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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对兔子这么好,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儿童健康讲记》连载27

 光明丫 2021-10-23


爱不是多少的问题

听众:我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有两派观点:一派认为,对于处在青春期的孩子,应该给她很多爱,让她逐渐脱离父母的关爱;另一派认为,孩子应该尽早断开父母的关爱。否则,一直处在受关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无法面对挫折,心理承受能力差。

对孩子,可以说我牺牲了很多,孩子爸爸也是,我们对两个孩子一直爱护有加,她们身心也非常健康。孩子从12岁开始到现在14岁,我意识到孩子应该到心理断乳期,所以我开始注意跟她们拉开一点距离,因为我觉得她们特别黏我,对亲情的要求特别多。

我在想,我们的爱是不是太多了?总有断不开的感觉。我自己的观察,觉得孩子没有特别病态,唯一比较病态的是她们对兔子的事情。她们有两只兔子,养了八年,她们对兔子的关爱让我觉得有点病态。她们认为我是这样爱她们的,她们也要这样爱兔子。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事情,我差点就来不了。昨天夜里,兔子可能钻洞钻出去了。今天早上,她们疯了一样找那只失踪的兔子,伤心得像失去了亲人。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再买一只新兔子吗?什么也不干了,到处找兔子?她们从早上七点钟起来就一直不停地找,做寻兔启事,贴照片。孩子这样是不是有点病态?

李辛:先不要说“病态”这个词。不要轻易下诊断、下判断。因为当你下了一个判断,后面和这个判断相关的东西就跟着来了。这个要非常小心。

为什么林黛玉对落花这么伤神,这么在意?林黛玉的诗为什么是那样的?还是生命力的问题。问题不在兔子上,兔子只是一个投射点。它背后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呢?不是某个具体的问题,比如兔子;也不是因为爱太多导致了这个问题。

从这个现象分析,一种可能是她们的生命力可以投放的点过于单一。就像在六十、七十年代,大家生活太贫乏了,所有的东西都受到控制,那大家只好顺着当时的习惯性出口去写大字报,或者去战天斗地了,最后互相斗争,因为生命力没有太多其他被允许的出路。

这个部分你可以去了解她们跟这个世界,跟周围的交流是怎样的。

听众:她们平时的活动很多,比如骑马、跳舞。在学校里面,她们和各个方面的关系都非常好。我们观察了,觉得没有什么异常,但为什么对兔子的这种爱会这样?

两年前,兔子第一次生病做手术的时候,医生说它的寿命只有三个月了,为了不让兔子痛苦,建议安乐死。她们俩个把兔子拿回来,也不去看兽医了,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办法把兔子治好了,让它又延长了两年寿命。

兔子的事让我很焦虑。早上女儿跟我说:你现在最好帮忙开车,我们去周围林区找一圈。我拒绝了,她们就说我没有爱心。我丢下她们来听讲座,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很害怕回家,说不定遇到什么情况。

她们对兔子的这种爱,我从来没有见过,孩子这样喜欢动物,我也没有见过。周围的邻居也觉得孩子有点夸张,因为他们经常看见孩子在露台上给兔子打针啊、洗伤口。我看到她们从兔子身上培养起了责任心,爱心。这次回国,听说我的同学得了白血病,她们马上就把零花钱都捐出来。

兔子这事我以前跟医生交流过,他们建议把引起焦虑的原始点切断,就是把兔子送走。我曾经试探过,但我女儿说:“如果我们失去兔子,你们也会失去我们的。”这话还有点威胁我们的意思。她们的这种状况,我担心会不会是一种心理疾病。所以我想问一下,这个界限应该在什么地方?

李辛:判断有没有心理问题,不是通过某一个症状或者几个症状,而要看基本面。我们学中医的时候,比如说,这个人有失眠、便秘,或是头痛,这些只是症状,中医不是直接去治疗这些症状,而是先判断这个人的基本面。

从生理上来说,基本面就是吃饭好不好,睡觉好不好,大便、小便、出汗等排泄功能好不好,这个代表他身体运行是否正常。如果基本面正常,那么即使有各种症状,身体自己能够慢慢恢复,或者让医生加一把力。这个就是中医所说的比较好治的病——顺症,顺的病。如果一个病人,如果他的基本面很差,哪怕只是一个感冒,有可能容易变成心衰、肺部感染、肾衰。这就是一个逆的病。

这个原理在心理学也是这样,现在的状况,比如你认为是过度的爱、过度的关心,还有强烈的情绪反应、对抗的语言,但是我们要判断孩子精神上、心灵上的一个基本面。

这个部分,我想问的问题是:第一,你觉得她们除了外在很好,也很开心,对外交流也很好之外,你觉得她们平时内心稳定吗?第二,你觉得她们内心有安全感吗?

听众:我觉得她们的内心相对稳定,可能因为到了十三岁的时候,我稍微开始放手一些,好多事情让她们自己去做,我希望心理断乳期能快一点结束。可能有时候她们会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呢,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安全感方面,她们可能有一点担心,担心妈妈给的爱比以前少了,会想为什么?

