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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大动物的女子

 鹏翼垂空9 2021-10-18

我以前认识一个喜欢大动物的女子,她经常和马、驴、牛之类的动物玩耍。她说,它们是很温顺的动物,并且很有意思。我不知道她说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我只觉得喜欢和大动物一道玩耍倒是一有意思的事。

她有时候骑在马上,驾着马缓慢前行,有时候又无拘无束地躺在地上,让自己像是被整个身体被翻过去的乌龟,摇晃着四肢,愉快地放声笑着,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的痒。她的笑声有时候像是母鸡的咕咕叫,有时候又像是布谷鸟的布谷布谷的叫声。马有时候朝她冲过来,扬着蹄子,但从来不会踢着她或踏着她。她说,我对大动物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我问,你能听懂它们的声音吗。她说,偶尔能听懂。比如有的马会嘶叫着说,让我们一起在草原上奔驰吧。牛则更喜欢沉默,它们哞哞地说,让我们一起在水槽里喝水吧。铁水槽有一股生锈的味道,牛很喜欢。它们会摇着尾巴,满意地看着水中的自己的倒影。有点顾影自怜的意思

我说,你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她笑着说,就因为我喜欢大动物吗。我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其他的呢,我说,我也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吧。

她说,你说,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什么呢。我说,是蓝鲸吧。或者各种什么样的鲸鱼,或者鲨鱼。但蓝鲸是最大的。蓝鲸就像一幢大楼。她说,那么,我想去看蓝鲸。我说,我知道一种最简便的方法。她问,什么方法。我说,看关于鲸鱼的影视剧。她说,我看过一些,蓝鲸确实很大,超乎想象。它的孩子刚出生就有两吨多重。它的舌头有一头大象重。她向我描述了许多关于蓝鲸的情况。我说,我也有些想要去看蓝鲸了。但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去看。我们看什么都不会去看蓝鲸看蓝鲸是一件很有想象力的事情乘坐蓝鲸更是但她说我喜欢蓝鲸喷出的巨大的水柱

因为对于大动物的喜欢,她住到乡下去。她说,我感觉自己回到了自然的怀抱。住在乡下,她通过电脑与单位保持联系。她是一个有一些远见的人,能够很快看清问题的本质。老板就同意了她的请求。有时候需要和她面谈时候,老板就乘车去找她。她正在院子里和马或者驴,牛,有时候是骡子一起玩耍。抑或她同时和它们全部大动物一起玩耍他们围绕着院子来回跑动发出鞺鞺鞳鞳的声音好像在猛烈地跳着踢踏舞。她摸着它们的颈项,它们颈项下的毛的颜色和别处的略有不同。她对老板说,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她将头和它们的靠在一起。它们的眼睛很大,有时候显得无神。她抚摸着它们的脸。老板也摸摸马头,但马甩甩头,露出不乐意的样子。她说,进屋谈吧。

她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洁,地上一尘不染,墙壁也粉刷得很干净。客厅摆着三张不同方向的沙发,她请他坐在其中一张,他从怀里拿出文件,递给她。她翻了翻,想了想,放下文件,站起身,说,这件事很不一样,和以前的情况都不相同。老板说,正是如此,所以必须和你面谈。两人互相交换意见,谈了很久,一直到掌灯时候。两人互相看到对方的轮廓,这才意识到天黑已暮。而牛马发出叫声,它们在说自己饿了。她打开灯,说,我先去为他们一些草料。她去仓库里拿出一些草料,放在它们面前。他走出来,看到她对牛马爱惜的眼神。他说,你真是一个体贴的人啊。她笑了,说,有时候感觉动物比人还要好。

我也去乡下找过她。她问,一起去骑马吗。摇头,说,我以前骑过一回,马跑得太快了,差点摔下来。万一摔下来肯定会骨折,我还是不骑了。她说,那么,我们去外面走一走吧,外面的空气很好你在城里那么久,应该换一换空气了,不能让自己的神经太紧张。随着她一起走。村庄的房屋盖得很随性,好像信手点染但最后又组合成一幅写意山水画大多数人家都养狗,走在乡村的小径时就会听到狗吠叫的声音一只狗叫其他狗也加入合唱有的很急切有的则较为舒缓好像吠叫是为了抒情。她牵着马,路过村边的一条小河,马俯下身子喝水。说这样的画面很美,拿出手机给她拍了一张照。我拿着照片给她看她看了觉得比较有意境但她说删了吧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不大喜欢照片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照相会让人变得懒惰

