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古《山寺》读记

杜甫五古《山寺》读记

（小河西）

山寺

野寺根石壁，诸龛遍崔嵬。前佛不复辨，百身一莓苔。

虽有古殿存，世尊亦尘埃。如闻龙象泣，足令信者哀。

使君骑紫马，捧拥从西来。树羽静千里，临江久裴回。

山僧衣蓝缕，告诉栋梁摧。公为顾宾徒，咄嗟檀施开。

吾知多罗树，却倚莲华台。诸天必欢喜，鬼物无嫌猜。

以兹抚士卒，孰曰非周才？穷子失净处，高人忧祸胎。

岁晏风破肉，荒林寒可回？思量入道苦，自哂同婴孩。

原注：得开字，章留后同游。

此诗作于广德元年（763）。章留后：梓州刺史东川留后章彝。这年夏天，杜甫曾陪章留后多次饮宴，留下《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楼》、《章梓州橘亭饯成都窦少尹》、《章梓州水亭》等诗。这年秋冬，杜甫在阆州梓州间奔波。年底时杜甫陪章留后游梓州某山寺，即兴创作此诗。

野寺根石壁，诸龛遍崔嵬。前佛不复辨，百身一莓苔。

虽有古殿存，世尊亦尘埃。如闻龙象泣，足令信者哀。

龛（kān）：石龛。供奉佛像的石窟。《九真山净居寺…》（唐-沈佺期）：“小涧香为刹，危峰石作龛。”《石龛》（杜甫）：“驱车石龛下，仲冬见虹蜺。”

崔嵬：高峻；指高峻的山。《谷风》（周-诗经）：“习习谷风，维山崔嵬。”《大墙上蒿行》（魏-曹丕）：“冠青云之崔嵬。”

莓苔：青苔。《游天台山赋》（晋-孙绰）：“践莓苔之滑石，搏壁立之翠屏。”《小儿垂钓》（唐-胡令能）：“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

世尊：释迦摩尼有十个称号：如来，佛，世尊等。

龙象：此指罗汉像。《同群公宿开善寺…》（唐-高适）：“驾车出人境，避暑投僧家。裴回龙象侧，始见香林花。（香林：禅林。）《甘露寺火后》（唐-罗隐）：“只道鬼神能护物，不知龙象自成灰。”

信者：此指佛教信徒。

大意：野寺建造在山间石壁，高峻的山壁上到处是佛龛。前面的佛像已辨别不清，所有的佛像都一身青苔。古殿虽还在，佛身上却满是尘埃。好像听到了阿罗汉的哭声，足让佛教信徒们悲哀。

使君骑紫马，捧拥从西来。树羽静千里，临江久裴回。

山僧衣蓝缕，告诉栋梁摧。公为顾宾徒，咄嗟檀施开。

使君：指章留后。

捧拥：簇拥；尊奉。《敦煌变文集-降魔变文》：“舍利弗忽从定起，左右不见余人，唯见须达大臣，兼有神龙八部，前后捧拥，四面周回。”《七言》（唐-吕岩）：“庆云捧拥朝丹阙，瑞气裴回起白烟。”

树羽：插五彩羽毛作为装饰。《有瞽》（诗经）：“崇牙树羽。”（崇牙：悬挂钟磬的木架上的锯齿；借指钟磬架。）《轻薄篇》（晋-张华）：“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

蓝缕：同“褴褛”（lán-lǚ）。形容衣服破烂。《左传-宣公十二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闲居览史》（唐-秦系）：“长策胸中不复论，荷衣蓝缕闭柴门。”

宾徒：宾客和随从。《奉和往虎窟山寺》（梁-王台卿）：“宾徒纷杂沓，景物共依迟。”《荅从弟幼成过西园见赠》（唐-李白）：“衣剑照松宇，宾徒光石门。”

咄嗟（duō-jiē）：：霎时；叹息；呵叱。《咏史》（晋-左思）：“俯仰生荣华，咄嗟复雕枯。”《上刘右相书》（唐-王勃）：“顾盼可以荡川岳，咄嗟可以降雷雨。”《抱朴子-勤求》（晋-葛洪）：“令人怛然心热，不觉咄嗟。”《三国论》（宋-苏辙）：“（项籍）咄嗟叱咤，奋其暴怒。”

檀（tán）施：即布施。两解：一是将金钱、实物布散。二是大乘佛法六度之一。（佛教布施有财布施、法布施和无畏布施三种。）《大周明威将军梁公神道碑》（唐-杨炯）：“月抽官俸，日减私财，并入薰修，咸资檀施。”《书新兴罗汉室》(北宋-刘弇)：“应真檀施者谁子，僧云福堂陇西李。”

大意：章留后骑着紫色的骏马，众人簇拥着从西面走来。手持羽旗的随从静静地排成长长的队伍，到江边时又久久徘徊。山寺的僧人穿着破烂的僧衣，告诉章留后大殿的栋梁即将折断。章留后看着在场的来宾和随从，要求马上开始布施，筹集资金进行修缮。