李辛:爱不是多少的问题。就像吃饭,不是一定得吃十个菜才能饱,不是数量的问题,是质量。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盖浇饭,但是在舒适放松的环境当中,主人很安心,吃饭的地点也令人自在,一个盖浇饭就会吃得很满足。你跟孩子可能要去考虑一下这部分,就是怎么让孩子更安心一些,或者她的安全感再多一点。而安全感呢又回到感应的问题。

因为你比较敏感,我这么说话可能会冒犯你,其他好的方面我不说了,但有一点要提醒一下,你对你生活的不确定感比较多。这种不确定,如果你的两个孩子是比较敏感的,就会被影响到。

我们都知道,年轻的时候如果有很多不确定,最容易体现的就是恋爱,去找一个爱的投射点,把自己牢牢地套住,这时候不一定是真正的爱。还有就是遵守某种刻板的规则,比如,努力学习、从不迟到、坚持某种行为、保有某种状态,这个在心理学叫“刻板性”行为。

我们通常以为的爱,它的成分是非常复杂的。很多时候,它是多种情绪和心理情节的投射。有时候,它可能是担心,或者需要被照顾,或者对现在的生活没有安全感,或者是不确定性,或者是恐惧,或者是受到了很大的压迫,或者被环境压力所压榨,这种都可能会变形为强烈的爱。

我们内心的特质决定了我们的外在行为,一个具有某种内心特质的人,她生活的所有面向都会符合这个特质。你的觉察力很敏锐,所以你可以在这个部分去观察,比如,当你在问我给孩子的爱够不够,或者会不会多,多了会怎样的时候,问题可能是,当你自己处在某种不确定的情况下,你输出的爱,其实是摻杂了其他成分和力量,不是纯粹的。那这种力量也会使得她们有类似的情况。

内容单纯的爱是非常稀有的。

至于需要按照哪个标准,到什么时候要断什么,涉及到个体差异的问题。比如读书的时候我发现,不同的哲学家,他的心理和身体在某个状态,因此他会发展出他个人的哲学思想来。后来我学医的时候发现,心身强健的医生,他的方子是一个路子;心身柔弱的是另外一个路子;性格柔和的医生,他开方也会比较柔和、稳妥一点,但有时候不敢突破;性格强硬一点的,他开方也会比较霸气,方向找对,往往能够治疗特别严重的病,但有时不够稳妥。

现在有那么多学说和研究者,大部分还只是某个领域的专家,还在某一个受限的立足点在了解这个世界。但是有时候,很多专家会把自己的东西认为是唯一正确的东西。我们做生意也好、做事也好,一旦成功,我们会以为成功的路只有这一条,然后要求我们的下属、孩子必须要这样走才能成功,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又回到了那个问题,我们还是要学习依照内心来作决定。我个人的经验是,在我生活当中的任何决定,如果我决定完就不想它了,很安心;或者决定的时候没有动太多脑筋,那么,这将是一个合适的决定,最好的、第一等的答案。

如果我一下子得不到这个最好的答案,有时是因为我自己没有达到,有的是机缘没有到,这个问题还没有到你需要解决的时候。不是所有存在的问题都需要马上解决的。有时候没有答案是在说:这个问题你还不需要解决它,等一等,还需要观察。但是如果你紧紧抓住这个问题,它就会被放大,会导致你真正要解决的问题被掩盖。

当你第一等的答案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开始思考,如果你能通过思考找到的答案,这是第二等的答案。如果你反复想反复想,然后再去看书,再去讨论,这是很次等的答案了。所以,当你心里面不是很自然的出现答案的时候,不要逼着自己去找这个答案。

听众:明白了。孩子现在比我还高出半个头来,可是每天晚上必须要抱一下、亲她一下,说完晚安才能比较安心地睡觉。这段时间这类要求特别多、特别强烈,小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李辛:14岁孩子的自我意识更清晰了,她的触角要跟外界接通,孩子跟你提要求,其实是她在突破过去你们的交流模式,过去她只是被动地接收,就像一只兔子,你单向给它就行了,现在孩子是跟你在其他不同的层面在交流,双向的,这是一种可能。

听众:我们小时候,父母工作都是非常忙的,根本不可能跟我们坐下来谈心,或者整天见面拥抱我们,这也不符合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我们中国人子女对父母的爱,和父母对子女的爱都是在心里面的,不会有这么多的身体接触。因为在我记忆中,父母的拥抱或者安慰,都是很少的。

我的孩子在德国长大,她们对这类要求特别多。我就觉得我们小时候没有得到父母的这么多爱的表达,长大了以后,照样感恩父母,对父母很好,父母也很爱我们,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这个那个的心理问题。是不是我们现在过于强调这个东西了?所以孩子才要求得更多。

