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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西湖边一个贵族庄园里最后一个主人的很长的故事

 圣塔罗莎 202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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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新一年,作者突然变成了一个佛系健忘症患者。但还是决定忍痛更新一篇。这个故事记录于2008年,在2010年、2011年分别增添了后续。最新的一部分内容,写于今天。挺长的,写得也不好。很对不起你们。我也只能保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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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挺多名人之后的,有一段时间特别密集,跟家常便饭似的。时间长了就想不起来了。可是我却一直记得他。

有一年制作一个纪录片,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涉及到他的母亲。他母亲是杭州最大的私人庄园中最后一位主人。那个庄园叫“刘庄”。现在改名了,叫“西湖国宾馆”。2002年还是零几年的我想不起来了,当时的市委书记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将西湖还给老百姓。于是整个西湖都不收门票随便逛了——除了这个刘庄(还有另外一个,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刘庄也不收门票,可是封闭着,不让进。除非定了餐、茶或者房。

二十世纪50年代,刘庄最后的女主人把庄园上交国家,然后乘一只手摇船,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园。而早在三十年前,她却因循同样的路线,在仆人的陪伴下穿过西湖春晓的烟雨迷离,一路的桃红柳绿,去几公里外的湖滨路采购日用品和旗袍。

这个女人是丫鬟出身,19岁那年成为刘庄庄主的八姨太。几年后庄主去世,留下年仅5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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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家人全部来自广东,去世的庄主当时人称“刘三国”,曰“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在清末博彩业大兴的广东,他很快发迹,成为公认的红顶赌王。

孙中山建功业前夕,曾亲书一封信寄往刘三国处,意为“兄,而今我欲建制,是封总统亦或称帅为宜”。这封信刘三国没有收到,它被政敌劫了下来。而今,这信就静静地躺在孙文和刘三国的故梓广东中山的一个纪念馆里。孙中山心里永远感激一个人,正是慷慨以救国,资助国民革命的刘三国(杭州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同样资助了辛亥革命,是我一位友人的太公,可能又是一个故事了)。

当时我要找的是刘三国最小的儿子,也是他十五个子女中唯一存世的一位。拍摄前,我所知道的资料也只有这么多。

此前我见过这位刘老的照片,在2008年初的一次通信中,老人虽婉拒了采访拍摄的要求,但却迅速地寄来许多资料和照片,还有一封钢笔信,字迹遒劲疏朗,似黄山谷,上面还盖了他自己刻的印章。看过照片的人都说,这老先生气质风度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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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刘老早已定居珠海,我去拜访前一天,忐忑地打了电话表明意图,我以为他会考虑一番再做答复,未曾想到,他爽快地说:采不采访先不提,欢迎来做客。

那天飞机降落珠海的时候,小城里都是雨水,气温开始低了,是珠海多日来首度降雨。我辗转着安顿下来,已经快晚上8点了,给老人打电话想约着次日见面。他听说了我的住处,突然焦虑起来,说那里是老城区,不安全。

我表示没关系,次日一早我就会搬到老人住所附近。然后电话就挂了。

三十分钟后,正当我坐在出租车上想着去哪里填饱肚子时,刘老的电话再次打来,他已帮我预定好一家干净安全的宾馆,正在我住处附近。而与此同时,受他委托的同事正驱车奔驰在接我的路上。

同事吴女士和先生告诉我,刘老原本要打车来接我,又怕年老误事,才劳烦了吴氏夫妇。我为如此劳师动众而深感愧疚,吴女士却大手一挥:我们都习惯啦,刘老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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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到达拱北宾馆已近晚上十点,刘老帮我订好房间后,在那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寒夜里,他穿一件短袖白T恤,牛仔裤,揣着一瓶体能饮料,先带吴女士检查了我房间门锁的牢靠,方才松了一口气,毫不见外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真的是一点都没把当外人。

