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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读书拾趣

 鹤青白裔 2021-10-22
引:阅读趣味分两种,一是他写的竟然就是我想说的,知音难得;二是他写的是我从来没想过的,值了。阅读陷阱也分两种,一是他写的就是我想说的,那我肯定没错;二是他写的竟然和我的看法不同,滚开!于是,有人读书读聪明了,有人读书读傻了。


1
早就预购了2019年诺奖获得者波兰女作家奥加尔·托卡尔丘克的两本书,丢着好长时间后才想起,先读了《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听这名字就怪怪的,果然很怪。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文学作品可以是既易懂而同时又深刻的,可以既简朴而又饱含哲理,既意味深长而又不沉郁。这本书被称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波兰的一部奇书。她是学心理学的,又是一位诗人,难怪。高稠度的情节穿插,涉及宗教、神话、民间传说和梦境等一系列故事,由一个主要人物串联来进行隐喻性表达,又具有自传性质。那么厚的一本书,读完后竟还能让我列举出好大一些情节,对于经常读过就忘的我来说,实属难得。
 
比如,那个因酒精中毒而用奇特方式自杀的人;那个为追寻童年记忆而病倒在山顶国界碑上的老人,死后一直被两国边防军反复挪动到对方国界上,却谁也不愿向上级报告;那个爱慕着耶稣而把自己变成男人的女人,以及为她作传而走火入魔,强行把自己演变成女人的男人;那个因吃过人肉而把自己逼成狼人的教授;《他和她》的故事,道尽婚姻中的种种无奈和无解……还有那个贯穿全文的会冬眠的玛尔塔,毫无文化却能出口即有玄思或神奇的想法——“头发,尤其是它长长的时候,会收集人的思想,会以一种不确定的分子形式将思想积蓄起来。因此谁想忘掉什么,想从头开始,就必须把头发剪掉,并把它埋在土里。”
 
我忆起自己当年中考前一天,专门去街上剪了个光头,但我没埋它。又想到,戴假发的人,其思想会是谁的?
 


2
最沉重的一本,是霍俊明写他老师陈超的评传《转世的桃花》——书很重(大概超过一公斤),字数很多(48万字),而且猜得到内容也很沉重。读完,书都快散架了,包括我的灵魂(作者也说,写完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忘了具体从哪天开始读,至少已超过一个月的时间。读得慢,因为认真——边读边思考,边勾画和批注,内页里的随感也多。在这个痛苦并享受着的过程中,我还写下了不少篇目的随笔和诗作,触动点只是源于书中的一些片段、句子或一两个词汇。
 
首次认识霍俊明,缘起201810月在“大理读吧”举行的新书推介活动。此事当归功于家乡诗人麦田的极力促成和邀约,当天便购进作者的签名本。翌日作《并非所有的星空都叫仰望》一诗,重读便愧于自己当时的虚妄。后两年间,不断读到霍俊明的诗评和诗作,越来越佩服其文字表达的专业性和力量感,艰深却也震撼。开始读此书,又缘于在微信里读到雷平阳的读后感,突然有了先睹为快的冲动,不枉月余的辛苦细读。(一般情况下,除了少数特别好奇外,当世作家和诗人的作品我都是在网络上少量浏览为主,其出版的大部头基本是压箱底。因为每次换书时,都不自觉地选择了那些还没读过的经典名著去了。)
 
陈超,一个隐匿在大学校园里的诗学巨匠、诗人和诗评家。他活着时的星光,也许被众多当世文学名家所遮盖,如我这般见识狭窄的文学爱好者更是难以知之,如今一朝飞天(一次轻盈的起飞和坠落,只能一次),便震撼了我的魂魄,摔碎在地面的金子闪耀了我的心眼,拾之不迭。正如臧棣所说:一秒钟的飞翔改变了所有的飞翔。又如西川所说:我梦见一个孩子从高楼坠落,没有翅膀。骑摩托车的刘年也写道:特意途径了/诗人陈超的家/那栋十六层的房子/涂着凡·高的黄/刚刚认识没几天/他便从楼顶上跳了下来。
 


3
《爱与意志》是陈超的案头书,看到就下单了。作者罗洛·梅是一个存在主义心理学家,著述丰富,仅此一本就够我折腾了,烧脑,但也认真读完了。我也觉得,哲学与心理学有时候是一体的,更何况哲学本就是“万学”之滥觞。无法细述里面的种种专业探讨,值得余生去慢慢消化的有这么一些词汇:伊洛斯(爱欲)、原始生命力和意向性。“在爱中,每个人都是从头开始。”既然做不了命运的主人,也尽量避免成为命运的牺牲品,“我们是我们命运的共同创造者”,因为我存在,世界才可能存在。
 
4
一天,在《大理文化》上读到一篇叫《执迷》的文章,作者详述了一些小时候家里养狗的旧事,瞬间被打动——知音般的那种感动。一条狗,一旦被命名就是一个家庭成员,主人的朋友,其生命等级就会上升到与人平等。(这也让我想起前面读的《爱与意志》中,关于心理问题命名的意义——当你的心理疾病被冠以某个专业名称时,你的病就已好了一半,仿佛一直在暗处的敌人被暴露在眼前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恐惧。或者,你因此得到安慰和对治疗的信任,至少“明枪易躲”,你有了一个具体的防御目标。)当它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或被遗弃,作者无不以“人”的悲哀来应对这个断舍离的过程。如果这种事情不断发生,试问你能承受几回?于是,作者决意不再养狗,不愿再承担因命名而自然赋予的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责任。也因此,他对自己故意疏远过的另一条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狗,送人后一直抱愧于心。
 