吾知多罗树，却倚莲华台。诸天必欢喜，鬼物无嫌猜。

以兹抚士卒，孰曰非周才？

多罗树：佛经中描述的宝树。《一切经音义》：“多罗者，西域树名也。其形似棕榈树也。体坚如铁，叶长稠密，纵多时大雨，其叶荫处干若屋下。”《中阿含经》卷14：“阿难，拘尸王城周匝七重，行四宝多罗树—金、银、琉璃及水精，金多罗树银叶华实，银多罗树金叶华实，琉璃多罗树水精叶华实，水精多罗树琉璃叶华实。阿难，彼多罗树间作种种华池—青莲华池，红莲、赤莲、白莲华池。”

莲花台：即莲台。佛教用语。指诸佛的莲花座位。

诸天：《法苑珠林-诸天》卷2：“如《婆沙论》中说：天有三十二种。欲界有十，色界有十八，无色界有四，合有三十二天也。…问曰：未知此三十二天几凡几圣？答曰：二唯凡住，五唯圣住。自余二十五天凡圣共住。”《涪城县香积寺官阁》（杜甫）：“诸天合在藤萝外，昏黑应须到上头。”《登总持阁》（唐-岑参）：“高阁逼诸天，登临近日边。”

鬼物：鬼怪。《列子-黄帝》：“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杂体》（唐-韦应物）：“黄昏窥人室，鬼物相与期。”

周才：指济世之才。《反招隐》（晋-王康琚）：“周才信众人，偏智任诸己。”《寄题西京…》（北宋-韩琦）：“周才当要职，美誉著群听。”

大意：俺知道佛经中说的多罗宝树，本是倚着佛的莲花台。（这样做）天上诸神必然欢喜，即便鬼怪也没啥嫌猜。能以此奉佛之心抚慰关心士卒，谁说您非济世之才？

穷子失净处，高人忧祸胎。岁晏风破肉，荒林寒可回？

思量入道苦，自哂同婴孩。

穷子：佛教术语。此处指山寺的僧人、修行者以及来山寺拜佛者。（《华法经-信解品》中有“穷子喻”。略。）《杂句》（唐-庞蕴）：“昔日逃走为穷子，今日还家作富儿。”

净处：清净之处。此处借指山寺。《化城寺》（唐-罗邺）：“况是慈悲清净地，香烟像设固无穷。”《再游西峰寺》（元-陈镒）：“西峰清净地，塔下有僧居。”

祸胎：致祸的根源。《汉书-贾邹枚路传》：“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晋书-曹毗传》卷92：“名为实宾，福萌祸胎，朝敷荣华，夕归尘埃。”《闲卧有所思》（唐-白居易）：“权门要路是身灾，散地闲居少祸胎。”

岁晏：岁暮；暮年。《望荆山》（梁-江淹）：“岁晏君如何？零泪沾衣裳。”《和南海王殿下咏秋胡妻》（齐-王融）：“客远乏衣裘，岁晏饶霜露。”《定情篇》（唐-乔知之）：“不怜妾岁晏，十载陇西头。”

风破肉：寒风穿透了皮肉。寒风刺骨。《小出塞曲》（宋-陆游）：“度沙风破肉，攻垒雪平壕。”

入道：指皈依佛教或道教；也指合于圣贤之道。《荅李侍御问》（唐-皎然）：“入道曾经离乱前，长干古寺住多年。”《送贺监归四明应制》（唐-李林甫）：“入道求真侣，辞恩访列仙。”

自哂（shěn）：自笑。《戏赠梦得》（唐-白居易）：“顾我独狂多自哂，与君同病最相怜。”

大意：山寺的僧人担心失去清净之地，章留后您也担忧发生祸灾。岁暮时寒风刺骨，荒凉寒冷的树林还能回来？仔细想想入道也很艰苦，自笑自己如同一个小孩。

这首诗首8句写山寺荒残之景。山寺建在山壁，满山都是佛龛。（佛龛多，山寺大）。龛前佛像已无法辨认，所有佛像皆一身莓苔。虽古殿尚存，世尊也是满身尘埃。好像听到罗汉哭泣声，足以让信徒悲哀。（山寺荒凉破败。）接着8句写章留后入寺檀施。章留后骑着紫马，众人簇拥着从西来。举羽旗的随行队伍又长又静，在江边还久久徘徊。（豪侈。威风凛凛。）穿着破衣的山僧走过来，告诉章留后山寺大殿栋梁将断。（寺庙缺乏修缮资金）。章留后望着宾客和随从大声宣布：马上开始布施，尽快筹集修缮资金。（果断。干练。）接着6句赞章留后。您像多罗树倚近莲华台。（近佛。）您的檀施“诸天必欢喜”，鬼怪也说不出啥。（光明正大。）您以这种方式抚慰关心士卒，谁能说您不是济世良才？（不吝美词。）末6句写感想。感想一：“高人”总忧发生祸灾。（高人忧的祸胎很多。大殿如果塌了，会砸死人的，州官也有责任。或也会得到报应。）感想二：“穷子”怕失去清净地。岁暮时寒风刺骨，他们还要回到这寒冷的荒林。想想皈依佛教也很苦。想到这儿，笑自己如同婴孩。（高人有高人忧。穷子有穷子苦。俺像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