19岁那会儿,离开杭州投奔革命。那一年正读高三,在著名的蕙兰中学,也就是今天的杭州第二高级中学。那一年他和《家》里面的二儿子一样,决定和“封建家族”一刀两断。1956年,他主动要求从部队到青海柴达木挖石油。那会儿反右还没开始,从部队转业本来可以回杭州任一个闲职,可那时候,杭州已不是他的家了。三年前,他母亲八姨太就把占地数万倾的刘庄捐献给国家,连同其中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八姨太一点东西也没给自己留下,未几饥寒交迫、贫穷终老。而刘老一别生母六十载,虽因为立场原因,他们的人生再无交集。很多年以后再说起这事儿,他还是对母亲这一义举表示莫大的支持。

在青海,刘老自称只是一个普通的“石油工人”。而我直到后来听旁人介绍,才知道他一直在柴达木盆地担任高层管理者,五十年代,月薪已高达300元人民币。

在西部生活了六七年后,他自愿下放农场。那时,海南还不是一个独立省份,南粤最艰苦的农场就在这个天涯海角,又广袤又凄凉,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歌里唱的椰果大又甜,也没有菠萝甘如蜜。他和老伴面对这片什么都没有的红土生活了二十年,很高兴自己能做一名农场工人。又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的职称是高级农技师。可能是那二十年里亲眼见证了当地农民的苦,也就特别能理解现在的农民工有多不容易。

关于他辉煌人生,关于他带领团队打出的中国第一桶石油,关于广东农场后来的发达他只字未提。我问他六七十年代遭了多少磨难,他笑了笑。过去了,就当做从没发生过。刘老至今还笃信共产主义,却因出身问题,一辈子遗憾没能成为党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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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杭州王星记扇厂带了几把扇子,其中一把是女式的。那把扇子的颜色很好,粉蓝翠绿的,像是西湖上的碧波。当时我想的是,如果刘老夫人已经不在了,至少还有个把孙女,也可一赠。

于是我就问他,子女多不?

他一愣,缓缓道:我没有子女。

他父亲有十五个子女,他爷爷子女更是多达三十个。他们是广东的望族、杭州的贵族,可是他自己无儿无女。

我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没想过这样的情景。

刘老倒是很释然。年轻时总担心自己的出身将会给子女带来恶劣影响。后来的担心则是养子女就要操心一辈子,要担心他上不上得了大学,找不找得到工作,娶不娶得上媳妇,也很累。而正好刘老的老伴是个孤儿,也没有太多家庭观念。那就不要吧。

老伴姓国,于是我知道她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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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的夫人国姨戴一副红色的大墨镜站在马路边等我,头发很短,特别酷。

这天他们要请我喝早茶。上车后,国姨没有跟我做任何寒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你怎么住到那边去了,让我们担心了一晚上!你来之前为啥不打电话呢,我们直接就去接你啊!

干脆直爽,跟刘老如出一辙。

茶餐厅的一幕非常触目惊心。为了“招待”我一个人,刘老喊来他此前的一众同事,凑了一个大包厢的满满一桌。介绍的时候他很得意:从前是同事,现在都是朋友啦!

刘老退休二十年,这些同事们从小姑娘小伙子一直成长为中流砥柱,仍跟刘老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同事们跟我说:刘老以前是我们的领导,我们全部是他招进来的,现在发展得都很好。

刘老从农场调回城里,先做了十年中学语文历史老师,又调到珠海开发区当主任,大抵总恢复了些刘氏家威吧,我想。

去刘老家拜访的路上我琢磨着,以刘老的声威,虽无子女,生活总该还不错。转眼到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区,我以为这就到了,刚要下车,刘老说,哎这不是我家啦,我家哪有这么豪华。

这是刘老同事的家。刘老说,一会儿我们会去一个贫民窟,那才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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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的家就在我所住宾馆的对面,被遮盖在一座巨型高楼下。

那是一栋建于八十年代的房子,外表已看不出有多少年了。刘老的家在七层。刘老和国姨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上挪。

我问为啥不换个电梯房,国姨说电梯房啊,很贵的。

刘老家只有六七十平方,是当年开发区福利分配的,自打住进去就再也没有挪换过。中式书房里摆满了书,挂满了字画,书太多,反正到处都是。刘老挺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是我自己设计的!

