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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不姓孟，姓马，真名叫马小菊，邻村马家坝人，嫁到孟家坳后才被人叫上孟婆。在湘南老家，把凡具有这类特征——长得高大威猛，语言迟钝木讷，性子懵懂乖僻，做事三猛四歹的人，都说成“猛”，男的叫做猛子，女的叫做猛婆。加上马小菊嫁给孟老大，因而，绰号称作孟婆。小菊脾性好，随你怎么叫，她怎么应，日久天长，约定俗成，以致她的真名慢慢被人忘却，孟婆长孟婆短地叫开了。孟婆白白胖胖——白是那种胭脂白，白得细腻鲜活，吹弹可破；胖是那种壮实胖，胖得墩实有力，行动灵活。孟婆高高大大——身长，腰长，臂长，腿脚长；头大，脸大，臀大，奶子大。如此高头大马的孟婆，嫁个老公确是短小精悍。说短小，把他两人放倒平躺，老公比她短半个头，轻十来斤。想象力丰富的人有个好比喻，设想孟老大睡在孟婆身上活像小小钢坨，放在弹簧秤盘上，晃晃荡荡，摇船摆撸，称不出几斤几两。甚至想歪了说，若是孟婆使力运气，肚皮一绷一缩，孟老大会被抛到蚊帐顶棚，掉下来玩蹦床，得簸几簸颠几颠。别看她五大三粗，脾气却出奇的好，性子却出奇的缓。嫁来孟家坳二十来年，从没与人粗过气骂过嘴，更不用说动手动脚打架斗殴了，就连细伢子都没得罪过半个。孟老大急性子，暴脾气，遇事急得直跺脚，跳得天样高，骂得天昏地暗。孟婆只回敬他一笑，再不就补一句“看你急得猴子样，天会塌，地会陷？”，老公若是举拳相向，孟婆一把箍紧他，提起来，让他闷在怀里，像墙壁上挂甲鱼，四脚落空。这就有点像铁拳打在棉花上，柔能克刚。孟婆缓性子，做事不急，遇事不慌，一天到晚，细细摸摸，磨拖磨拖，功夫不负持久人。运脚挑煤炭，村里几个婆娘，放抢一样，打飞脚冲锋，两只箩筐装满煤，起脚开跑，没二里地，气喘吁吁，释担乘凉，一身冷汗，冲劲没了，手麻脚软，身子发沉，越到最后，越是落后。孟婆不这样，她慢慢来，装满箩筐，系好箩绳，擦拭扁担，一步一脚，不疾不徐，不争不抢。别的女人停脚歇气，她依然稳健前行。到头来，快的变慢，她一路缓步，反而当先。孟婆少言寡语，不像村中一些侃婆，多嘴饶舌，因而，少生许多是非。村中父老九老太爷逢人夸孟婆，说她温良恭俭让，就差肚子里少了几点墨水，要不直追孔圣人！只可惜，这么个好人儿，屁眼儿不争气，一连串生下三女娃，造不出个“带把的”。每每念及此事，九老太爷摇头晃脑，感慨万端！为求生子，孟婆走寺庙庵子，把家中仅有的上等茶油虔诚恭敬地进献给了观音菩萨；计划生育抓得严，孕前躲躲藏藏寄人篱下，生后被罚款抄家家徒四壁。原本还算过得去的一个家，最终因为生育四胎得了个满崽而贫穷落后。孟婆心甘情愿，整天乐呵呵的，赛过发窖得宝，做起事来更加有劲！这种性子的孟婆，注定是孤家寡人一个，夜行侠一般单打独斗，很少有人跟着她，或是她找人结伴而行。一日，她一个人到龙山坳扯猪草。龙山坳山高，林密，沟深，野草丰茂。平日里，大男人没几个敢打单去那儿转一圈。孟婆懵懂，天不怕，地不怕，见了雷公不怕它！她赶早出来，已采满一大背筐，馋着这里满地嫩草绿芽，不舍离开，贪婪多扯。没东西装，她陡生一计，脱了缩带宽脚长裤，反正内里还有大裤衩，把两裤脚口用野藤一扎，不就成了个大袋子。又装满了。忽然，她睛明眼尖，发现一蓬丝茅草中横卧一条俗称“困草黄”的大蛇，弥勒佛一般沉睡，身边的茅草都被它睡得干枯发黄。这蛇通体黄环与黑环相间排列，椭圆形头歪在盘起一团的身子中央，尾短圆钝，塌落一边。她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这种蛇，她见过，邻村跑广东的蛇贩子黑皮崽经常骑着摩托，带个化肥袋来村里转悠，收购各种蛇，有毒的没毒的都要，越大越毒越值钱。好像听黑皮崽讲过，这种蛇学名叫做金环蛇，剧毒，与眼镜蛇、灰鼠蛇合称“三蛇”，最值钱。若是捉活的捕了去，卖给他，至少得三四百元。她退回来，远离它，藏起身来，免得惊动了，白白放跑了——一大坨金子啊！正是秋后天气，外面燥热难当，这里沟深林密，阴气森森。她脱下厚实粗布长袖外衣——这是她进山时特意穿的，里面没穿内衣，山里人不戴奶罩，光着身子。一股凉风扫过，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她立马镇定下来，一屁股就着土坎坐落，打定主意，调匀呼吸。她准备好了一把野藤，把宽大的冬春外衣两只袖口细细扎紧，裸着上身，双手卷着衣服边，撑开衣服，像极了一张大网。她低着头，猫着腰，选定进攻方向，慢慢靠近目标，迅雷不及掩耳，猛扑下去，全网罩住一团“财宝”，包着厚布衣服的双手从蛇神盘子底部迅速操底收拢，扎紧口子，毒蛇乖乖地进了她的乾坤袋。然后，严严实实捆绑口子，仔仔细细查看多遍，把它撂在一边。她稍息一会儿，踹口气，定定神。再上山，砍了木棍，做成挑子，一边是大长裤做成袋子紧挤紧压满满当当一大袋子猪草，另一边是一背筐猪草上压着一大包“活宝”。百几十斤，她一担挑了，光着上身，裸着大腿，一步一步，不急不躁，走进村里。白花花的一双大腿，肉坨坨的一对吊钟乳，一步三晃，在午后阳光下刺人眼目。尽管山里人都见过奶孩子妇人胸前的两坨子白肉，但看着孟婆这样子还是头一次，一声吆喝，引来众人围观。孟婆不管不顾，旁若无人，一直挑到家中厅屋，放下担子，吩咐众人，不要乱动，衣包里有条大毒蛇。然后进睡房飞快套上衣裤，出来，拿了大化肥袋，换装好，关门上锁。当天下午，找来黑皮崽进村收蛇。黑皮一见，喜笑颜开，这是他半辈子收到的最大毒蛇。应村里人请求，他快速半开袋口，让好奇者一睹芳容。见者无不惊呼，倒竖着一身汗毛！黑皮崽付了400元整。村人起哄，都说孟婆冒着生命危险捉来，这么大一条剧毒蛇，要给奖赏！黑皮这些年跑生意赚了钱，嘿嘿一笑，再给孟婆208元，学着广仔口音拉腔拉调：“要想发，不离八啦——”孟婆低着头，羞羞地接了，转身交给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的老公。孟老大顺手接住，嘿嘿笑着：“好勒，小四崽子秋天开学学费，不用愁啦——”
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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