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我猜她是将手绘的画作和拍照的相片做了对比她更喜欢亲手画出的风景或人物而不是简单地将景物人物放在相机的取景框里肆意地摄取不仅如此她几乎喜欢所有更贴近自然的事物她喜欢走路胜过坐车喜欢喝水胜过饮料我说你大概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她说我不想标榜自己奉行什么主义因为我是一个不喜欢束缚的人而一个人一旦说自己奉行某种主义势必会受到一定的约束我说是这样但也可以不这样佛说虚无但也可以不虚无

马喝过水扬起头很舒服地打了个响鼻我对她说你知道马的响鼻声为什么那么响亮吗她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说我也是偶尔想到的因为马有一个很长的鼻子相当于它身上自带了一把长长的口哨就像身体胖的人相当于自带小棉袄不容易冷一样她笑着说那么马可以说是有一只鼻哨了

她说我最喜欢的是马放南山的境界自己躺在草地上马在南山上自由自在地奔跑我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万一老虎突然出现怎么办

老板来的次数变得频繁了他说他慢慢也喜欢了乡村的悠闲生活说话的时候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他继续说我也想来这里生活这时她听到了马的嘶叫声她回头一看发现马将头伸进窗户之中马头在窗户中显得很大好像凭空放大了一倍她起身是马在呼唤我她走出来和马一起走老板也出来老板说这是一匹很好的马马扬起蹄子好像要踢他老板躲闪开来他说这同时也是一匹很倔强的马她拍拍马说这确实是一匹倔强的马

她问我想不想要过田园生活我说也行但也不是很想只是觉得都可以因为如果你在一个地方找不到心安的地方去哪里也很难找到尤其当你是一个失去心的人的时候她问什么是失去心的人我说失去心的人就是失去心的人她问我我记得你有一次说你想搬到乡村来住我说我没有这样说过你大概记错了她说我还以为是你呢如果你愿意来的话我很欢迎

但有一天我和她突然失去联系。我去各个地方找她都没能找到在她的单位里我见到了她偶尔提到的老板

老板的头发像是秋后的树叶有些脱落的意思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斜靠着椅子脚抬到桌子上抬头看了一眼我问我找谁我说找她他和电话里的人匆匆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站起来我也想问问她去哪里了我们怀疑她出了什么事,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许遇到了传销组织。不大正常,老板反复咂摸着正常这个词。他用手捂住脸,说,我们应该去找她。可是,去哪里呢。我问。他说,也许她就在我们身边不远的地方。人们通常喜欢去很远的地方找人,但是后来会发现要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有时候仅仅是向左走与向右走的分别,由此却造成永久的错过。我说,我们分头找吧,随时保持联系。

但回到家中,我还是觉得没有头绪。这时候她的老板发来一条消息,他说,有一条关于她的线索。我问是什么。他说不方便说,让我去一趟。我便又去找他。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说,这是她放在办公室里的日记本。或许这本日记能够告诉我们一些什么。我打开日记本,里面写字的页面并不多。大多都是空白。每篇日记都相隔数页,好像有着许多的留白。我翻了几页,无非是一些日常的记忆,而且略有些凌乱。有的字也很难辨认,好像被风吹乱的雨点。我说,这是一个充满了雨点的日记本。老板问,什么意思。我说,她大概是随意记了一些东西,并没有什么深意。而且也没有写日期,我们很难推断出什么。

有一页记录了她当天吃的饭,黄焖鸡,加宽粉,辣椒。文字后面还用红笔画了一只辣椒。有一天她记录了自己忘带钥匙的事。还有一天她记录了对于田园生活的喜爱。她写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动物,大动物是一切问题的核心与要义。老板说,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大动物。你知道吗。我说,我也不甚了了。但也还好,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有人喜欢洗炭,有人喜欢吃烟,都无可厚非。除非影响到其他人。

忽然,我翻到一页手绘的地图。路线很多,有点像是迷宫。我看了一会,看不出是哪里。我问老板,老板说似乎见过,但又说不清哪里见过。他反过来看,皱了皱眉头,说,也许是那里。我问,哪里。他说,不确定,我们去看看吧。他开车带我去。