而刘老家的书房,就是客厅。桌上的书拥挤得甚至再容不下一台电脑。

没有一件贵重家电,没有一点看着贵一点的装饰,屋子里的陈设朴素得就像这对忘了时间的老夫妻。甚至让人觉得除了书房,其它的地方都有些简陋。我坐在那儿,心里翻江倒海,这和我设想的刘老的家一点也不一样。和我熟悉的杭州刘庄,一点也不一样。

作为刘三国惟一在世的儿子,刘老的生活低调得像傍晚的西湖。

相册里,他是个忧郁的青年,更是一个时尚的年轻人。他踢足球,练健美,至今还在研习府内派太极。家里有很多太极拳比赛的奖状,70岁开始拜师学艺,71岁就荣获国际太极拳比赛亚军。此后数年年年参赛,包揽了各项赛事的所有亚军。

我问他怎么没得过冠军,他说他这么大岁数,得亚军那是人家照顾呢,哪能得冠军!

一张相片上,刘老头戴圣诞帽,正在布置圣诞树。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学英语的时候和同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我们唱了一百多首圣诞歌呢,玩得可高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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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年以后,赶着全民学外语的热潮,刘老报名参加了一个成人外语班,同学平均年龄二十岁。

一个大本子记录了学习成果。上面满是中英文笔记,还有各种英文剪报、英文歌谱和图片,是刘老用课余时间一点点粘贴整理出来的。

后来我在网上搜索刘老的资料,赫然发现,他在学英语的第二年,曾被评为该校优秀学员。因为从不迟到早退,每次都先来把黑板擦了,地板擦了,桌子摆好了,才跟着小孩们一起上课。放学后,他把黑板擦干净,把垃圾倒了,然后一个人,慢慢踱回家。

刘老家里有一个大沙袋,这是他的“老朋友”,他总是那样,一边说一边比划动作,嘴里配合得也好,,嘿嘿嘿!

刘老说,我从小就喜欢BOXING。那时候“他”还在呢。

“他”是张小泉的儿子,刘老的同班同学。当年亲如兄弟,而今只剩刘老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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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研习过中医,一眼就看出我健康情况欠佳,当即给我推荐了一套畅销书《求医不如求己》。又得知我常年习惯喝咖啡,即要求国姨将朋友赠送的意大利咖啡转赠于我。

后来那天我捧着两大包咖啡在阴天的珠海大街上走神,想起两个老人的家,心里唰的一下,特别难受。就想起刘老一直背着的一只澳门买来的棕色双肩皮书包,六七年了,直到里里外外都磨毛了,皮掉了好多块。平常的日子里,七十多的国姨一个人蹲在地上擦地板。窗外是狂风大作或艳阳高照都与这对老人无关。

傍晚再约刘老吃饭。却见他把一套拳头厚的书塞给我说,看书就要看全。那是一套全新的《求医不如求己》。他特意买来送我的。说是“希望你们年轻人注意身体”。

同时塞给我的,还有一包太古砂糖。说,送礼就要送全。

那次采访没拍成,于我而言是一项挺大的工作事故。我却挺感谢这样一次意外的事故,突然就将一对老人活生生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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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刘老和国姨终于有机会到杭州看一看了。这一年,他们悄悄来杭州,住在柳莺宾馆,对面那远远的就是刘庄了。回广东前,刘老央求曾撰写过相关书籍的一位作家带他们进刘庄参观。激动时,刘老很想在刘庄水竹居拍照留念,而彼时正有一位中央领导在驻,此处禁止拍照。刘老央求作家,能不能跟他们说说,就说有个广东老头儿马上就要走了,就拍一张照片。

我问他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您可是这里的主人啊!

