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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碚丛话 | 董宪臣:北碚:请读对我的名字

 許學仁 2021-10-22
北碚:请读对我的名字

董宪臣

在重庆市北碚区工作生活14年了,今天来聊聊这块宝地。

说起北碚,张飞古道、温泉寺、复旦大学、红楼、重庆后花园、冯时行、老舍、卢作孚、晏阳初等等一大堆充满时代感的人物和名词扑面而来。北碚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尤其在抗战时期更是大放异彩。然而,地名里包含的“碚(bèi)”却是个十足的生僻字,以致于有不少人读成或写成“涪(fú)”或“培(péi)”的。抗战期间居住在北碚雅舍的梁实秋先生在《北碚旧游》就提到:“北碚的碚字,不见经传。本地人读若倍,一般人读若培。”全国以“碚”为名的地方相对罕见,也难怪大伙儿会念错。经常有些文章,把全国难读的地名罗列在一起,“北碚”总是榜上有名。

关于“北碚”地名的由来,排除几个美丽的传说不谈,一种主流的解释是:“北”指原巴县(重庆)之北,“碚”指嘉陵江畔延伸入江心的一道名叫“碚石”(也叫“白鱼石”)的白色巨形石梁,北碚即因“碚石”而得名。对,老北碚人是这么说的,百度百科也是这么说的,因此长久以来我也深信不疑:首先,“碚”表示江中岩石的意思是文献可征的,清代进士洪良品写过一本记录清代三峡交通、物产、民俗的著作叫《巴船纪程》,里面讲到“岩石随水曲折曰碚”;其次,“碚石”确有其物,它在上世纪50年代曾因疏通河道被炸断了“脊梁”,残余的靠江部分依然硕大无朋,几乎每年春天我都要登临游玩一番;再者,据说从北碚城区通往东阳街道的大桥初名碚石大桥,后来因为“碚石(背时)”听着晦气才改名叫东阳大桥。(作为外地人的道听途说,如果不对,请土著担待。)——如果一个地标有资格成为周围建筑的命名依据,就足见其名称之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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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两年受到一篇文章(蔡群《“北碚”名实考——兼论“背”字的地名学意义》,《中国地名》2017年第Z1期)的启发,才对“碚石”的说法起了疑心。(以下论述多参考蔡文,不敢掠美。)

最直接的反证就是,虽然百度百科说“北碚原名白碚,其名始于清初,康熙年间设白碚镇,乾隆年间改名“北碚镇”,但约绘制于清道光年间的《四川分县详细图说·巴县图》是明确把北碚所在地标记为“白背场”(“场”是镇政府所在地)的。也就是说,“北碚”至少曾经有个叫“白背”的别称。“白”“北”在近代的读音几乎相同;“碚”“背”又是同音字。北碚处在巴县之北,所以“白”就顺其自然地讹成了“北”。那“背”又是什么呢?它其实是一种形似拱背的地貌,即地理学上所谓的“背斜结构”。川东岭谷地带褶皱发育明显,拱背形地貌几乎随处可见,因此叫“背”的地名为数不少。远的不说,北碚澄江附近有白羊背老街,缙云山下有最近翻修一新的金刚碑老街(一般认为“碑”是“背”的音变,但当地居民说确实有一块刻着金刚经的大碑,我曾寻访此碑,但终究没有亲见)、菜园坝有蔸子背码头等等。古代的例子也有,比如长江三峡的巴东峡口有一处唤作“虾蟆碚”的名胜,大概因为模样太触目惊心,引得宋朝“大咖”苏轼、欧阳修、陆游船过时不约而同地赋《虾蟆碚》诗“打卡”。其中欧阳修版的诗题下自注:“今土人写作背字。”陆游的好基友范成大在游记《吴船录》里说“虾蟆碚”就是长江南岸半山腰上的一块长得像蛤蟆(“虾蟆”)的大怪石。可见“碚(背)”是不一定非要处于水中的,《巴船纪程》“岩石随水曲折曰碚”的说法有些草率了。另据语言学家丁声树先生考证,陆游《入蜀记》里提到的“荆门十二碚”,“碚”字在其他文献里有写作“背”的、也有些作“倍”的(《“碚”字读音答问》,1943年作,收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所集刊》第11本)。因此,“碚”这个字很可能最初写作“背”,然后有人用同音字“倍”替代,接着换成了“石”字旁。——于是,一个崭新的生僻字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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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北碚”的“碚(背)”更可能得自当地背斜构造的地貌特征(地理方面不能解释太多,容易暴露我的无知,有兴趣的师友不妨问问度娘),而不是正码头边上那条横江独卧的大石梁(总觉得“碚石”可能就是“白鱼石”的快读)。所谓“例不十,法不立”,相比于《巴船纪程》的一条“孤证”,“碚”是“背”的通俗记音后造字的说法显然更靠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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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苍苍,嘉陵泱泱。北碚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城,既不繁华,也不冷清,不似喧嚣躁动的主城区,也绝算不上是穷乡僻壤,我更愿意称其为“城乡结合部”。她有一段风光无限的江湖往事,如今洗去浮华,依旧砥砺前行。城市如人,北碚算是我喜欢的那种。真诚地祝福北碚的未来越发美好,也希望有朝一日“碚”变成全国人民的常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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