我们在楼群之中穿梭,来到一座仓库门前。打开门,一些灰尘落下来,似乎很久没有人来了。里面空空荡荡的,一些废弃的工具摆放在角落中。脚手架,衣架,还有一些沙发。他找到楼梯,我们沿着楼梯上二楼。楼梯是铁皮做的,踩上去发出咚咚的声响。我们都敛住声息,好像她被绑架了一样。他也有些紧张,手心出了汗,问我,需不需要报警。我说,也许她并不在这里。看上去一个人也没有。当我们来到二楼,忽然看到一条黑影从我们面前掠过,他吃了一惊,朝前趔趄了两步,我上前扶住他。他说,是什么。我说,大概是一只猫,或者一只老鼠什么的。他问,像不像她画的图。我说,有些像。但并不一样。他说,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树叶。我们走遍了整个仓库,并没有发现什么。走着走着,我想起另一个地方,我说,也许是在另外的地方。这时候有人给他打电话,他说公司里有事需要回去,让我先去。有什么消息联系他。

我沿着记忆的河流,在街上游荡。我想到的是一家养马场。以前我和她去过一次。她对我说,养马场通常有很好的马的跑道。马喜欢奔跑,奔跑有利于马的身心健康。我们当时一起站在养马场的院子中,看到马蹄扬起的灰尘,经久不息。她说,这真是一幅壮阔的景象啊。就好像孔子站在河水之滨说着逝者如斯夫一样她看到马匹的洪流后也不由地发出了壮哉的感慨

养马场里并没有多少人老板也出去了由他的侄子代为管理养马场他是一个面容忧郁的年轻人好像他的脸上一直在下雨或者他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雨他问你要看马吗我说我来找一个人他说先看看马再说吧看样子他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我只得跟他一起去看马他指着院子里的一匹马说这匹马是冷棕色我说可我看像是枣红色他摇头又用手指了指表示强调这是纯正的冷棕色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它身上的颜色那么冷我说确实有点冷他将两只手放在栏杆上说,这些马虽然偶尔会停下但还是那么坚韧那么顽强,体内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随时都可以向前奔跑几乎在一瞬间脱离人的视线人是看不到的因为它在追求速度的同时舍弃了形体让自己变成了空无以空无的形体它们可以去到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比如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匹马它的精神可能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看它微微树立的耳朵一定是听到了千里外的风声他说着静静站立闭住眼睛好像自己也化身为一匹马微微树立耳朵半晌过后马发出一声嘶叫他才回过神来跟我来

他穿过曲折的小径找到一个隐秘的入口沿着窄窄的楼梯往下走他走得很快只有你走得足够快才能保持自己的平衡地下室很有些暗他摸索着打开墙上的一盏灯他说我说要有光明于是就有了灯我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说我想带你来听一听马的声音马的声音他点点头这里铺着许多容易传递声音的铝棒果然不一会就传来了马匹奔腾的声音还有马打响鼻的声音他深深地呼吸他说这样的声音多么让人陶醉啊就好像那种黄河大合唱的声音但更好听一些因为这是自然的声音没匹马的身上都带着一把铜管乐器当风吹起来的时候它们奔跑风灌入它们的骨头就会发出悦耳的音乐声

我打断他说可是你有没有见过她他问你是说那个她吗我说是的他说前几天来过这里一回但很快就走了以前她来这里总要待很长时间上次却显得很有些匆忙我问她是一个人来的吗他说好像是但不确定也可能外面有人在等着她她当时的心情怎么样他说看不出来女人是善于隐藏情绪的女人的情绪就像海底针怎么也打捞不上来如果她不想让人知道的话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在医学院学习医学她说自己喜欢理科并且正在构想一个宏大的课题有关孕妇的生育问题但需要很多实验例证苦于缺乏资金和人手她说要做许多实验而后我们提到了各自的兴趣我说我喜欢钓鱼她则说自己喜欢大动物提起大动物她的眼睛就闪闪发亮看样子她完全被大动物迷住了她说有一回去长城爬了大半天从清早一直到黄昏时分她从长城走下来路旁有一个几米深的开阔的洞里面有好几只熊有的在地上爬行有的站起来好像准备咆哮还有的直立行走着向围在四面的人要求食物她当时很想翻越栏杆跳到洞底和熊一起跳舞而熊需要的也正是她这样的喜欢大动物的人。音乐声响起,它们手挽着手,扭动着肩膀,微微抬起腿,让裙摆顺着腿滑落。

她说她总是很忙,一开始住在医学院宿舍,后来觉得自己住更方便,就出来租房子。但学院的食堂很好吃。我说,你能一口吃掉一个食堂吗。她说,看情况,饿的时候差不多。而她在劳累过后总是觉得饿。她说,食物就是那种不吃会饿吃了会觉得空虚的东西。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问他,她到底去哪里了。你一定知道的。他说,不,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关心人们的去向。人们去哪里都与我无关。我和他告别。他说,不再坐一会吗。