刘老说:咦~那不行。不能给刘庄的人添麻烦啊!我不想让人家以为姓刘的突然出现了,是来争抢什么的。

后来,刘老终于拍成了照片,就是他曾寄给我的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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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再勉强这样一位老人接受强硬的镜头入侵。而刘老一直为不能让我达成心愿而深感自责。

在珠海的几天之内,餐餐都由刘老招待。我知道他退休工资其实并不高。可买单时,他们俩每看到我掏出钱包,气得眼睛都快鼓出来了。他们就是那样,从不让客人破费。

一天晚上我们去吃宵夜,坐在他对面我拼命塞下了一份巨大的干炒牛河,吃得快要噎着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剩下,我说我知道粮食金贵。刘老长舒一口气,他跟服务员要了个小盒子,把饭店赠送的一碟花生装了进去,说,这个给你带回去,明天早上饿了可以先吃一点。

又一回他和国姨非要带我吃西餐,我们先是步行了很久,又搭乘公交车一路辗转,终于来到一间法式乡村鸡餐厅。两位老人的出行工具通常是公交车,刘老以前爱骑自行车,现在他骑不动了。

不吃肉也不堪忍受嘈杂的国姨一直陪着我,在人来人往的餐厅,看着我吃下了整整一只鸡才心满意足。

刘老吃饭异常仔细,边边角角都要照顾到,一餐饭吃得就很慢。我不知道他小时候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大概家里也养了好多厨师,会烧广东菜、杭帮菜,也会做西餐。

他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小孩儿,那些天,替我常备着苏打饼干、饮料和御寒的棉衣。

他们有个义女,很忙,也不常来看望。但是这天刘老很高兴,义女即将出国,决定把一台旧电脑送给刘老使用。

刘老应邀给网站做撰稿人,可是他却不会用电脑,也不会上网。他说:等夏天女儿送我电脑,我就能学上网了。

刘老对网上的事儿知道的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少。他知道梨花诗,也知道陈冠希。看着电视的时候,他会突然用广东话说,张柏芝又出来啦!

我返回杭州后,连续几年的中秋,刘老都会寄来一盒广式月饼,有时候是一些保健茶,还有一次,我更收到了两张广东话的老唱片。刘老写信道:要想学好广东话,就得先听广东歌。

其实我会说一些广东话,只不过因为还年轻,对广东老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于是唱片就一直被我放在车里,想着那天没准就去听一听,但一直一直也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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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秋天,我再次见到刘老和国姨。这一次,他们终于住进了刘庄。1953年以后,刘庄正式更名为“西湖国宾馆”。

水竹居前有一个巨大的牌坊。那牌坊处是刘庄的泊船码头,正对着雷峰塔。当年刘老的母亲就是从这个码头出发,永远地离开了刘庄。而夕光下的雷峰塔只是一个红彤彤的小斑点,没有任何气势和美感,更无法感受白娘子如何在下面肝肠寸断。

刘庄曾收留过南海学士康有为,也成为毛泽东逗留杭州的必居之地。毛在这儿确定了《五四宪法》。这里也成了尼克松的杭州客居地。一百多年的风雨里,它见证并参与了中国十数次重大历史变革。

而当年刘庄的少主人,曾经的望湖楼上客,如今就站在这片永恒的家山里,眺望着一个时代的逝去。我却不知道,他们将何日更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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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又是很久以后了,大概是2012年或者13年。那时候我正慢慢变成一个中年人,非常疲惫。他们要留我在刘庄吃饭。我是个挺穷的人,平时也不会来这儿吃。于是吃得非常生猛,可能吃了七八盘刺身。他们吃得很少,慢条斯理。让我慢点吃,有得是。我看到他们身体硬朗得很,说话中气十足,就开心得不行,那时候我总结出一个道理:因为别人而开心,那才是真高兴。

再后来有朋友临时出差去珠海,临行前夜我打电话,请他务必去看看这二老,给带点礼物。朋友发了愁,带点啥呢?想来想去,给带了一个大相册。他们喜欢拍照片,喜欢回忆过去的时间,那就希望他们把相册填满吧。

后来我的生活多有变故,狼突豕奔的,一下子就疏于联络,总感觉活得很泄气,不好意思跟刘老他们交代。心里只盼着他们好,却也变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的中年人。没想到的是2016年初的那个冬天,他们又来了杭州,还住刘庄。这一回我拉上了朋友,美术学院的崔老师,想要一起带老人吃点好吃的东西,也总不能老是在刘庄吃饭,现在的刘庄,并不是杭州的味道了。

