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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镇基层待久了，基本上对农村是非常了解的，也正印证了一句话：“活久见”。只要你在乡镇基层待得时间足够久，那么刷新你认知的事情就会不断涌现，今天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所在的乡镇农村。 秋季的有一天，我跟着领导一起下乡进行防火（秸秆禁烧）宣传，就是开着当时在乡镇服役十多年的五菱面包神车，车顶放着大喇叭，车内有个公放机器连接着面包车的电瓶，就这么走一路放一路，声音之大，无法形容，反正“两只耳朵装不下”，我只能说听到要吐。每每遇到人群集中地，我们就下车关小音量，对大家进行现场宣传。这个时候也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因为终于可以不被聒噪的喇叭所叨扰…… 往往这个时候最能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幸福是相对的，正如范伟饰演的电影人物在谈及幸福是什么时所表达的那样：“幸福就是我饿了，你有肉包子吃，我没有，你就比我幸福；我冷了，你有棉袄穿，你就比我幸福；我想上茅房，就一个坑，你占着，你就比我幸福。” 由于我当时还没有拿驾照，所以车是另一个同事开的，出于对车的无限好奇，我坐在了前排副驾驶位置，领导坐在后排中间位置，就这么时快时慢地走着。走在穿过村庄的道路就慢下来，尽可能地让村里人都知道防火的政策，明白乡政府禁止焚烧秸秆的决心。一旦从村庄穿过到达村口，同事就加大油门，迅速赶往下一个村落。 正当我们到达村口，即将离开一个村庄时，我感受到车辆久违的推背感，这在长时间低速行驶的常态中，使我异常兴奋，可好景不长，舒爽间一个急刹车，我的脑袋蹭到了遮阳板上，又回弹到座位上，幸亏我当时右手在抓住副驾驶右上方的把手，才免于更加激烈的碰撞。这件事其实对我以后上车必系安全带起到很重要的启迪警示作用。 我们赶忙问怎么回事，就连我一个坐在副驾驶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的注意力都被同事娴熟的换挡提速给吸引去了，那手脚并用配合得如此默契，竟让我对开手动挡车型的人们如此崇拜，在我眼里都能化身车神。 同事赶忙说：“坏了，车轮碾压住东西了” 领导问：“没撞到人吧？” 同事说：“没有，好像是一只鸡” 我赶忙说：“吓我一跳，我以为咋地了呢，不就是一只鸡嘛” 领导也赶忙说，“靠边停下来，看看怎么回事”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查看了下，还真是一只鸡被我们车压过了，那只鸡还在扑通扑通地扇着翅膀，没几下后突然腾地一下向上蹦了一下，咯咯地长叫了一声，就不再动弹了。 这时候，同事还开玩笑地说：“今天有口福了，可以回去炖鸡吃了” 领导忙说：“别瞎说，快问问这是谁家鸡，把钱给人家，鸡给人家留下来，咱们赶紧到下个村去宣传” 被同事勾起的鸡肉鲜美味儿瞬间被领导一句话冲淡了，我们赶忙四下看看，准备问问是哪户人家的鸡时，远处一个走路踉踉跄跄、口中骂骂咧咧的中年肥胖妇女急冲冲地走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群众。 她说：“你们咋开的车啊，把我们家宝贝鸡给碾死了” 同事连忙说：“对不起啊婶儿，我刚才开车太快了，没想到这只鸡从草丛中钻出来跑到路上了，刹车没刹住，给碾死了。您看这样行不？我陪您钱……” 大婶说：“赔钱？你赔得起吗？我这鸡可金贵着呢” 同事说：“婶儿，我知道是我的错，可它也是只鸡啊，吃肉炖了也不过一百块钱” 大婶说：“100块钱？你糊弄谁呢？我这只鸡起码要1000块钱” 我听到1000块被说出口时，都惊呆了，我听说过“蒜你狠”“天价螃蟹”“豆你玩儿”……今天又要冒出个“天价鸡”。 领导在一旁也看不下去了，赶忙上前去劝说：“这位大姐，我们是咱们乡政府的，也不是外人，到咱们村里来宣传秸秆禁烧政策的，这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给咱家鸡碾死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赔您100块钱，这只鸡还是您的，您看行不行？” 大婶说：“你们不是外人？你们不是我们村的，当然是外人。100块钱就把我打发了？这只鸡是一只母鸡，鸡生蛋、蛋生鸡，这一年下来，就算是一天只下1个蛋，一年也有365个，我卖鸡蛋一年也不止100块钱，再说我这鸡孵出小鸡了，比鸡蛋翻好几倍，你说他值多少钱？我们家就靠着家里这几只鸡过活呢，你们天杀的给我碾死了，乡政府就这么欺负人吗？” 听到大婶儿这么一说，真是颠覆我三观。我瞬间觉得无端端被她概括成了“草菅鸡命”的“大恶贼”。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哪个群众无端端地就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仇视政府的背后应该藏着一个故事。这些或许跟过去的计划生育、交粮验收等等有关系，在过去那个年代，基层乡政府在服务管理上，方式会有些简单粗暴，而不像现在，乡政府就是服务员的集散地。 