她的老板问我找没找到。我说,没有啊,完全没有了头绪。老板沉默了一会,我正要挂掉。他忽然说,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我立刻反击说,不瞒你说,我也这样怀疑你来着。他说,我们要不要报警呢。我说,再找一找吧。也许她会在某个时间突然出现。比如说现在,就在你的身后。我想他大概回头看了一眼。他说,这不可能。他说,我想去找你。我说,为什么要找我。他说,忽然想到的,方便不方便。我问,你怕我把她藏在家里吗。你想来就来吧,我告诉他地址。

他站在我家中客厅的正中,好像在寻找一种感应。他举起手向着天花板。天花板中间挂着枝形吊灯,在黄色的光中显出雪白的颜色,好像是花蕊。他问,你大概不常回来吧。我问,为什么这样说。他说,经常住人的屋子和不经常住人的屋子是不一样的。他迈动着穿着拖鞋的双脚,说,你看吧,窗户那里有一层薄薄的灰。我说,你几乎可以做一个侦探了。他问,你没有养一只大动物吗。我说,城里没办法养吧,即便想养的话。他说,住一楼时候可以。大动物是好的。他看到窗户边的窗帘,上面绣着两只大象,说,大象也是她喜欢的。我说,是的,凡是大动物。有的人总喜欢大,屋子喜欢大的,碗喜欢大的,衣服也喜欢大的。他坐到沙发上,用,她之前有时候提到你。提到我做什么,我问。老板说,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哦了一声。他说,你告诉我吧,你把她藏在什么地方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说,我确实没有藏。你要相信我。他站起来,围绕着墙壁走了一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说,也许是我想错了。你是一个好人。

他对我说,当她离开之后,我才明白她对我有多么重要,不仅是工作方面,还有情感寄托方面。我很喜欢听到她的声音,她好像并不是用嗓子在说话,而是用雪花说话。我说,雪花啤酒吗。他摇摇头,是天空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因此我总是打电话给她。她几乎不会拒绝别人的电话,也不拒绝别人的爱慕。虽然我已经有了妻子,但我还是喜欢她。我愿意为了她……我看着坦露心志的他,他说话时候开合的嘴与闪着白光的牙齿,忽然觉得一切都是无谓的。而他兀自说着,其中有许多一厢情愿,也有许多似是而非,几乎不能让人分辨清楚。

他说,有一次和她去坐旋转木马。她在木马上浮浮沉沉,游乐场的灯光发出十二种颜色的光,来回变换着,好像梦一样,映照在她的脸上,竟引起了他的乡愁。他说,我不理解,为什么我就在家乡,却从她的脸上感到自己身在距离家乡很远的地方。好像一个客居在外的人。只有她才是我的归宿。我对她说了自己的感受。她说,你大概是在做梦。这样的梦实在太美了,让人不想醒来。

我也说,你是在做梦。总之,他摊开手,说,我很希望能够找到她,明天我就会去报警。即便是她自己想要离开的,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这样我就可以通过风把自己的相思寄给她。

我有点受不了他无休止的诉说了,我说,但她并不喜欢你。他说,是的,但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那人也喜欢自己呢。单是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就会让人很开心了。而且,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不是更让人觉得牵肠挂肚吗。如果她同时也喜欢你,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兴味了。

他继续说,我不想要开公司了,这些事都没什么意思。我有时候会感到突然的迷茫,伤感,好像站在雨中,什么也做不了。他拿出一盒烟,拿出两根,递给我一根,又拿出火,但点不着,好像确实身在雨中一般,他尝试了几次才点着,又给我点着,我们一起吞食着烟雾。万物都在烟雾中变得迷蒙。

我问他,她有没有和你说放弃医学的原因。他咳嗽了两声,用唾液润了润吸着烟的喉咙,说,她说自己慢慢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医学。虽然医学很有价值。她说自己当时选。那些日子里,她每天都质疑人生,好像人生是一条无休止的歧路。她的亲戚朋友都劝她不要放弃医学,他们觉得通过医学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工作。但她还是放弃了,她说她如果不从医院走出来,就会疯掉。她当时也确实疯疯癫癫的,好像学医使人疯狂一样。她见到人就笑,有时候还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家人很害怕,就说,你不学就不学吧,可不要疯了。