崔老师是老杭州,说那还是去德明饭店吧,八卦田风景也好。那天阳光出奇地好,我们就去了德明。吃上笋的瞬间,刘老脸上的那个表情,我至今都很难忘。广东没有笋。“这就是小时候的杭州的味道啊”。那天他把棉衣一拖,里面只有一件牛仔短t恤,他给我们凹了个造型,一块肌肉就凸起来了。这可真好啊我想着,一定要一直一直这么健壮得像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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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2日,杭州开始变天了,阳光也没了。刚从外地赶回来的我下了班直奔刘庄。此前不久我刚接到了一个消息。刘老患了胃癌。2017年3月起,他开始无法进食,甚至不能喝水。后来做了手术,几乎切掉了整个胃。现在什么也不能吃了。下半年,国姨的胃里也长了肿瘤,在刘老刚回出院回家时,自己去做了手术。

原来那个老房子是彻底不能住了,上不了楼。他们有一个同事的女儿,有个闲置的电梯房。一定要让老人去住。刘老要给人家钱,人家死活不要。刘老就着急了,不要去住。推来推去的,国姨看不下去了。后来找了个中间人,以一个比较低的价格租给刘老,才勉强同意。

刘老说:过两年,我就给她涨钱。再过再涨。我说嗯嗯,应该的。一整晚,他都没怎么说话,说不了话了。穿着一身红色的中式服装,非要站起来给我倒茶。水壶也抓不住,抖了一下,还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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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桌上的四个小青瓷罐,“你吃水果,吃水果”。

大概瘦了二十来斤。

今天白天突然下起了雨,我又去了刘庄。今天他们要回广东,回去他就要去医院复查。地上堆着一个又一个小行李小纸盒箱。没有大箱子。拎不动。包也都是自己打的。

突然想起昨夜的闲聊里,国姨说起,现在珠海可好了,港珠澳大桥通车了。有机会应该去走一下,很多年没去澳门了。以前刘老身体好,经常坐船去澳门给国姨买衣服。十块钱的衣服,比大陆便宜得很。我说那开车多快啊,开车去一次吧。国姨说,那好贵的,过一次桥要一百多块呢。

他们现在还是没有保姆和司机,出一次门要自己乘公交车。国姨说,还是有车好啊,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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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不得不离开刘庄的时候,两位女士和一位男士突然开门进来,她们是来送行的。称两位老人“九叔九婶”。这是刘老的二十七叔的孙女们和女婿。刘老的父亲有30个兄弟姐妹,如今能够联系上的就只有二十七叔家的这一支。

三个人穿得非常朴素,讲话有杭州口音,轻轻的,很安静。甚至不太像杭州人。侄女婿说,只要再等一天啊,你窗前的这株腊梅就开花了。但你看不到了。腊梅开花可香了。刘老问,那我能不能带一支回广东?侄女婿说,那回去也就开不了啦,这花只能在冷处开。刘老说,那怎么办,广东没有腊梅啊。

大家都劝刘老国姨下次不要冬天来了,穿得多,行李又重。刘老不言语,国姨叹气。没办法刘老非要冬天来,别的季节就是不来。我问为什么啊,冬天杭州又不美。刘老说,安静啊。

其实他是怕旺季来了占用刘庄的房间,给人家添麻烦。我非常知道。

国姨就很苦,从来没有见过开花的杭州。侄孙女们说,别管他,太固执了。你下次就自己买个票,想什么季节来就什么季节来。国姨说:那可不行。我嫁给他了。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放心。

——在新年的第三天,我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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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从去年夏天开始,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车里尘封多年的两套广东老专辑。就是刘老当年寄给我的。那段时间非常想要听一听,于是找出来,发现一套是黄沾的终身精选回顾集,一套是徐小凤。我反复听反复听。听过七八个来回后,已经完全能够辨认出歌里唱的内容了。我可是一直听到这个冬天啊。居然忘了跟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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