多么熟悉的痛。我小时候,家里养过至少三条狗两只猫,它们死亡或舍弃的方式与这位作家极相似——被人偷走,被老鼠药毒死,被家长送人或卖了,都有。一次次伤心,一次次不舍,以及无数次看到它们受伤、饥饿、失去自由或孩子时的感同身受——特别是被出卖和背叛时,它们绝望无助又不能反抗的目光与哀嚎,历历在目。人啊,多么无情!于是,在我稍稍有点建议权时,也开始坚决反对家里养猫狗。
 
养宠物未必多情,拒绝养宠物未必无情。
 


5
八大山人名字叫朱耷,为明宁献王朱权九世孙,清初画坛“四僧”之一。关于“八大山人”一号的含义有多种释法:
一、“或曰,山人固高僧,尝持八大人觉经,因以为号。”
二、“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为大,无大于我也。”
三、“八”指宁王朱权第八代孙;“大”与“耷”同声,表明自己是第八代子孙耷。
四、明亡后心情悲愤,落发为僧的他在画作上署名时,常把“八大”和“山人”竖着连写,前二字似“哭”又似“笑”,而后二字则连成“之”,哭之笑之也。又有诗“无聊笑哭漫流传”句,表达其哭笑不得的心情,以为证。
五、他与牛石慧(本名朱道明,清代著名画家)是从兄弟,都是宁王后裔,遂将朱字拆开成“牛”与“八”,就是他俩别号首字的由来。
……
那天,我翻他的《千字文》,又细看了一下落款,突然发现可以有第六种解释:朱,牛八。耷,大耳。取“八大”,乃去“牛耳(执牛耳)”之意也。既是自谦,又谓出世——淡泊名利,看破红尘之山人耳。
 


6
最近读得最深最快也受益最多的一本书,是赵越胜的《燃灯者》,关于师生情,关于艺术,关于朋友之交。做了些零碎笔记——斯人已逝,得遇良师不易,得遇恩师,更何其幸哉!这是人生最珍贵的财富——精神财富,几人能够?(读《辅成先生》)这不是“香消玉殒”一词所能替代的哀伤。(读《若有人兮山之阿》)……
 
最有意思的是作者与一个平民哲学家和一个流浪歌手(中国版的“垮掉派”)之间的友情故事。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朋友”的内涵——体量庞大的友谊,其实不限于同好,更不受时空之限。生命碰撞,只需要两颗自由的灵魂,而“跨界”交合的实现,只因你激情未亡,因你坚持守望。
 


一点小趣味:书中提及巴金笔名来历,取自他所信奉的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首尾各一字(另有一说,“巴”指一个在法国自杀的中国留学生的名字,此事曾令他震惊,为纪念而用)。你能想到这位激情燃烧的大作家,至少曾经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吗?
 
《燃灯者》是读玄武文章所识,因此书中提及另一本书《在路上》,从而又到书房翻出来先读。这也是读书之大趣也。
 


7
美国“垮掉派”作家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有段话很精彩:重点是,我们知道“时间”,我们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很好”。看那些人,他们忧心忡忡,一路数着英里数,盘算着今晚睡哪儿,要花多少油钱,盘算着天气,盘算要去哪里——你瞧,其实他们反正总会到的。可他们假设这样那样的紧急情况,用纯粹的焦虑和抱怨本身来背弃时间,灵魂永远不得安宁,除非他们能抓住一个已经成立并得到验证的忧虑,一旦发现就会摆出相应的表情,与之相伴,那就是不快乐……
 
我写道:身体永远在路上,灵魂永远在远方——身体已经抵达的任何一处之外的远方。不需要目的,流动的时间就是目的。
 
垮掉的一代,什么都可以垮,永远垮不掉的,却是他们莫名的哀伤。
 


8
粗略地读完《游隼》,其译者李斯本说:这不是一本关于鸟的书,而是一本关于成为鸟的书。关于一个人,渴望成为人以外的存在,怀着对整个自然世界的悲悯与渴求,以及对整个人类世界的厌弃和疏离。寂静,是他对人生做出的最无力的反击。而翻译这本书,也是退去现实的高烧,尝试理解一颗寂静主义者的心。
 


作者J.A.贝克,用十年时间持续不断地追随观察游隼,以致被病痛折磨至死。本书就是他在其中某年十月一日到次年四月四日间,半年来细致观察的日记体著作,其无限感情的投入和笔端的流淌,震撼人心。专注与细微处,不逊于大名鼎鼎的《瓦尔登湖》。
 
书后我写道:退烧,多么美妙的比喻!可我很多部分都没有认真品读,因为我还在尘世间发着高烧。
 
——该吃退烧药了。
 

待续。此20206月至10月间。
文字:山虫
图片:山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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