没过多长时间,她的老板宣布了公司的破产,交割清楚了公司的事,就独自出去旅行。此外,他还和妻子离了婚。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给了妻子很大一笔钱。他说,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喜欢的是旅游。他每到一处,都会给我寄来带有当地风景的明信片,他的字写得不错,看样子好像练过,或者是自己体悟出来的。他有时候还会画几笔。看样子他变得无牵无挂,成为了一个追求远方的人。

在她失去踪迹的日子,我想我也许会去很远的海洋寻找蓝鲸,因为它是目前已知的最大的动物。而人们都以大为美。观看她说的蓝鲸喷出的美丽水柱。好像出水很高的喷泉,在阳光中泛出七色的光彩。当我坐上去往远方的大船,看着茫茫的海天相接的远方,听着滚动的波涛声。我感到自己的一生仿佛刚刚才开始。

船大到好像整个陆地,我乘坐着整块大洲,去往大洋之中。海上的风浪很大,海鸥有时候在头上鸣叫,盘旋,向下俯冲。礁石很远。人们站在甲板上,有的情侣做出泰坦尼克号中杰克和露丝的动作。他们一个展开双臂,面朝大海,一个从后面抱住她。海风一度吹乱了他们的头发。船长陪着一个贵妇人在甲板上四处走。他发出响亮的笑声。几个水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扑克牌。一边玩一边说着粗俗的话。他们在用粗俗的话为日复一日无聊的生活增色。有人在听水手这首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当晚果然起了暴风雨。船在剧烈地摇晃。有人不断地呕吐,扶着栏杆,佝偻着腰。有人在哭喊。水手如同擎天柱,树立在船的不同方位。他们甩动长长的锚,让船获得一定程度的稳定。巨大的雨点无情地拍打着船舷。船在翻滚的浪涛中沉浮。暗夜中传来喊声。但辨不清方位。一个蓬头散发的人跑出来,好像在梦游。我闭住眼睛,在睡梦中寻求安宁。时常醒来,辨不清方向。无尽的海水。挟带海水的风。风如同一面面墙壁,向我们走来。海水从天上降落。有鱼掉落在船上。有人抱着鱼划十字祈祷。

有一天,我伫立在海浪之中,看着绵绵的海浪,船身微微颠簸。我在甲板上来回踱着步。霞光将整个海面渲染成一片美丽的锦缎,好像一章美妙的乐曲。我由此感到心胸的开阔。我想到,也许最大的动物并非蓝鲸,而是大海。生生不息的大海,予取予求的大海,百川汇聚的大海。大海的颜色为什么是忧郁的。有人说,那是因为在哀悼天空的失去。我眨了眨眼睛,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好像看到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形状。像是从海中诞生的站在大贝壳之上的维纳斯。她的面容渐渐清晰,我认出了她,就是我找了许久的她。我大声喊她,但她一句都不回应。她的面容渺茫,如同大海,好像没有尽头。船在向前飞快地行驶,但她始终与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与永恒忧郁。她的眼神漂浮在空中,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她是一个真正的女神。我的呼唤自然不能抵达她,犹如箭矢不能射中她。她的完美让人吃惊。也许她的完美正蕴含在她的沉静之中。我想要跳到海中与她相见。但想到所见大概为虚幻。事后我问当时甲板上的为数不多的人,他们都说没看到,或者没留意。事实上,她的出现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也许只有一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我却在想象中不断加深了关于她的印象,并填充了剩余的时间,让时间饱满如同果实的坠落。