主持人:这个问题可能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共同问题,我们从中国的文化过渡到另一个文化的时候,不只是孩子,我们自己也会遇到很多问题。我们中国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大家一般不会有更多的肢体交流,尤其父母和子女之间不会拥抱。这是一种长期固化的交流方式,双方都认可,也不会去想要改变。但是,在西方的交往模式中长大的孩子可能会有这个需求。

我这次回家探亲,正好遇到父母吵架,我发现妈妈有很多东西需要倾诉,情感上也需要得到安慰,后来我经常去抱抱妈妈。我抱她的时候,能感觉到她有一种不是语言能够解决的一些东西正在流出来。

我们都以为我们中国人不需要,因为我们的忍耐力很强,情感上的承受力很强,不用像西方那样表达和交流,但其实这些东西我们也需要。

听众:我们这一代人的抗压能力或者经受挫折的能力是很强的,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但是现在的孩子稍微有一点不顺,情感上就受不了。

李辛:中国人是很抗压,但是这形成了另外一个面向,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持续的压力会导致麻木。会导致我们的身、心、情感中这些生命本来拥有的活泼泼的东西被压迫住了。

只要生命的任何一个层次被压迫住,都会产生一些多余的力量,所以会使得我们爱就太爱,恨就太恨,学中医的人就太认真,以为只有中医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或者以为中医的某一派才是绝对正确的。

过去的种种匮乏,缺乏和外界的交流,但中国人确实坚持了下来,还“顽强地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但是,这种自我评价你不觉得很硬吗?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力量,这种力量持续在个人身上就容易得肝硬化,容易有心脑血管疾病,有这样内在力量的人,当别人要拥抱、要给予他的时候,他可能还会􏰆绝,会认为他不需要,但实际他缺少这个。

我们需要再敏感再细腻一点。尤其是孩子,当她要求你抚摸、拥抱的时候,她内心需要安全感也好,她流露出的是一个不能界定、无法表达的东西。

孩子需要爱就要满足。我在看诊的时候,经常会推荐孩子和父母互相揉一揉、捏一捏、拥抱一下。我们中国人的身体太僵硬了,因为情感和心理结构太僵硬了。

听众:我也有同感。这次回国,我们看到大家都好像是放在一个模具里成长。在德国,在机场看到的每一个德国人,你会觉得他们是一个自然成长的生命,因为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去选择专业和他想要的生活。

从我的孩子,我自己的感受来说,可能有些人天生就需要很多的身体接触、拥抱。我先生是德国人,成长的环境就是这样。我们刚刚谈恋爱的时候,他过来抚摸一下背,我觉得怪烦的。后来,我慢慢适应,明白这是他的一种表达的方式。我们家老二特别像爸爸,一定要有很多身体上的很长时间的接触,要抱、要亲、要搂着。

因为我父母的原因,我是跟我姥姥长大的,我觉得自己内心是比较强大的,可以撑很多,可以走很远。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有我姥姥当年无条件的爱,给我特别多的安全感,所以我可以走很远,依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我姥姥没有抱我、亲我什么的,而我给我的孩子很多拥抱,但我给他们的,绝对没有我姥姥给我的多。每个人包括孩子们,他们需要的可能跟我们不完全一样,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们是更自然一些的孩子,所以他们需要这个,应当给他们,而且不会是什么问题。

李辛:他们需要就给他们,不要担心,这个东西不会有什么副作用。而且,我建议,也许你可以在生活中再示弱一点。

听众:对,这可能是我的问题,我老是一副强者的样子。

李辛:你是因为环境训练出来的,你可以尝试一下,如果你示弱一点,会有滋养你的东西流向你。可能这么多年有很多很好的东西流向你,但是因为你比较强,觉得你自己能够做好,不需要,那东西就流走了。

我们虽然生活得不错,可能比周围的人还要好,但是无形中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更好,这个好是你能够从周围吸取到很多滋养你的东西,并且你会发现原来有这么多可以滋养你的东西,一直就在那里,不需要努力,不需要花钱,只需要接受就行了,这个感觉是很好的。

当你柔弱下来的时候,你孩子的那些问题也会同步转化。你原来可能想我不能弱,因为我还要照顾孩子,但当你弱下来的时候,你的孩子可能会强大起来,她们会来支持你,然后你希望她们发展的那部分自然就发展起来了,也不会再把她们的情感、精神全部投射在兔子上。

有的人会喜欢收集邮票或者古董,当他过多收集、过于沉溺的时候,就是说明他生命的能量,有一部分没有找到接口。任何形式的生命力都不要轻易把它发泄掉,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接口,找到接口之后呢,生命能量流出去,然后会有更新的能量流进来。这是一个良好的循环。

(未完待续)

作者李辛,毕业于北京中医药大学,天津中医药大学心身医学硕士。师承国家级名老中医宋祚民先生。著有《儿童健康讲记》《经典中医启蒙》《精神健康讲记》《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Back to the sources for a Modern Appro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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