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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河流

 涤省 2021-10-18


故乡在黄土高原,晋蒙交接的边界处,一个人口不过百余人的小村庄。生活在黄土高原的人都知道,那里最多的就是连绵不绝、千沟万壑的黄土地,水是极其罕见珍贵的。有限的雨水不是被迅速蒸发,就是立刻被黄土吸干,隐秘到地下的深处,肉眼可见的地表河流是难得一见的。
如若不信,你可以在由南方飞往北方的飞机上,以上帝视角俯瞰一番脚下的大地。从南方出发时,飞机下面都是成片的绿色,众多湖泊池塘点缀其中,巨大的河流反射着阳光,成为天然的地标。等飞到黄土高原上空,下面就变成灰蒙蒙混沌一片,再难以寻觅河流的踪迹。这样的景象,在冬天会更加明显。
故乡那个遥远的小村庄却是例外。村庄依山而建,说是山并不准确,其实就是一处山坡,庄稼人的窑洞就顺着坡势,分两层错落的占满了这个向阳的土坡。村庄的对面是一座高大绵延的山脉,早已被开发成层层叠叠的梯田,直达山顶,那是世代居住在此的人们辛勤劳作、赖以谋生的宝贵土地。在山脚下,一处泉眼汇聚成小小的水塘,成为全村唯一的饮用水源,水质始终清冽甘甜、水量常年不增不减,人和骡马共饮此水,多年来彼此相安无事。在坡和山之间是一条宽阔的沟壑,一条不宽也不深的小河从此流过。
这条无名小河在南方可能平凡的不值一提,但在缺水的黄土高原,就因稀少而显得弥足珍贵。这条蜿蜒而过的小河,让这片坚实厚重的黄土地有了氤氲的气息,村庄的名字中就有“响水”二字,虽然简单直接的毫无修饰,但就是庄稼人关于美好事物最质朴诚实的表达。农村的生活是忙碌艰辛的,大人们整日埋头于庄稼地,无暇聆听小河欢快的歌声,难得欣赏两岸水草丰茂的美景,于是,这里就成为孩子们游戏的天堂。
小河中的鱼多得超出想象。找一处小河的最狭窄处,用农村常见的大笊篱把在河的中央,然后另一个人在上游用铁锹拨水驱赶,鱼儿就会纷纷向前逃窜,正好落入笊篱设下的陷阱。不多时一捞,就能收获满满的泥鳅、杂鱼和青蛙,把青蛙扔掉,剩下的就是丰富的泥鳅和杂鱼,要多少有多少,一会功夫就能装满半桶。当然,这只是孩子的游戏,这些鱼是从来不吃的,最后还是会倒入河中,还它们自由。现在看来,这些小猫鱼其实是难得的美味,只是北方人对做鱼向来笨拙,也缺少海椒、花椒之类的佐料,压不住鱼身上那股土腥味,因此只能望鱼兴叹。据说,在更早的时候,河中曾有过红尾巴的鲤鱼,后来村妇们在小河旁洗衣服用上了洗衣粉,对水质敏感的红鲤鱼就慢慢绝迹了,只剩下皮实的泥鳅和各色小猫鱼依然顽强的活着。
没人探寻过这条小河的源头,也不知它最终流向何方,只知道它从村庄前不分昼夜穿流而过。儿时,常常和小伙伴沿着小河一路向西,出了村子,就是一片由鹅卵石组成的浅滩,河水刚刚没过石头,经常可以在石头之间发现奋力游走的泥鳅。孩子看到泥鳅就如同发现猎物,总忍不住伸手去抓。泥鳅浑身上下滑腻无比,即使被困在浅滩上想要抓住也非易事,这倒更刺激了孩子的好胜心,大呼小叫非要抓住不可。
再往前,是一段峡谷,磨盘、汽车大小的石头随处可见,平静的河水在此有了落差,翻滚出些咆哮的气势。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河水在此冲刷出九个大小不一的水潭,最小的勉强可容纳两人,不足一米深,最大的有十几米宽,深达三米。一到夏天,这里就成为孩子们天然的泳池,每个孩子脱得赤条条,从数米高的岩石上一跃而下,扑通一声,伴随着其他孩子的尖叫,溅起一阵快乐的水花。在少雨的黄土高原、在远离城市的村庄,这里就是孩子们最爱的游乐园、是狂欢的水世界、是自由自在的世外桃源。
村庄在塞外苦寒之地,肉眼可见邻近的山头就属于内蒙古的地界。到了冬季天寒地冻,小河被永不停歇的西北风牢牢冰封,用铁锤都难以砸破。小河暂时被封禁了,孩子们的欢乐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冬天的小河依然热闹非凡。孩子们驾驶着自己的座驾在冰面上风驰电掣,这些座驾俗称“冰车”,一块木板下面左右各钉一块木条,再嵌入两条钢筋,以减少摩擦力,坐在上面,双手左右开弓用长长的冰锥撑地前行,速度飞快、灵活异常。这种冰面上的快乐是南方的孩子永远难以体验的,当然,寒冷的户外也让衣衫单薄的孩子双手长满冻疮,直至溃烂流脓,奇痒无比。但庄稼人的孩子皮糙肉厚,早就野惯了,这点皮肉上小小的代价毫不在意,因为游戏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一晃眼,人已到中年,离开故乡十几年,今年国庆故土重游,发现那个小小的村庄完全变了模样。柏油公路一直修到村口,村里的路面也已硬化,还安装了太阳能路灯,但村里只剩下寥寥两三户人家。村前的小河也不见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正在建设的公路,据说通往之前的一座水库,那里现在已是旅游景区。我沿着公路行走,终于没有找到小河的踪迹,不知道它已经被掩埋,亦或是改道去了他乡。
不见了小河,我不禁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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