我后来想起来,我想要对她说的话。我想说,你是一个忧郁的人。她大概不大知道。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大多被流光溢彩的表面所蒙骗,以至于在接触到真实的自我后都会感到无所适从的愕然。她看起来绝不是一个忧郁的人。她和大动物一起愉快地玩耍,如果大动物可以直立行走的话,他们一定会手牵着手,一起愉快地走。大动物发出满足的叫声。好像愉快的哑巴。因为大动物的不能直立行走,她也趴在地上,双手双脚并用,像是回到远古时候,和它们一同奔跑。因为经常手脚并用地跑,她跑得很快。还可以像豹子一样爬到树上。她对我说,她几乎会飞檐走壁了。她能够在树林中的藤蔓之间来回跳窜。这是我很羡慕的一点。我想起传奇中的女侠,她们神出鬼没,可以飞檐走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取得仇人首级。将剑或扇子缩小放入耳中或口中。而一旦不和大动物在一起,她就有些坐立不安,只能通过工作或者睡梦来抚慰自己。大动物就是我的命,有一次她对我说。她还说,我不能离开大动物。离开大动物就等于夺走我的命。我看着她惶惧的面孔,感到一些不解,同时也预感到一些什么。或许这正是她消失的征兆吧。好像坠落入了无尽的漩涡之中,而漩涡的中心正是她哀戚而忧郁的脸。她的长发披散在脸面。好像一股股黑色的急流,或者一条条美杜莎头上的黑蛇,正将她与她的大动物一同吞噬。我说,大动物是你的诺亚方舟。她叹息了一声,好像在叹息着命运的衰微。她说,有一次,我好像看到了麒麟。她一定是想到了孔子获麟的典故。但她实在是想得太多了。我说,我帮你看一看手相吧。她将手递过来。我拉过她的手,看到她的掌心有三条交错纵横的线。有一条很长,两条略短,大体像是一个川字,和其他人的也大致相同。我闭上眼,感受着她掌心的纹路,好像看到了她所走过的曲折的路。她拍了我一下,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我看到有一只熊从你的掌心的纹路走来。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了。它一直在走,但是不知道去往哪里。她说,你确定是熊吗。我说是的。

身在海上的她仿佛微启朱唇,像是要说些什么。我愿意洗净自己的耳朵聆听她。但她什么也没说。也许,她不喜欢在海上说话。她的海上的形象只是一个幻影。转瞬即逝。所有的动态也许均来自我的想象。我如同身在梦中。维纳斯在舞蹈。刚才,水手们在喝酒。他们说海上风浪大,喝酒可以御寒,一个水手让我也坐下来喝酒。我没有客气,也和他们一起喝酒。他们一手酒杯,一手酒瓶。一个将酒杯递给我,给我倒上酒。我和他们干杯。都饮尽。他们又给我倒上。喝了两杯,身上果然暖和了许多。他们还要给我倒,我说不喝了。他们继续喝。

在颠簸的船上,我有一回梦到了她。原来她哪里也没有去,她正在我的家中。就像我的影子一样。有时候我虽然看到了她,却并没有留意。正是如此,她一直和我朝夕相处,而我竟然对之一无所知。我忽略她如同忽略日常生活中的小事。

我回忆起前几天和她最近一次见面时候,她好像有些郁郁寡欢。白天,我们绕着村庄走,村庄的道路上满是杂草与砂石,鞋里常常会进沙子。我们走了很久,太阳照耀着我们,我们都感到暖洋洋的,而后我们在树木的荫蔽下暂时获得憩息。路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匹马,两匹马,三匹甚至更多的马,有的在低头喝水,有的目视远方,有的埋头吃草,有的和白色的树干站在一起,而身体也是白色的,好像要化成树干。它们的脚下是一片毯子一般的青褐色的草地。它们的脖子都很出人意料地长。好像巨大的天鹅。我们又往前走,又看到田野里散落了好几只牛,它们的形体庞大,好像是天上的云化成的。颜色斑斓可爱,奶黄色,或者黑白色。但即使是这些她平时喜欢的大动物,她似乎也没有很大兴致,她一直在向前走。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虽然看起来很近,但如果要上山大概还要走两三个钟头。一个牧人骑着马从一条小径走过,从树木的间隙之中穿过,两只脚在马的身体两边的马镫上来回荡着。身体也微微荡着,好像坐在船上。渐渐地远了。她问,你说,当我们向着山走过去的时候,山会不会也向我们走来。我说,如果你想要让山走过来,山就会走过来。就像一个动画片里表现的,一只狗驾着马车,但前面有一条弯曲的河拦住了它的去路,它掏出绳子,在头顶甩动,套住对岸的一根木桩,将对岸拉过来,而后悠然地驾车走过去。她说,哦,是吗,有这样的狗。我以前只知道会使用钱去便利店买食物吃的狗。我说,大概是有的。然后是冗长的沉默,太阳渐渐升高,我们几乎出了一些汗。我将衣服拉链向下拉了拉。不知不觉,我们来到铁路旁。似乎可以听到远处的汽笛声。就在这时,我们看到铁轨上有一匹马。汽笛声越来越大,一列火车从隧道中飞快地驶出,它的轮廓越来越明显,好像要充斥整个空间。我们都为马担心起来。马一开始好像不在乎,后来迅速地奔跑起来。看样子好像马在带动着整个列车一起向前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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