领导和同事继续跟他沟通着，“大姐，鸡生蛋蛋生鸡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但现在鸡已经死了，要不我们给您买一只下蛋母鸡行不行？”“婶儿，都是我的错，鸡是我碾死的，我这只鸡赔您100块钱，鸡您拿回去，另外我再买一只大小差不多的下蛋母鸡，您看行不行？” 我听到这，觉得是个正常人都可以接受这样的赔偿吧。可这位大婶儿就是不肯，无意间，我好像听她说她们家被罚款什么的，说什么乡政府罚她就能罚，现在她的鸡死了，她定价……。我听到这的时候，竟然佩服起这位中年妇女的逻辑能力，都用上类比论证了，不简单啊，从一开始她冲过来，我就觉得她不是善茬儿。 管不了那么多，我走开到一旁拿起电话给村支书打了过去，简单介绍了情况，支书说马上到。 过了大概十分钟，支书带着大婶的丈夫一起过去了，原来她丈夫在村上一家翻盖房屋的工地上干活，打电话时，支书正好经过那个工地看到他了，直接骑着摩托车给他带过来了。估计是路上都已经把情况给他说了，下来后直接拉着那个大婶儿往家里走，嘴里还喊着：“你这败家娘们儿，挣钱不要命了是吧，一只鸡问人家要1000块钱，我吃了炖了是不是也得给你钱啊？” 大婶喊着：“你个没骨气的，夏季咱在咱自己地里点火烧秸秆，又没烧住其他家地，他们凭啥罚咱们1000块钱？点火烧秸秆罚款他们定价，咱家鸡被他们碾死了，我为什么不能定价？……” 听到这，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婶对我们防火宣传车那么有敌意。当时乡镇的政策是点火一处罚款3000元、拘留十五天，能够只罚他1000元，很可能就是过火面窄、认错态度诚恳，且主动充当群众宣传员宣传禁烧政策，才能从轻处罚的。 这时，她丈夫把大婶拉回家，把门从外边锁上，出来到我们面前给我们道歉，说：“对不起啊，给咱们工作添麻烦了，一只鸡而已，你们不用赔……” 听到他说对不起并说不用赔后，我赶忙说：“叔，我们得赔，鸡是你们家的，确确实实是被我们车碾死的，我们理应赔偿，刚才我们都商量了，这只鸡赔你们100块钱，鸡你们拿回去，另外再买一只大小一样的，我们也不知道到哪买合适，这样吧，我们留给您200元，100作为赔偿金，另外100您拿去再买一只” 她丈夫听了连忙说不，说什么也不接我们的钱。 这时候，支书站出来说了句：“老刘（大婶的丈夫），你就拿着吧，你不要的话，他们走了又有人说乡政府欺负人了，现在是啥社会了，还能这么讹人，回头管管你媳妇儿，上次罚你钱是因为你点火了，要不是你表现好，给你抓进去关几天更严重了，给你媳妇好好解释解释” 紧接着支书转向我们说：“你们也别留200了，给100得了，鸡给他留着”，老刘连连点头说，“100就可以了，鸡我不留你们拿走，就算我家卖一只鸡” 这时领导对着老刘说：“老刘，之前听说你的事了，夏季还在点火，后来在你的宣传下，有点火意图的群众也都老老实实地把秸秆清运出地了。罚您1000元也是不得已，主要是想警示大家，不要再去点火，去年因为点火，京港澳高速几十辆车连环相撞，死伤不少人，不都是因为点火烟雾太大造成的嘛，不能只图一时方便，大家都不点火了，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们啥时候也不是为了罚款而防火的。今天我们也是下来宣传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大伙也说说防火的事。另外，这个钱，你一定收下，这是200块钱，你拿着。谁的错误谁来承担，你点火被罚款，我们碾死你家鸡也得付出代价，这200块钱就是代价。今天大伙儿也都在，也请各位帮助我们宣传宣传，那些罚款的口号从来都不是目的，我们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谁不想我们的空气质量能好一些呢？一把火点起来容易，可我们灭火就要费很大的劲了，我们去年xx村一个老大爷因为点火跑得慢，不就被活活烧死了吗？我想你们都听说了。所以，各位只要不点火，我在这里感谢大家了” 听着领导的一番讲话，我内心便肃然起敬起来，领导就是领导，出口成章，随随便便不要稿子都能把道理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举起例子来，那真是信手拈来，让人听着也很心服口服。 领导把钱塞到老刘手里，就带着我们上了车，出发时还不忘双手合十在面前摆了摆，对群众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车子离开后，领导对我们说：“小q、小w，这钱我自己出，你们刚来，工资少，就别给我争了”我们刚要说不行，他又说，“别给我争了，你们要记住，咱们今天开的公车，代表着政府，不是你们个人，如果今天你们开着私家车，我估计她说两句就让你走了，可是开着公车出来，我们就是在执行公务，我们的身份就不一样，这个事，你们也要记一辈子，宁愿咱们个人吃亏，也不能让群众觉得自己吃亏了” 我们俩听完，也默默地回答了“嗯” 我们回答完后，气氛突然变得好凝重。我们不再闲谈，好像都陷入了沉思。 此时，秸秆禁烧的宣传录音又开始在空气中响彻，只是此时不再显得聒噪，似乎已然钻不进我的耳朵。 一只天价鸡，使我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乡镇工作确实千奇百怪，但服务群众的宗旨始终不会变。 不知今后，还会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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