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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广记|长郡,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

 12345csdms 2021-10-18

原创 湖湘广记 湖南图书馆 今天

作者:潇潇   插画:连芳

长郡是一所众所周知的名校,每年进入清华北大的学生数量在全国名列前茅,与雅礼、湖南师大附中、长沙市一中并称为“四大名校”。

长郡校园位于长沙闹市区中,门口一溜的网红小店,它神气轩敞的校门,也成为了一个广为人知的打卡地。

每年六七月份,长郡的同学群里,总会有人发来一些截图数据,说今年有多高的录取率,引来众多的点赞、欢呼。

在这些光彩夺目的数据和建筑之外,在每一代长郡学子的心中,还有一个珍藏在自己心中的长郡,也许已经淹没在岁月中,不广为人所知,但是这些重重叠叠的记忆构成了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无可替代的长郡。

地道长郡

长郡是长沙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公立中学,1904年(清光绪三十年),根据清政府的《奏定学堂章程》关于“各府必设中学堂一所”的规定,长沙时任知府颜钟骥设立了长沙府中学堂。

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长沙府署拨专银三万六千余两,择三府坪筑建校舍。

据李抱一《湖南省城古迹今释》载,学院衙门左边有一清军厅,原系同知署,同知称二府;学院衙门右边有一粮捕厅,原系通判署,通判称三府。

学院街、三府坪,长郡所处的位置,历来是长沙城的核心地带。

我的老师梁承彦用“风承屈贾,箕绍朱张”描述长郡。

屈贾,就是屈原和贾谊,从司马迁开始,中国历史上经常把他们并称,因为他们在文学风格上相似,是文脉相承的关系。

朱张,就是朱熹和张栻,老长沙人都知道朱张渡。

“风承屈贾,箕绍朱张”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地理概念的。长郡的地理位置,历来是长沙的核心地带,与贾谊故居、朱张渡这两处名胜古迹距离很近。

打开长沙地图,你就可以看到朱张渡、贾谊故居,沿着湘江由南往北,几乎在一条直线上。

而长郡在这条直线居中位置偏东,计算了一下,长郡距离贾谊故居1.1公里,去朱张渡1.7公里,都是步行可以到达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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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文化传承概念的,屈、贾、朱、张,他们各自生活的朝代,在时间跨度上有1000多年,但命运安排他们都在长沙留下深深的足迹,对楚地的文化影响深远。

时间和空间的交汇,外在和内在的融合,这确实是长郡得天独厚的地方。

关于长郡,还有一种说法也很贴切:长郡是四大名校中,讲一口地道长沙话的学校。

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长郡的孩子多数都是在黄兴路、坡子街、东茅街、书院路、天心阁等街道的市民和单位子弟,家里多是土生土长的长沙人,一口纯正的长沙话非常通行。

很多人家里两三代人都在长郡读书,父(母)一代,子(女)一代都是长郡学生;有的家庭不光是一个孩子在这里读书,姐妹兄弟都在这里毕业。

他们回忆道:

记忆中的郡园,杂处于市井巷陌、尘嚣烟火中,没有名校的高大巍峨、生人勿近,倒是十分亲切、平易近人。城市不大,我们多数近校而居,如同邻里;与其说我们是同学,不如说我们更多像一群社区邻居:父母同事,兄弟同学,青梅竹马,鸡犬之声相闻,守望相助。

当年的老师也是一口长沙话叫同学名字,哪个老师跟学生混熟之后,还经常用什么妹子,什么伢子称呼学生。尤其在半带嗔爱的评价某个学生的时候,常常会带上长沙话的口白:

咯扎伢子啊,好灵范,就是太调皮哒,Der(二声)螺屁股,连坐不住。

前一阵看到深圳中学招老师,应聘的都是北大清华的博士、硕士,长郡中学现在的老师据说至少也是名校硕士以上的学历了。

当年长郡的老师并不完全是来自于名校,有很多老师本身就是长郡的毕业生,他们对长郡有着很深的情感。

教学楼侧面的一幢小平房是当时的教师宿舍,当时很多老师都挤在这幢平房,大家把炉子放在门外的走道做饭,有时会看到年轻老师们,用做化学实验的手法在炒菜,用做数学解析几何计算题的手法在放盐,饭菜香时不时飘到教室这边来,还有不少同学到老师家蹭过饭。

现在我们时不时的可以在网上看到视频,穿着整齐校服的长郡学生们,朝气蓬勃、青春洋溢地在宽阔的操场上做着课间操,完全可以作为当代青春片的片头。

当年的校园却十分的狭窄,整个东南边的这一片大操场,都是在一家电影院的基础上扩建的;当年的球场实在是太小,确实不适合踢足球,一不小心就会踢坏旁边教室的窗户或者踢伤了人,可是尽管学校三令五申,都不能拦住热血少年们熊熊燃烧的激情,学校只能用一些硬性的方法来处理,当年的副校长--周正规老师就这样被大家记住了,这些当年的少年留下了这样的回忆:

学校里的周老师大概没收了我们几十个足球,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一点也不凶,只是抓到我们踢球,二话不说,抄起球转身就走。我们恨得牙痒痒的,但一句话也不敢说。好在那个谁谁胆子大,经过跟踪排查,找到周老师存放球的房间,翻墙把球里的气放了拿了好几个出来,我们班一度“富”得流油,外班还得觍着脸找我们踢球。毕业后再见到周老师和他说起这段历史,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节选自《长郡86届同学志》

前一阵子长郡的老师们聚会,照片发到我们群里,很多人都认出了周校长,看着他依然神采飞扬的样子, 当年的伢子们就讲,啊呀,周校长还这么精神,还记得,他当年听见校门口有人打架,就飞跑着穿过操场去处理的样子,俨然就是学校的守护神。

当年的校园环境狭窄,也没有现在那么多名校的博士硕士,但是当年的老师爱长郡,爱学生,非常用心和敬业。

再看看学生记下的小故事:

“化学老师杨光武,抢着时间讲课。如果最后一堂课是他的,拖堂是必须的。他总有讲不完的题目,用“蚂蚁啃大树”的战略,每次哪怕多“啃”两口,都是“捞”的。最绝的是,下午最后一堂课明明不是化学,在任课老师下课前一秒钟,杨老师经常会“神”一般地闪进门来:“同学们,最后几分钟,我补充一下……”后来大家都习惯了,最后一堂课,不忙收书包。碰到有两个老师同时过来要补充几句,大家都说最后补充几分钟,结果时间拖得越来越长,那些饥肠辘辘的孩子们肚子里咕咕作响,可怜呐……”

——节选自《长郡86届同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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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梁承彦,他让学生每天都写日记,这些日记,并不属于教学大纲范围,是他额外的要求,其实也是他额外的工作。

每个学生的日记,他都认真看,认真点评,写得好的,有趣的,他的点评就是一首打油诗,真是打得一手好油。

后来看到很多大师都是用日记来记录并练笔。要学生通过日记来梳理自己的思想,同时训练自己的语言表达,这才是回归语文学习的根本,是大师级的教学方法。

这些东西跟升学没有直接关系,对人的成长有深远的影响。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学生深深地意识到,这些训练对锻炼自己的思维能力,在工作中良好地表达自己的思想,都有一种深入骨子里的益处。

当年的老师,是真正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这些老师们不求回报的付出,让长郡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迅速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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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长郡

常常见到有人留言:

“从长郡毕业快20年了,现在偶尔还是想回文庙坪买文具……

长郡的学生要笑死啦,读三年书不知道胖了多少斤嘞,南门口太养人咯……”

现在的校门口当然是非常的热闹,我们当年的校门其实应该更加热闹,因为它的开口就在黄兴路上。

当年在长郡读书的时候,有两个校门,正门就开在黄兴路,对面就是新华书店;还有一个小门开在学院街,从西湖路进去,穿过一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就到了。

黄兴路自古是繁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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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这条路两边梧桐树夹道,浓荫遮天,阳光从树叶透过来,光斑闪烁,沿路走来的一路芬芳,端的是吃货盛宴:

从北往南,九如斋的糕点、武汉豆皮店的豆皮、沁芳的果羹、红梅冷饮店的冰激凌,德园的包子、向群锅饺店的锅饺……

从劳动路过来,由南往北,德茂隆的酱香豆干,双燕的馄饨、国风的饼干、南北特的干果,然后是强民小食店的龟羊肉的风骚味……

一路馋虫蠢蠢欲动,撩拨得人心浮气躁,南北相聚巷子口,对面是书香扑鼻的新华书店,让你望峰息心,转进巷子里,校门一打开,就是“朴实沉毅”四个赫然的大字,校训当头,一声棒喝,立地成佛。

在繁华都市中,闹中取静,在七情六欲中,抱朴守御,是做长郡学生的基本修养,想当年毛泽东在天心阁抱着一本书,就是要训练自己的专注能力。

在长郡读书的孩子们,每天都在修炼着这种能力,这也许是长郡人才辈出的不传秘籍之一,别的学校、别的地方修不到。

当然,能修仙成佛的是少数,当年能让咱们绝大多数孩子无视黄兴路上的一路美味、按耐馋虫的主要原因是一个字:穷,两个字:没钱;能在路边吃一碗粉,肉丝的那种,已经是一种享受。

当年长郡推行穿校服,买校服的钱都不是个个交得起,当年长郡的孩子除了头脑像现在一样聪明之外,外形可没有现在长郡的孩子那么整齐。

当年大多数家庭并不富裕,会给一点零花钱,主要也是为了买早餐,早餐省一点,当然可以买点零食解解馋,但很少有机会能在黄兴路这些店子里买东西吃,更多的是在小巷子里的路边摊,对了,就是学院街那个校门巷子里的路边摊。

不同于黄兴路的高大上,这些巷子狭窄拥挤,弯弯曲曲,不知为何,同样让人记忆深刻,超级文和友里复制了不少这样的穷街陋巷,但总不如记忆中生动:

巷子七弯八拐,路面有的是水泥的,有的是麻石的,是不同年代的建筑印记,路两边光秃秃的,偶尔有一株泡桐树在拐角处站着,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声音,长得粗枝大叶的,树形、颜色都乏善可陈,树心据说都是空的,树荫也不如梧桐树那么浓密,只是在春天开出大而并不是十分漂亮的喇叭形的花儿,固执地在春雨中的枝头绽放,有时候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下来掉在地上,在雨中落成一摊一摊紫白色的花泥,散发出让人烦恼的浓郁甜香,告诉你,春天来了,这就是春天。

巷子里的春天,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记录的,常有人推着板车来卖紫苏脆梅,梅子分大小摆在一个个陶瓷脸盆里,标着不同的价钱,都被紫苏的粉红色的汁液染得玲珑可爱。

小贩一边吆喝着,一边用长长的筷子在盆子里头翻动,紫苏和梅子的香气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口水会不争气地流下来。

这种紫苏脆梅,相比后来的网红食品紫苏桃子,更脆更酸一些。

我后来寻找过很多种紫苏桃子的味道,总是找不出紫苏梅子的那种脆香。也许是工艺不同了,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做紫苏梅子了呢?

长郡的饭堂据说是当年最好的学校饭堂。

成为饭堂的掌厨很不容易,就像现在的饭店一样,要有绝活拿手菜。

据我们的前辈说,长郡的掌厨师傅一直有几项绝技,比如说蒸馒头、炸蛋丝,比如说蒸扣肉,当年长郡的学生,非常喜欢住校,就是因为时不时可以打个牙祭。

到我们那个年代,是不住校的,可是中午这一餐基本上都要在学校解决,虽然学校外面有各种各样的餐厅粉店,但是多数的孩子并没有那样的家境,而且常外出就餐时间也不够。

正在发育中的孩子总是容易饿,一到中午第四节课,个个肚子里都蠢蠢欲动,留下了这样的记忆:

家住得远的学生,中午就到校食堂打饭。很多同学喜欢坐在教学楼中间的石凳子上吃饭,多数人则在各自的教室。就餐时间是惬意轻松的,暖暖的阳光下,校园和教室安静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苗圃里不知名的花草,这时也生长得格外自在。

然而,每天去食堂打饭,那震撼的冲锋场面,我印象特深。

食堂里打饭的窗口多时开七八个,少时则只开三四个。到得迟点,排队老长,可能要等上二三十分钟,说不定想吃的菜还没了。所以,动作要快。

轮到上午最后第四节课时,饭盒要先准备好;最后十分钟,一只手便已在抽屉里抓好饭盒,竖起耳朵等待铃响,好随时冲出教室,奔向食堂。脑子里琢磨的是等会儿选择哪条路线最快。

虽然两栋并排的教学楼跟食堂挨得很近,但楼层多,楼道长,最远的教室,路线肯定超过一百米,中间还要俯冲转几个急弯。转弯要特别留神,我通常是跑到还有三四级的地方,向下一跃,手再借助扶手一带,空中完成转身,轻巧落地,从没撞到过其他跑动中的同学。我常想,没去练体操,可惜了。

铃声响过,一瞬间,奔跑的脚步便踏得楼板“咚咚”做响,急促而杂乱;铝制饭盒中的饭勺在跑动中撞击饭盒,发出的是“乒乒乓乓”的高音部分,同样急促杂乱。几百号同学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出教室门,在并不宽的楼梯间灵活冲刺,朝着同一方向奔去。

有体贴的老师,故意提前三两分钟下课,但一定会叮嘱:“轻声一点,别跑!不要吵到其他班。”心里那个感激啊!

毕业后,我还时常梦见自己攥着饭盒,在学校里直的楼道和弯的转角灵活地冲啊跳啊。很多年后,忘掉的事情太多了,这事居然历历在目。

——节选自《长郡86届同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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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孩子还这么馋吗?

他们是不是不用在学校吃饭了?

一出门就是大把的网红打卡店,外卖也随时随地送过来,那么他们的梦,应该跟我们也是不同的了。

我们的故园正成为别人的梦想之地,年轻的孩子们四方聚集,沉醉流连,放飞自己的梦想。

我们离开故园,奔赴远方追寻自己的梦想,当我们这些老孩子们,依依回望,故园虽然面目全非,也在记忆中寻到无穷的乐趣和动力。

生命就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有来处有归途。

如果以升学率来衡量长郡,是当之无愧名列前茅的学校,但是如果仅以升学率作为依据,就觉得有些单薄,就像如果单以GDP去衡量一个城市,长沙是处于二线,但是单以这样的标签,远远不足以去描摹这个城市,那种历久弥新的生命力。

剔除这些广为人知的东西,一定有在数据之外,有不为人知,或者不广为人知的东西。

也许是质朴求实的作风,也许是知行合一的湖湘文化传统,也许是追寻梦想的坚毅,也许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吞吐天地的气概,也许是深藏在表象之下代代相传、贯穿一致的深厚而绵远的爱。

这些都在,好运也在。祝福长沙,祝福长郡!

作者:潇潇,长沙人,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发表、出版作品多篇(本),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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